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之三
每天三次的巡逻生活只能用枯燥无味来描述,在最初的恐惧和兴奋感退散之后,他们发现这其实是一项无聊到不可思议的工作。
政府用慷慨激昂的姿态画饼,却没有能力圆自己的谎言;而他们有权利不满甚至是愤怒,条件是完美的履行工作。双方把最难堪的顺其自然摆在台面上,因为知道这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客观现象,溅不起浪花,更不会对伟大的历史造成阻碍。
每天三次,他们要沿着悬挂“严禁入内”标志的警戒线绕一个圈。他们佩戴着中型的武器(废墟中勉强发掘出来的破烂),在那穷凶极恶的建筑周围盘旋和消磨,新世界的图景与这两者都没有半点关系,也不知谁更加可怜。
说实话到如今再观摩这片建筑群,早就没有了初见时那种憎恨和排斥。其实谁也知道,建筑只是建筑,这些用顶级材料盖起的高楼并没有犯下罪行。时间久了,他们甚至能够开始考虑政府的说辞,开始从心里觉得留下它、保护它是一种合理的行为。
但愿理智能被同化,不管是被理智本身还是时间。
“哎,看那是什么?”
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是其中一员的惊叫,顺着军用手套所指的方向,他们看见天际那边奇怪的涌动,好像水在沸腾,又似乎蚂蚁汇聚成群,形成壮观但恶心的场面。
这时候正是最热的正午,任何生物包括景象都不存在值得描绘或记录的地方。顶着日光惨白的照耀,涌动正朝着他们进发。
“是洪水吗?”疑惑的老兵这样猜测,毕竟世界气候还一直在反常的范畴。没有人回应。
越来越近了,蚂蚁们丑陋诡异的面容渐渐清晰,但这一幕太难以置信,甚至不可能存在于真实世界里任何一个地带。
“人!是人!”
是人,人群虎视眈眈逼近这片建筑,逼近警戒线,逼近他们。透过望远镜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表情果决,激昂高涨又疯狂,是完全典型的发起者、领导者,但不是明智的那一类。武器很多,虽然不至于人手配有,数量也足够可观。就像是最危险的火,现在正向这个方向烧灼。
或者,可以用一个更形象的词语:民众。
他们麻木了许久的神经迟钝地传达出不安和畏惧,在比较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武装和防备,并且试图向政府传信。
“传不出去,通讯被破坏了!”
“基地自动防御被远程攻破了,没有后续补给!”
事实是,智者参与了暴动,才会造成真正的浩劫。能够对通讯和防御下手的人本该是理智的代名词,但,有可能吗,也会和民众一起乌合为害。
真的到达眼前,才能意识到他们的力量有多么杯水车薪。人太多了,从警戒线密密麻麻往外延伸,不折不扣的构成了一片蚂蚁的海洋,奇怪的扭动着,恶心的前进着。
人声安静了一点,似乎在等待领导人对他们宣读审判。
“叛徒,新纪政府的走狗!”
重重叠叠的声线带出水一般此起彼伏的谩骂,疯狂者甚至拼命冲向前来攻击他们。
“为什么留着这个鬼地方,还派人过来看守?……政府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打算以此满足自己的野心?……我们不是任人宰割摆弄的实验品!……毁了它,不要再让它危害世界!……”
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近一年里已经惹人厌烦,在政府临时搭盖的行政处,在几次公众表决和会议访谈上。不论有没有力度和效果,新纪与民众的关系都早已势同水火,一触即发。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超然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却大相径庭,且惊人的简短,像是为自己的愚蠢壮举做一个陈词:“炸了它!炸了它!”
像是点燃了狂暴的火焰,民众发疯一般向他们冲上来。手中那点所谓的武器不过是上一场战争的残骸,哪怕只以单纯的人力进攻,也抵挡不了多久。警戒线一冲即散,堤坝倒塌的瞬间也许是值得铭记的,如果还有人去铭记的话。
人群冲了上去,密密麻麻围住那些旧世界硕果仅存的建筑群。身后是看守士兵带着余温的尸体,他们被践踏在每天第二次的巡逻中。
有不知名的武器投掷过去,尾部闪烁着危险的光点。第一声爆炸响彻云霄,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无数声。
以人力无法撼动的科学奇迹,这些前奏般的爆破不过是为了引发建筑自身的防御措施,虽然没有谁能具体说出其内容,也只能默默的祈祷,希望它含有自爆这个选项。
轰——
最巨大的震动响彻,火光冲天亮过了正午,从每个人的生命深处摇摇欲坠,后世所知最大的一场罪行。
在人群的欢呼中,建筑群被炸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