澄脐山，天子峰

    白老头，名叫白泽，长居于天子峰顶，闻名者众，面见者少。

    他号称天下万物无所不知，却极少有人能在他那无理的赌局中取胜，所以无法验证其所说之言是真是假。世人大多将他当成个装神弄鬼的混世老叟，一笑置之。

    旭日初升之时，天子峰顶已聚集了上百人，宓妃，久垣肆，犬叔炯等九寨首领，甚至还有两位意外来客，少昊与石夷，全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此地。

    为免引人注目，离开归魂谷后，宓妃自是又将面纱蒙上。她和久垣肆自不必多言，至于九寨众首领，皆是自发来此，存的乃是一样的心思，“不论白老头索取何物，修为也好，寿数也罢，定要保圣女母子平安！”

    少昊和石夷看得动容，心中暗凛，“没想到玉瑶在澄脐九寨的声望竟已到了这等境地，这些放浪形骸的夷人竟都为了她舍生忘死……”

    这时，白泽从山洞里缓缓走了出来，桓启也从上空落下，跟在了他身后。

    “今日倒是奇了，一大清早竟来了这么多人？”白泽缓缓扫过众人，一眼望见了人群中的宓妃，满脸笑意道，“小丫头，你们这么多人来此作甚？”

    “我们都是来求问一事，那空瞳疫你是否有救治之法？”

    众人齐齐聚拢上来，无不是满脸期盼之色。见得此状，白泽讶然道：“到底是何人之子患了空瞳疫，竟令尔等如此劳师动众？”

    宓妃不耐道：“休要多言，你到底有无救治之法？”

    白泽无奈叹道：“空瞳疫实乃肉身无魂，并非疫病。无魂肉身本就算不得活人，又何谈救治之说。”心里顿觉可惜，原本见到这么多人，还想着能好生赌上几局，谁知他们偏偏问了个无解之题。

    众人听得心中一沉，宓妃不甘道：“你就没有办法令那无魂婴儿生出魂魄么？”

    白泽摇头道：“人间少阴之气聚化成魂魄，本就是缘分之事，无可强求。小丫头，老夫知你心怀慈悲，但世人皆有命数，那孩儿能否渡过此劫，全看他造化了。”

    听到此处，众人忍不住呜呼哀叹。宓妃心里其实早已猜到这般结局，眼神一片黯淡。

    少昊悄然行至白泽身旁，轻问道：“老前辈，世间玄奇无数，当真没有办法保住一孩儿性命么？”

    白泽好奇地将他打量一番，轻问道：“你如此忧心此事，莫非那患上空瞳疫的……是你的孩儿？”

    “那虽不是我的孩儿，但于我而言，却比我自己的孩儿更加重要。前辈若有良策，尽管说与我听，无论你要何献祭，我都心甘情愿！”

    白泽听得惊奇，“你竟能为了旁人之子如此舍生忘死，倒也十分难得，只不过那空瞳疫的确是……”

    听到此处，少昊顿感失望。就在这时，一道赤色的巨影突然自远处飞来。众人凝神细望，原来那是一只通体赤红的巨大三足鸟。鸟身之上坐着两人，正是玉瑶和花栎瑾。

    “圣女！是圣女！圣女来了……”众人一阵骚动。

    玉瑶面色苍白，容颜憔悴，眼角泪痕尤新，显然已知晓腹中孩儿之事。三足鸟落在峰顶，花栎瑾小心将她搀扶下来。她迅速扫过人群，一眼望见了站在少昊身旁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连忙走了过去。

    来到白泽面前，凛声问道：“你可有医治空瞳疫之法？”

    见她如此憔悴不堪，却依旧气势逼人，白泽暗自心惊，好奇道：“你就是那位赤练圣女？”

    玉瑶并未答他，只定定地望着他，那深邃的目光令他愈发好奇。他将玉瑶好生打量一番，轻问道：“难道……是你腹中的孩儿患了空瞳疫？”

    “你到底有无医治之法？”玉瑶哪有心思与他多言，声音愈发冰冷。

    宓妃心知她心情，走了过来轻声说道：“玉瑶，他……他也束手无策。”

    “真是这样？这……难道就是我的命数么？”玉瑶仰天长叹，两行清泪滚滚流了下来，心中悲悯不已，“云天，你就是为了我们的孩儿……才去的么……”随即抹了抹眼泪，黯然转身，朝三足鸟行去。

    其实来之前，她已然猜到这空瞳疫并无医治之法，要不然宓妃哪会不声不响任由谪儿死去。轻抚着小腹，垂泪心道：“我的孩儿……娘亲……救不了你……只能……看你造化了……”

    “慢着！”

    这时，白泽突然叫住玉瑶，缓缓说道：“你这孩儿尚未出世就已患上空瞳疫，似这等情形，想要安然降生几无可能。不过，说是不幸，却也是万幸，正因他尚未脱离母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快说！”玉瑶连忙转过身来，急切不已地望着他。众人也立时精神一振，升起满心期盼之意。

    白泽抚须笑道：“赤练圣女威名赫赫，今日有幸得见，老夫正有讨教之意。想必圣女也有所耳闻，欲向老夫求问……可是有条件的。”

    “不就是与你赌上三局，说吧，如何赌法？”玉瑶丝毫不以为意。

    思虑片刻，白泽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寻常赌法，自是难不住你这智计无双的赤练圣女，今日，老夫便与你换个赌法。”

    “少啰嗦，说来就是。”

    “老夫自认通晓天下万事万物，今日，就请圣女说出三件能令老夫意想不到之事！”白泽笑眼望着她，“圣女若能连中三次，就算是赢了。”

    花栎瑾当即怒道：“你这老家伙好生狡诈！是否令你意想不到，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白泽哈哈笑道：“小丫头，老夫可不会使诈。天地之间的珍宝瑰奇，趣猎见闻，你们只管说来就是。若老夫当真不知，自会承认，绝不会耍赖。”

    玉瑶犹自记得，当初云天与自己说起沣霖城中的盘姑藤之事。白泽既能预料到一片尚未起名的小小藤蔓，他自称通晓万事万物，只怕非是虚言。

    “如此说来，想要说出令他意想不到之事，莫说三件，只怕一件也几无可能……”

    白泽之言众人皆已听见，此刻，全都屏气凝神地望着玉瑶，看她准备如何应答。

    少昊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眼中尽是迷醉之色。此赌约乃是白泽专为玉瑶而设，他自是有心无力。这老者一眼非凡，只怕空有千钧之力，亦难惊其心弦。

    静候片刻，见玉瑶未有言语，只是凝眉思索，白泽笑意微露，脸上隐有得色。

    宓妃耐不住急切之意，上前说道：“白老头，若是无法完成赌约，你须何等条件才肯将救治之法说出？不管你要废去修为，还是折损寿数，冲我来便是！”

    “宓妃姐姐！论修为我及不上你，可若论寿数，我最是不缺！白老头若有此念，由我接着就是！”这时，花栎瑾也站了出来。

    “两位姑娘莫要相争，我九寨圣女之事哪需要你们出头！”犬叔炯急急上前，指着众人道，“吾等此来，本就没想与这老头打什么鸟赌！他欲索取何物，只管冲我们来就是！”话一说完，九寨众人纷纷应和。

    少昊看得心中暗沉，“有众人如此齐心相助，只怕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白泽笑意愈盛，缓缓扫视众人一眼，摆摆手道：“轻予之物不轻取，若是这么简单就能从老夫口中套出话来，岂不是太过儿戏？”

    宓妃微怒道：“老家伙！你到底欲索取何物？”

    白泽神秘一笑，说道：“若圣女无法胜出，又想知晓那救儿之法，老夫想要你们当中一人的性命！”

    “你……你这老东西为何如此恶毒！”听得此言，众人脸色一变。

    白泽淡然笑道：“世间之事，有舍有得，天经地义，何来恶毒之说。”

    他本以为如此一说，定会吓退众人，谁知过不多久，人群中走出一个牛头异人，拍了拍胸脯，粗声粗气道：“俺老牛贱命一条，你只管拿去就是！”

    “还有我！你这老头当我九寨之人都是怕死之辈么？”

    “就是！老子站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九寨众人义愤心起，转眼又有数十人争先恐后站了出来。白老头望着众人，摇头笑道：“老夫想要的，并非尔等性命，而是……他！”说着，竟伸手指向了少昊！

    “我？”少昊顿时愣在当场，惊得瞪大了眼睛。

    “放肆！你这老头好生大胆！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许人也？”石夷怒不可遏地站了出来。

    “哈哈哈！老夫都已说过，我通晓天下万事万物，自然知晓你家公子的身份。”白泽笑眼望着少昊，兴趣盎然道，“这位公子，你可愿为了圣女腹中的孩儿……献出自己的性命？”

    “这……”少昊只觉头脑发胀，犹豫难决，心想，“若他要我废去修为，或是折损寿数，我自当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可是这……这……”

    石夷望着少昊，暗自焦虑不已，“没想到这老头竟如此刁钻，若陛下答应了，那可如何是好？”

    九寨众人更是满脸诧异，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知道少昊的真实身份，不禁愁上心头，“他可是堂堂西域白帝，岂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少昊思虑半晌，目光从犹豫不决，渐渐变得坚定不移。咬一咬牙，朗声说道：“若能救了圣女腹中的孩儿，也算是功德一件！在下甘愿……”

    “白老头！”

    未待少昊说完，玉瑶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众人心中一颤，齐齐望向她，只听她冷声说道：“赌约尚未开始，何须你搬弄是非！”

    白泽抚须笑道：“如此说来，圣女是想到能令老夫意外之事了？”

    玉瑶冷哼一声，缓缓走上前来，满是戏谑地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能令你意外之事，何须三件，我只说出一件，就叫你这老猕猴从此再不敢装神弄鬼！”

    见圣女如此胸有成竹，众人大为振奋。少昊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心里对她愈发倾慕，“果然……什么事情都难不住她……”

    白泽收敛笑意，神色微凛道：“既如此，圣女不妨说来听听。”

    玉瑶冷笑道：“白老头，我若能将你的真身说出来，可否令你意外？”

    “你！！”此言一出，白泽心神剧颤！不仅是他，就连桓启也骤然色变。

    “你如此通晓万物，定不是个凡人。我原是天上仙娥，自知天界亦无人有你这等本事，所以你定也不是个仙人。如此说来，只怕你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个……灵物！”

    听到此处，白泽的一双老眼瞪得有如铜铃！见得此状，九寨众人无不喜上眉梢，心里暗觉解气，“瞧你这老东西都快吓尿了，够令你意外了吧？！”

    玉瑶继续说道：“我夫君曾与我说起过钟山之灵烛九阴，他乃是巫贤圣器泯魂钟的炁灵。有身无腿，只能滞悬于钟山之上。而你这老猕猴，不仅人形俱全，而且还能来到天子峰。想来，你的灵性定不亚于烛九阴才对。天子畿中有何等事物竟能生出你这等灵物，怕就勿须多言了吧！”

    “你……你不要……不要再说了！”白泽已然慌了神，花白的胡须不住地抖动，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玉瑶才不理他，冷声说道：“你这老猕猴，就是莽古秘境之中，大天子圣器，九五至尊玺的炁灵！”

    刹那间，白泽面如死灰，就连一旁的桓启也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片刻的沉寂之后，宓妃恍然叱道：“原来是你这老东西！我说你的声音怎有些耳熟！竟还装神弄鬼骗了我这么久！”

    白泽目光复杂地望着玉瑶，默然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玉瑶嗤笑道：“老猕猴，你还要再与我赌下去么？炁灵做不到的事可是很多的哟，只怕现在让你走出天子畿，你都做不到吧？”

    沉默良久，白泽轻叹道：“赤练圣女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认输就是。”

    宓妃闻言大喜，急道：“快说！到底如何才能救玉瑶的孩儿？”

    白泽正色道：“世上有一圣灵之物，佩戴在身，可保万邪不侵，不病不损，不老不衰。孩子现在尚未出世，与你同为一体，圣女若能寻得此物，应能保你腹中胎儿顺利降生。”

    玉瑶急道：“那到底是何物？”

    白泽缓缓道：“造化神器五行毓璃盏，被神女分成五块，其中四块分赐于四御，而最后一块水灵玉则下落不明。圣女若能获得任意一块灵玉，就能救得了你的孩子。老夫知无不言，剩下的，就看圣女自己了。”

    宓妃急忙问道：“你不是通晓万物么？告诉我们水灵玉在哪里？”四御所持灵玉关系到四极天柱的安危，绝不会借与旁人，唯一有希望的就只有那块水灵玉。

    白泽讪笑道：“圣女既已将我真身点明，自也该知晓，论灵性，至尊玺可远不及毓璃盏。老夫只能体察灵性较弱者，至于水灵玉这等至灵之物，实在是爱莫能助。”

    听得此言，众人又不禁心中一沉。水灵玉百余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此等神物闻者众，见者少，现在叫他们到哪里去寻？一时间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最后，一行人无奈下了天子峰，只得先回苗寨，再想寻宝之策。众人离去之后，天子峰上只剩白泽与桓启，二人心中久久难平。

    白泽惊叹道：“这位赤练圣女好生了得！”

    桓启点头道：“尊者，她是否就是您要找寻之人？”

    “论才智，论心性，论气魄，她全都举世无双！数百年来，我阅人无数，数她最具皇者之气！”

    “既如此，我找机会请她去莽古秘境，见尊者就是。”

    思虑片刻，白泽却是摇了摇头，凛声道：“不可，她……不是我们要找之人！”

    “为何？”

    “一来，她虽具皇者之气，却并无争雄之心。二来，此女太过精明，若叫她觉出异样，反而会坏了大事！”

    “尊者言之有理，既如此，我们还需继续等待才是。”

    白泽轻笑一声，老眼之中精光一闪，“勿须再等，那人……已经出现了！”

    ……

    九寨之人归返之后，天子峰下就只剩少昊和石夷二人。

    少昊急道：“之前令你派人调查水灵玉之事，可有进展？”

    石夷摇头道：“翠玉湖守卫严密，我们未敢轻举妄动。除了那里，我们几乎遍寻澄脐山，却并未见到任何线索。”

    “除了那翠玉湖，澄脐山中可有其他湖泊生有翠玉？”

    “所有小河溪水皆已探过，绝对没有。”

    “如此说来，水灵玉极有可能就在翠玉湖底！”

    “那里现已是九寨禁地，若派人潜入湖中探查，必被玉瑶姑娘知晓。”犹豫片刻，石夷小心问道，“陛下，我们是否将此事告知玉瑶姑娘？”

    沉思片刻，少昊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我们不能看着那孩子出事。若是没了孩子，她定然意志消沉，那样，就更加无心旁事了。”

    打定主意，二人直朝莫离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