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度考核之后不久,第四学年重新编排了课程,公共课和个人课各有侧重,详实的个人培养计划下发到每个人的独立账户中。
“江淼?”阿北刚好过来,正好看到江淼全息界面上显示着“课程安排-公共课-共同授课专业-生物系|医学系-课程安排时间”的字样,课表上有几行字被标成显眼的红色,“你看这个干什么?”
江淼漫不经心划掉了投影:“怎么了?”
阿北递过一个薄薄的微型实体窗口:“藏书馆不知道要整改什么,让我们去帮忙。”
江淼没有说什么,学生干部有时候就是有无数琐碎小事要解决,一般只有两种人能逍遥自在:能够协调好学习时间的和不用协调也不耽误学业的。
藏书馆和教学楼之间距离不短,他们索性抄树园里的近路过去。江淼一向是藏书馆的常客,西帕作为底蕴丰厚的老学校,馆内有着数量可观的纸质书。这些东西收藏价值巨大,是古董般的存在,但西帕最不喜欢做表面功夫,故而决定将其供给学生使用而不是封在玻璃柜里展览。虽然如此,也很少有学生能沉下心来去欣赏文物之美。藏书馆内大部分书籍都是以微型窗口做载体,高效且富有现代气息,配置极高,非一般学校所能比拟。
馆里唯一一个管理员是个看不出年纪的沧桑女人,常年深居简出,沉默寡言。以西帕藏书馆的配置和技术水平,平时根本用不到人工维护,她能在这里一待就是十来年,据说是因为校长发善心可怜她的缘故。女人身上看不出一丝生机,粗糙暗淡的头发下面藏着一张平淡压抑的脸,脖子上挂着一个文物般的工牌,粗粗写着她的名字:者希。
交代江淼和阿北去整理纸质书库的时候者希有些局促,像是很难为情一般磕磕绊绊的解释书比较多又贵重,她一个人弄不了。能明显看出来这位管理员并不希望与人接触,把分给他们整理的区域和自己隔开老远,话一说完就匆匆走了。
以前有学生恶作剧故意表现出要接近者希的样子,据说后者被吓出了应激反应,直到用医疗手段才止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
待整理的书很多,看情形是要一天都耗在这里,怪不得院里会派他们来做。江淼也乐得不去上课,何况西帕的藏书里有一多半他连见都没见过,更是大开眼界。以江家的财力和势力,为着江淼的爱好收录来的纸质书多半以外观取胜,基本只能做消遣的玩物。而西帕的书代代传承,时间冲荡后遗留下来的书无不有着卓越的内容,有不少他在虚拟书库里看过的高水平著作,估计也是当世孤本了。
阿北看着江淼每拿起一本都像见了宝似的表情,有些好笑:“倒是难得看见你喜欢什么东西。”看他恍若未闻爱不释手的样子,又提醒道,“来年毕业的时候专业前三可以问学校要奖项,你不如早点挑本最中意的。”
江淼一边登记书名一边笑:“要这个也给,太大方了吧?”
“听说往年要住房要私人系统的都能答应,这些贵重东西不太一样,全给是不可能,不过你要一两本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上去不错。”江淼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和期待,只是登记的时候更认真了。
几层书架后面突然传出碰落书本的声音,他们都下意识绕过书堆去看,只有一个瘦高女生的背影,者希不知道从对面哪个角落钻出来,急匆匆地解释今天不开放借阅。没有听清女生的回答,两个人在门口短暂停留后一起走了出去。江淼绕到书本掉落的地方,见地上什么也没有,大概是已经被捡起来了。背后墙面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文物级的摆钟,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件价值不菲的古董,现在还能正常使用,可见维护水平之高。
全部整理完毕后当天的最后一节课也已经结束,第四学年大部分学生应着季度考核的余热都在自主学习室学习,江淼想着一天的课程都没听,索性也过去自学。邻座一个同系的男生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江淼问了一句,才说起今天和生物系一起上课,本想见一见传闻中的途,结果她一如风闻勤恳逃课,实在是遗憾。
医学系还没从草木皆兵的狂潮中恢复理智,多数人都盼着能在课上见一见本尊,希望乍一落空,这般表现似乎也在所难免。但他这么一说江淼才想起来今天就有和生物系一起的公共课。他激活显示屏看了看上课时间,正是他们在藏书馆看见那个撞掉书的女生的时候。
这么想来,那背影倒确实和考试时提前离场的途有些像。纯粹出于好奇,江淼从通讯上问阿北,新生接洽后有没有再见过那个叫途的女生。
阿北的回复很快:今天在藏书馆,那个女生就是。
原来阿北居然认出来了。江淼有些惊讶,旁边男生看见他们的对话,一下子又来了兴趣:“江淼你见到她了呀?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和天才一样?”
江淼关掉通讯页面,有点好笑的解释:“考试那天见过一次,今天没认出来。不过确实很特别。”
“哦。”男生泄了气,闷闷不乐地继续做习题,“也不知道她下节课会不会去上,真想见见。”接着又发出毫不相干的一声哀嚎,“今天的内容好难啊!”
“请保持安静,注意公共场合影响。”不远处负责督查自习的老师出声提醒,不满地看向他的位置。男生后知后觉的闭上嘴,冲老师卖乖地一笑。江淼再没说什么,戴上隔离耳机开始看课程的自动记录。
天总不遂人愿,之后的几次公共课江淼都未缺席,却连途的影子都没见到。失望的不止医学系,据生物本系的学生抱怨,途就连专业课都没有去上过。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对此颇有微词,却根本连个教导的渠道都没有。
眼看她天才的名声已经坐实,视规章为无物的行事风格甚至引来一批崇拜者,不少人开始猜测她也许要等到下一次季度考核才会露面了。这倒不得不令人咋舌,考核里教授的评价也占着一定的比例,她眼高于顶至此,也实在太轻看自己的未来了。
奇怪的是,途入学前还专程来找江淼分享奇闻的阿北,这个迄今为止与途接触最多的人,反而对她没有多谈的兴趣。就连江淼偶尔兴起主动问及,他都是言简意赅,不愿多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江淼察觉到这一层,之后就极有分寸地避过这个话题。
平静的日子一过就是数天,期间唯一称得上插曲的是江淼远在Y国的家人特意来到西帕看他。这是不寻常的事,江淼自小独立,家族也甚少管束以免引得反感,这么专程跨洋看望实在是牵强。
事实证明来看江淼也确实不是最要紧的事,而是为了江家在U国新建起的关系——石家。话虽如此,倒不如说是石家主动依附来得实在。江淼见家族派来的只是和自己不远不近的亲属,也知道家里并不十分重视石家。之所以专门派人过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江淼这个未来继承人在U国的人脉铺路。
据说石家是U国这些年新崛起的力量,家族企业飞速开满了七大国,却毕竟缺乏时间沉淀,算不得什么显贵家族。两家热情而客套地挑着西帕的休假日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席间还有之前那个专程来和江淼打招呼的女生石川。
只是一个简短的商业社交,就足够看出来石川在家中所处的位置。石家人个个出类拔萃又强势独断,凡事能者至上,石川一看就是天资庸碌的末流晚辈,夹在人群中总有种抬不起头的局促感。听石家的口风,她能进入西帕实在是无可救药的力挽狂澜,勉强能摆脱家族之耻的称号。
之前打着家族旗号来和江淼问好,也果然是石川被家里逼着不得不为之。石家新搭上了Y国最负盛名的古老家族,又知道江家指定的继承人和晚辈同处就读,自然不能放过江家的任何一句客套话。石家长辈谈到这里几乎是疾言厉色地问石川有没有稍微成些气候多和江淼学习,探寻过来的目光热烈得有些虚假。江淼瞥见石川在后面求救般的眼神,也就依着他们想听的恭维奉承话说了一番,后者才算心满意足的放了石川一码。
凡此种种一天看下来,江淼都不由对石川产生了些许同情。他本人自小被视作众望所归,长辈智如指路灯火,父母开明舐犊情深,亲友们相处都是理智友善的氛围,即便有贪图财利之徒也懂得大局为重有所为有所不为,江家子弟更是个个如芝兰玉树相互照拂,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和睦有利的家族。反观石川,在家中举步维艰,又似乎是个纯粹的勤奋努力型人,平庸到近乎愚蠢、好心办坏事的孩子,既不招人喜欢,也无从寻起慰藉。
石川很识趣地从不在学校里打扰江淼,也许是听说了江淼一贯的处事之风才刻意地不去招人嫌。这也足可见人和人命数不同,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江淼闲暇时在藏书馆借阅纸质书,一边看着生物系公共课的开课时间,一边也在心里这么感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