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第一部悍刀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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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接风酒

    当日晚间,胡跌儿并没有受邀去参加酒宴。晚饭时,马三进来,咂舌说:“几个江湖人都去了另一处驿站安歇,咱这驿站里,只来了一辆马车。那接风宴要推迟两日了。”胡跌儿只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并不理会他。

    马三便又仿佛自言自语道:“应是一路行来,众人都疲惫了,总要歇上两日。总不能像上次胡大人那般当夜便喝的大醉失态。”

    胡跌儿抬眼道:“我这里不需要照顾,你自去外面歇着吧。”

    马三一愣,问道:“您还要再添些什么吗?”

    “嗯,这些够了,我这里不劳烦你。”胡跌儿低头吃着,不愿多话。

    马三面上一窘,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之色道:“胡大人,这次来的有乌衣帮的葛辉,黑龙寨的二当家石正彪,万峰岭的江武,还有山西十老会的蔡三。这些人物想毕您都听说过。敢问一句,这些人物哪个手段更高明,比之你胡大人又如何?”

    胡跌儿听到蔡三的名号,心中暗道:“此人也来了,定是那十老会蔡九半途中出了意外,才会又招揽那蔡三过来。这十老会是铁了心与这关外朝廷绑在一起了。嗯,话说回来,蔡三来了,他曾与我在侯家集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或许倒是个助力。”如此思想,并未听清马三的问话,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马三本就是寻机戏谑,见胡跌儿并无反应,自感无趣,又不敢多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

    是夜,大口居酒楼的二楼灯火通明,这是天寒时节少有的情形。原本楼下有几桌客人,也被店主免了酒钱,早早礼遇请出。这大口居的两层酒楼当夜被范宪斗包下,而其本人,却推说有政务缠身,没有到来。

    一楼四角散座了四桌侍卫,每张桌上只有简单几个饭菜,一大盘烧饼,并无酒水。楼梯口轮换有侍卫站岗,楼上的一应酒菜都由侍卫自后厨验看过,再端送上楼,并不许店中伙计上去。店老板念着机会难得,想着提一壶酒上去巴结,被侍卫拦下,终也没能上去。

    二楼正中清出一块空场,摆了一张大圆桌。围着圆桌,四周的方桌上点亮了一圈烛火,将这中间的一方照得通亮。几个火盆散在四周角落,烘着夜晚的寒气。

    崔承用与汤山最先到来。崔承用早已命手下安排好了宴席的酒菜,便与汤山站在二楼一角的火盆前,借着烤火,私下聊着什么。即便二楼上只有他们两人,那声音也不大,仿佛怕被什么人隔墙听去。

    莫正与曹千户随后上来,两人站在楼梯口便朝汤山、崔承用所站方向拱手施礼,莫正“哈哈”笑道:“小汤大人这一路远赴中原,着实辛苦了,总算平安归来,可喜可贺呀。”那站在暗处的汤山只拱手还礼,并没答言。崔承用走到圆桌旁,伸手相让道:“我与小汤大人有几句说,莫大人、曹千户请先自便。”

    那曹千户老实不客气,便在下首捡了个位子坐了。汤山仍站在暗处,出声道:“下首两个位子是留给赫连通与伍烘的,曹千户上座。”

    曹千户脸上一阵尴尬,站起身,看了一眼莫正,不知该如何就位。那莫正手捻胡须,眼色示意他先不急着就坐。两人便走去火盆旁,随口抱怨着这变化无常的天气。

    楼梯上“噔噔”声响,正是大汗身边两个侍卫长——哈乌尔与唐三里两人上得楼来。哈乌尔是个高大魁伟的蒙古汉子,那唐三里却是个大肚前突,模样如一个富贵财主般的矮胖汉子。两人上到二楼,边朝里走,边抱拳朝两下里的四人施礼。汤山走出角落里的昏暗,走到圆桌旁,伸手让哈乌尔与唐三里坐在主位相邻的两个位子上。崔承用与两人伸手相握,故作亲热道:“两位路上辛苦,难得一路顺利,着实大功一件。”

    那哈乌尔见崔承用如此客套,脸上反露出一丝窘意,笑道:“都是为大汗办差,不敢贪功。”那唐三里却是一副自得神色,咧嘴笑道:“多承小汤大人安排得当,所幸一路没有遇到什么大事,那些山匪小贼还过不了我两个的坎儿。”

    “都知道哈兄弟与唐兄弟厉害,那些中原小贼如何是你们两位的对手,怕不是听到你们名号便落荒而逃了。”莫正在一旁帮腔说道。

    哈乌尔连连摇手。唐三里笑嘻嘻道:“莫大人此话说的过了,我两个在那边没什么名号,故而便总有些小贼不知死活地拦路。这一路上总是难免手上沾血,本想少杀生,积些福报,谁知却总有寻死的过来,咱也没有办法呀。”

    “都知道唐兄弟面善,却不想还有一颗佛心。难得,难得。”莫正附和着。

    “他有佛心,他长了一副佛相,内里却是个夜叉,凡出手,必取人性命。今后还是收敛一些的好。”汤山脸上带笑,看着身边的哈乌尔与唐三里,尽管嘴上褒贬,脸上却并无责备之意。

    不知何时,赫老大与伍烘已经上得楼来。两人站在楼梯口,拱手朝正中的几人施礼道:“几位大人都已经到了,我们来迟了,莫怪。”

    汤山见两人上来,脸上的笑意隐去,伸手道:“来吧,就坐。”赫连通与伍烘两人便坐在下首位子。莫正与曹千户便在余下两个次位上坐了。莫正本是“天隼”副主事,因生来便是大汗的包衣奴才,虽被大汗皇太极安排入职“天隼”,却也耳提面命地叮嘱他要处处小心,切勿依仗大汗名号,骄横跋扈。若是有此耳闻,定不会轻饶他。大汗如此叮嘱,莫正自然事事谨慎,便是身居高位,也处处显出一副奴才样子,或是本性使然,或是刻意为之,究竟为何,旁人便难以知晓了。而心中的不甘,除去他自己,他人确是难以发现。

    几人都已经到齐,崔承用便朝楼梯口的两个贴身小厮挥手,示意上酒菜。不一刻,两个小厮从楼下后厨端酒菜上来,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酒菜安放停当,一个小厮仍回后厨监督饭食,另一个小厮便留在桌旁给诸人斟酒布菜。

    崔承用先站起身,手擎酒杯道:“今日本来范大人说要亲自为各位接风洗尘,却不想一时政事缠身,现在还与大汗议事未归。便由我老崔来为各位接风。等一个月后的春狩之期,范大人再与各位共饮。我这里先代范大人敬各位一杯,诸位辛苦了。”说罢,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莫正站起身,举杯与崔承用相敬。见旁人都是端坐原位,并无起身之意,便又坐下,仰头将酒饮尽。余人举起酒杯,寒暄一句,仰头各自饮尽。

    崔承用心知此间诸人对他这来自关内,短短两年便谋到高位之人,心中并不服气,虽表面并不显露,内里却处处透出。平素已经习惯,便也不在意,将酒饮尽,坐回座位,侧身对汤山道:“小汤大人,你来说上几句。”

    “我先自罚一杯。”汤山并不起身,只坐在原位,自斟了一杯,“我受范大人授命,为这中原一行的主事,结果却并不如意,没有圆满完差,是我疏漏,该我担责。”举杯说罢,仰头喝尽。

    崔承用抬眼扫了一眼赫连通与伍烘,见两人面无表情,俱都是两手藏在桌下,两眼直视桌面,并非眼馋桌上饭菜,只是不愿与旁人目光相接罢了。

    崔承用复又起身,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按着汤山的肩膀道:“大汗与范大人对此趟入关的兄弟们并无丝毫怪罪之意。这一趟差事深入敌腹,本就艰难,事出意外也属正常,诸位都不要自责,只要尽心为大汗做事,便都是好兄弟,今日只喝酒,不究责。”说罢,离座走到赫老大与伍烘身前,举杯相敬,仰头饮尽。

    赫老大与伍烘两人因了路上失职,刚回京城便被囚禁。由那莫正查问了两日,将一路行程都写成了文字,上呈给范宪斗、崔承用看。两个小厮来福、去喜也都录了口供,加之沿路回溯查探之人回来,几下印证,赫老大与伍烘并无太大过失,崔承用便请命范宪斗将两人释放。两人刚刚回家待了一日,便被接来参加这接风的酒宴。及见崔承用如此客套,两人更觉有愧,忙站起回礼,将酒饮尽。

    崔承用亲自端起酒壶,将两人的酒杯斟满,又满了自己的酒杯。走到哈乌尔与唐三里身前,躬身道:“我敬两位豪杰一杯,一路辛苦了。”言罢,仰头饮尽。哈乌尔两人并不起身,也不客套,端起酒杯略作寒暄,仰头饮了。

    与几人一一饮过,崔承用回到自己位子,放下酒杯道:“有一事要与诸位说明。前几日派出的沿路回查的探子回来了。赫大哥与伍兄弟所说并不差,都已经一一证实。那山匪罗虎子受了伤,躲在山里。那里的山道确是曲折难明,外人进入便易迷路。那几人的尸首已经寻到,挖出来验看了。从身上的致命之伤看不出是哪家门派。那蔡九与易不顺的尸体并没有发现,沿途也没有这两人的讯息。”

    汤山仰头道:“崔大人,你对这事有何看法?”

    崔承用仍是立身道:“我想以一个山匪之力未必能有此手段,杀伤我们多人。便是真有这手段,也实无必要,山匪只为寻财,何必多伤人命。这些死者都是一方门派的头面,都是混江湖的,那山匪头目应该识得,就更不会轻易致他们死地,平白与各门派结下仇怨。而蔡九与易不顺两人消失无踪,更加坐实非那山匪所为。我想便应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所为。应是有人假扮了其中一人,寻机行凶。料想那贺老幺之死应该也是此人所为。至于到底是蔡九还是易不顺,现在还不能定论。究竟是何人假扮,又有何目的,也待追查。”

    赫老大与伍烘听了,脸上阵红阵白。赫老大起身道:“这一趟差事儿,我赫连通失职,无颜面对诸位,更无颜面对授命与我的范大人,我与伍兄弟请命,回去那边,追查蔡九与易不顺的下落,定将这事情查探个清楚,不能完差,我两个便不回来。”伍烘也起身抱拳附和。

    崔承用摆手道:“方才已经说了,咱酒席上不究责。若有安排,定会劳动两位,两位先候命。”

    汤山抬头道:“崔大人,你先坐下吃菜,既然是洗尘酒,我们便慢慢喝。看你样子,你定还有事情与我们说,便请边吃喝,边说来。”

    “哈哈,就是你小汤大人仔细,看出来我还有事情。好,我便尊你小汤大人的命,边吃喝,边说道说道。”崔承用嘴上说着,朝汤山拱了拱手,脸上浮现笑意。

    汤山连忙摆手还礼,笑道:“崔大人,玩笑了。”其余人都“呵呵”而笑,便连赫连通与伍烘脸上也挤出一丝笑意。整个酒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欢乐气氛。

    崔承用等诸人笑罢,脸上渐渐转而郑重,沉声道:“咱们玩笑归玩笑,有些事情却说来沉重,原本不想在这接风的酒桌上说的,但诸位大人都在,这二楼也隐秘安静,我便多说两句吧。”

    桌上诸人见崔承用的脸色,心中都是一动。便是一向大喇喇仿佛事事都不关心在意的哈乌尔都停下手中筷子,抬眼看着崔承用,不知他如此郑而重之,到底那口中又要吐出何事。小汤大人面带微笑,微微点头,瞥眼看着崔承用,静等他接着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