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已晚，大口居酒楼二楼，灯火通明，杯盏之声相闻。

    聚会诸人听崔承用说了手下那怪异“高手”，都被此人的特异吸引，心中便立即想能快些到了那春狩之期，好得便见识一下此人的手段。加之，在座便有几个武技高手，听了崔承用所说，心下都存了疑问，更想见识一下这“奇人”的真面。

    “嘿嘿，崔大人越是如此说，我便越想见识一下这位‘高手’了。”唐三里对崔承用所言，半信半疑，撇嘴打着哈哈说道。

    汤山知道唐三里，赫连通等人平素自视甚高，多年与明朝廷作战，对崔承用这南边过来的明廷降臣从心底里小瞧，而崔承用两年里升至高位，他们表面不敢造次，内里却甚是不服气。听唐三里所言，知道他心中所想，怕又生出不快，便转头悄声对身边的崔承用道：“崔大人，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便也散了吧。”

    崔承用知道汤山心中所想，便面带笑意地点点头，站起身，端起酒杯，大声道：“今日为几位远行辛苦的兄弟接风，桌上随口之言就是为个热闹，若有什么不当，诸位不要见怪。我最后再敬上各位一杯，再道一声‘辛苦’，下个月春狩大会，看在座诸位的好手段，定不能让那头筹被外人轻易拿去。”说罢，仰头饮尽。

    汤山起身道：“都是为大汗做事，何谈辛苦。此次公差有成有败，大汗不予怪罪，我这主事之人便感恩不尽了。多谢范大人挂心，多谢崔大人操持，我们干了这杯，今日便散了。”说罢，也仰头饮尽。

    莫正起身道：“小汤大人不必客套，事情成败有时非是咱们能一力操控的，能带回这几个帮派头面，已算难得。辛苦了，诸位。”说罢，将酒饮尽。

    曹千户见莫正如此，便也随着起身，喷着酒气，口中含混，念道着：“诸位辛苦，诸位辛苦。”说罢，自顾仰脖子将酒喝了。诸人知道这曹千户能力平平，却好交友。平素与莫正交好，也与宗室权贵多有交往，虽心中小瞧，却也不敢怠慢，各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哈乌尔与唐三里起身，哈乌尔不发一言，将酒喝了。唐三里“嘻嘻”笑道：“崔大人，我等着见识你那‘高手’的手段，可不要令我们失望。”说罢，也自将酒喝了。

    赫连通与伍烘对视一眼，一同起身。赫连通道：“此趟差事，我两兄弟失了手，辜负了大汗的授命，实在惭愧。承恩大汗没有降罪，我两兄弟唯有今后尽心竭力为大汗出力，将功补过了。”说罢，与伍烘两人将酒饮尽。

    酒席散去，余人都出了酒楼或骑马或乘车，自回家去。一楼各处的侍卫仍驻守原地，二楼上，只留下崔承用与汤山两人。或是酒气激的身上发热，汤山起身去开了一扇窗户，那夜半的寒风便涌了进来。崔承用打了个寒颤，起身去拨弄了几下炭火盆，又加了几块木炭。

    “小汤大人对那胡跌儿如何看待？”崔承用看着汤山的背影，念念道。

    “崔大人留下我就是要与我说这个？”汤山望着窗外的夜幕，并没有回身。

    “总共七人，只有他一人到来，小汤大人便真的毫不怀疑此人么？”崔承用低头拨弄着火盆。

    “那一路上的行程，我也问过了赫连通两人，我没听出这胡跌儿有什么嫌疑。”汤山关上窗户，回身走到火盆前，伸手烤火。

    “这胡跌儿是锦衣卫的人。”崔承用翻眼睛看着汤山。

    汤山一愣，也翻着眼睛看向崔承用，出声道：“锦衣卫……与你崔大人……”

    “正是，与我曾是同职。正因如此，我才知道他的危险，此人在我们京城，实在是一大威胁。”

    “崔大人认为此人来此是对我们不利么？崔大人在此，那朱明朝廷内定然早已知晓，定不会派一个与崔大人熟识之人过来图谋不轨。崔大人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汤山拉过一把圆凳，坐在火盆前。

    “他们或许就是料定我们如此想，才会这样安排。”崔承用也拉过一把圆凳坐下。

    汤山点点头道：“崔大人，那你意如何？”

    “下个月春狩大会，我便想借此大会，让那几个中原人都登场竞技，无人能例外。这胡跌儿自然也要登场。他身上的伤势应该已经全好了，他无可推辞。到时候我们就看看这胡跌儿的手段。”崔承用边说着，边随手拨弄那几块新放入的木炭。

    汤山点点头，“嗯”了一声，两眼盯着红红的炭火，没有说话。

    崔承用见汤山不语，便接着道：“凭他胡跌儿的手段，不得第一，也是第二，若那胡跌儿刻意隐瞒他身上的武技，那他定有图谋，我们便不能任由他在京城走动；若是他真的名列一二，那便重重奖赏他，之后劳烦你说动范大人，派他乔装入关去刺杀朱明朝廷的领军将领，若他真的得手，便可证实其已真正脱离朱明朝廷，我们方可放心使用。”

    汤山抬头看着崔承用道：“你意是让那胡跌儿递上投名状。”

    崔承用点点头。汤山点头道：“此人是我招揽来的，我不能轻忽，就依崔大人所言。到时候，我会去向范大人请命，让那胡跌儿递交投名状。”

    出门上车时，崔承用扭头看了一眼汤山远去的马车，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心中念道：“小汤大人，不必劳烦你去向范大人请命了，这胡跌儿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清明祭祖过后几日，便是大金武士的春狩竞技之期。比之往年，除去旧有的几个竞技赛事外，此次春狩大会新增了一个赛事——兵器近身较量。此项赛事虽为新设，却奖赏最高，引来诸多步军教头、内廷侍卫的投报。那上月新来的几个中原武林人士——十老会蔡三爷，乌衣帮葛辉，黑龙寨石正彪，万峰岭江武与先期到来的胡跌儿，权当作“贵客”，直接列席前八强，与大汗身边的侍卫长哈乌尔、唐三里、赫连通三人一同等着其余投报众人中决出的八人，再抽签捉对竞技，直到决出头名，夺那头筹的奖赏。

    春狩的前三日，骑马、射箭、摔跤竞技，早早决出头名，仍与前两年无二，又是塞外第一勇士哈乌尔连夺三项头筹。从第四日上，便是这最后的兵器近身较量。观看人众一下子便多出了许多。或许是前面的竞技几无悬念，而这新增赛事，既有新意，又难以估量出最终的头名归属，自然吸引了大量民众和朝廷权贵官员过来观赏。

    当日，先定的八人并不出场，由一众投报的众人中决出八人，再与先定八人择日再战。

    由于投报之人众多，直到当日点起篝火，月升至当空，才最终决出了八名武士。每个胜出者当日都与对手交手三或四场，不曾败绩。因之八人疲累，便定在两日后，与先定八人，共十六人抽签对决。

    两日之后，崔承用与汤山早早来到春狩大会专为此赛事搭建的看台上。先至的朝中官员见到范大人身边的第一红人汤山，纷纷抱拳问候，汤山拱手回礼。见到崔承用，一些官员拱手见礼，一些相距较远的官员，便装作专注旁处，故意无视。崔承用许是已经习惯，脸上并无不悦。

    坐定之后，那看台下面圈出的场地上走出一队身着盛装，或怀抱琵琶，或手擎八角鼓等乐器的队伍，鼓乐齐鸣，并伴着齐声鸣唱，声音雄浑婉转，便是在如此空地上，也声声入耳，甚是动听。歌舞罢，一个身着彩锻盛装，头戴兽皮帽的在中年汉子从锣鼓队伍中走出，手上拿着一卷草纸，两手展开，大声道：“勇士对决抽签已定。”

    说完这几个字，那中年汉子抬头四顾，看向看台及周遭引颈而观的众人，继续朗声道：“十老会蔡三对步军教头孟正明。”此言一出，看台上诸官纷纷发出一阵哄笑。这孟正明也是来自中原的武林人士，两年前过来这边，投效军中。凭一手枪棒功夫，从一名士兵升迁至步军教头。此刻诸人自然乐得看看这场中原人的内斗。

    “黑龙寨石正彪对殿前侍卫贺黑牙。”

    这一声喊又引来众人一阵喧哗，议论之声不绝。

    “贺黑牙这小子就凭他那两三手逗狗的武技竟就走到这里，真是意料不到。”

    “纯属运气罢了，前日里，贺黑牙的对手旧伤复发，退出了，让他捡了个便宜。他贺黑牙要是能赢了这中原汉子，那咱大汗招揽的这几个中原人可是要惹人笑话了。”看台上几个官员窃窃私语。

    “乌衣帮葛辉对侍卫宋春儿。”

    这一声引来看台上不曾看过前期争斗的诸官们一片疑问之声：“宋……春儿是哪个？却从来不曾听说过。”

    “听说是大汗身边红人崔大人的随身仆从，说是个从关内捡来的流浪儿，崔大人训练了多年，说是有些手段的。听他们说，此前的争斗都是三招两式便胜过了对手，赢得甚是轻松。”

    “那真是有的看了，又是一场中原人的内斗。”

    “万峰岭江武对殿前侍卫哈贵。”

    这一声宣告只是引来几声议论，并没有引得众人的过多关注。

    “中原胡跌儿对殿前侍卫富满。”

    这一声宣读仍是没有引来看台上的过多议论。一个中原过来的无名青年，一个平庸的殿前侍卫，确是不能引起人们的过多兴趣。

    “殿前侍卫长赫连通对殿前侍卫费伊多。”这一声呼喝引来看台上诸官的面面相觑，大家知道这两人是师徒关系，不想竟在抽签中成为了对手。难以料想两人会在对决中如何作为。

    “殿前侍卫长哈乌尔对殿前侍卫索多。”

    中年汉子呼出哈乌尔名字时，声音比之此前大了许多。此一声呼喝引来一片欢呼掌声，人群中更有几人高声呼叫“哈乌尔”的名号，一时热闹非常，可见这哈乌尔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此前，哈乌尔已经连夺骑射头筹，若再揽得这新设赛事之冠便是一枝独秀，冠绝全场了。看台上识得侍卫索多的几名高官暗自摇头，为索多过早碰到哈乌尔惋惜。

    “殿前侍卫长唐三里对殿前侍卫费苏。”中年汉子喊过这一声便退身到鼓乐队中。

    这最后一声呼喝又是引得一片议论之声。

    “那姓唐的一向骄横，咱费苏也是一把硬手，便是打不过他，也定能给他身上留几个印子。”

    “哎，你真是高估了费苏了，在侍卫中，费苏算是个硬手，可比上唐三里，估摸着走不过三五招。”

    “我不信，除去哈乌尔，费苏摔跤几无对手，我便不信那唐三里能轻易赢得了费苏。”

    “你不信，咱走着看。”看台上，两个官员斗起了嘴。

    对阵宣读完毕，那鼓乐队便又打起八角鼓，弹起琵琶，载歌载舞中退出场地。黄土遮覆的空场一下子便空了出来。

    少顷，那头戴兽皮帽子的中年汉子又走回场地，高声呼喝：“第一场对决，十老会蔡三对步军教头孟正明比武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