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事情进展很不顺利。
白晰安顾左右而言他了许多外界所看到的关于安东尼亚的信息并不可靠更不能当真,毕竟报社有商政互制的因素在,报纸这样的公民时事渠道肯定要顾及影响和安定……江淼略总结了一下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他权限不够,最高也只能申请到总撰稿人一级,要通过本部、本市、乃至本国到总负责人的手里,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也是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安东尼亚的招聘信息的冠冕堂皇和华而不实,不过这也纯粹是正常现象,只是他们还处在理想阶段而已。
白晰安解释说:“安东尼亚总部在Y国,虽然U国这边学术氛围好一点,但也只是相对侧重,分部权限都普遍低,不知道你们从西帕走申请能不能快一点。”
问题是,西帕根本就不会为了一个普通的石川递交申请。作为一所身负盛名的顶级学府,西帕历代以来都极注重政治履历,以便吸引大批的投资方和董事、以及U国直属教育部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来撑起学校高昂的消费。一笔不好看的政治协商换一个看不出大好前途的学生无疑不是个好买卖。
通讯挂断以后江淼没说什么,石川肉眼可见的颓废成了一团。倒是白晰安面子上挂不住,敷衍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又稍加热情的多问询了几句。等听完石川断断续续的陈述(他倒是耐心听完整)后,提议了一句:“没有试过走外交渠道吗?”
他这话说得太顺其自然,且显然深谙其中门道。见两个人都一脸诧异(江淼脸上另有一种故作不动声色),白晰安嗤笑了一声,立刻又恢复了自己玩世不恭的常态:“你们这些西帕骄子个个眼高于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U国一向是对外优厚,求助电话都是国际线优先,这种大事更不用说了。政府就算是为了顾面子也会帮忙的。不过就是……”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下去,也足够明了了。不过就是这个面子需要足够大,至少也得是一个大家族的提请。
而阿北和欧阳两边无不以失败告终。向教育部申请属于政治要务,普特教授已经暗示他们希望不大;欧阳那边处处碰壁,几乎找不到肯帮忙的老师,递交的延查申请被驳回,校方依然高高挂起。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校长答应帮忙授权。这位受人爱戴的老学者延续着历任校长的睿哲和开明的特点,且的确发自内心的热爱每一个学生。但他能力所至,也只是尽可能提早召开真正能做决定的董事会。时间定在次日一早。
董事会有着近百年的历史,成分之复杂,关系之错综,暗地交易之底线,都远远超过平常人所想。根基古老深厚如江家、欧阳家,A国的伊瑟斯兰多家,都在其中有着一席之地,甚至I国前皇室都加注过巨额的资金,只是近些年皇室血统失去继承后席位空缺,空留大笔财富,有着不轨念头的人亦不在少数。
而石川的家族虽然也是西帕和安东尼亚的投资方之一,却因为投资占比太小且尚无举足轻重的子弟拓开人脉,要得到便捷就意味着更多毫无意义(即无法对日后产生帮助)的牺牲。
不过以江淼对本家负责人的印象能得出的结论,总体上,董事会还算是一个明智大过腐败的组织。能不能征得他们的同意,全看用以交换的条件是否足够诱人。
不过校长与安东尼亚的总负责人私交甚好,本着对学生的关怀,也是阿北劝和的功劳,校长也已经通过私人途径联系了后者。纸包不住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石家也都已经全知道了,对校长千恩万谢后又主动派了豪华的私人飞艇去接总负责人过来,连连说不能叫学校破费。
石川的平庸本来就令家里不满,如今要凭空为一个不成器的晚辈多付出一大堆高昂的代价,可以想象石家的心情。但虽是恨铁不成钢,石家也清楚四下里求人解决的麻烦总没有自家小辈被西帕退学说出来丢人,因此,在第一次董事表决毫无意外的失败之后,求到了江家负责人这里。
按惯例,董事会总共要进行三次表决才能算让人信服。不过石家提出的倒不是江家在董事会上怎么出力,而是希望他们能从Y国那边出面,走外交路线。
也不知道是白晰安真的在学校以外浸淫久了,竟练就出和大家族一样的眼界,还是石家直接用了他的办法。诚然,以江家在Y国的盘根错节,更遑论Y国本身雄厚的国力,的确算是一个足够大的面子,何况江家在U国政界自有话语权,充其量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情。但石家刚刚攀附上江家,就敢把这种要求拿到明面上,实在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江家常驻在西帕董事会的代表人,论辈分江淼得叫叔叔,但因为是旁系,隔得实在远,是仅凭能力出众才博得这一席金贵之地的。Y国那边早就有过叮嘱,江淼作为无可置疑的继承人,有什么事情势必是要和他商量问询一下,哪怕是走个过场,总也要表白他们的态度,免得多出不光彩的猜忌。
因此,在各自洞若观火又不好挑明的授意下,江淼依照父亲的安排与江炀堰通了一次讯。
谈话间这位叔叔明里暗里试探着江淼对这件事的态度,又极为隐晦的提点着自己对江淼父亲的敬意爱戴。江淼从小熏陶着上流社会似是而非曲折离奇的社交风俗,应对倒是自如。其间江炀堰问起“石家那个女儿和你关系如何”,总归是要凭着少年意气的那点细枝末节来预测要不要看顾往后的人脉。
江淼尽量公允的回答:“见过一两次,在学校没什么交集。”
“石家把你和他们那个丫头说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江炀堰恍然大悟,“要知道是这样,根本都不用这么麻烦,当面就该回绝掉他们的。”
江淼不以为意:“贵族往来最爱说漂亮话,随他们吧。”
“你的意思呢?”江炀堰状似无意地抛出问句,这当然不是问江淼,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到底只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学生,“你”字所指的,显而易见是他背后的意思。
“卖他们一个大人情,也无不可。”
江炀堰心里大致有了盘算,松快不少:“董事听证会的时候那个小姑娘也出面了,我看她那个气候,不像是什么可塑之才。”
这话就有些不好听了。平心而论,当此之时,七大国的贵族阶级里,哪个家族能出一个西帕学生也都是了不起的事情。有不少人总是叹惋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一代不如一代,遥想当年家族的长辈们是怎样个个优秀就读西帕,诸如此类的言论近年来甚嚣尘上。其实,这主要得归结于西帕考核与制度的日益完善以及学校水平本身的提高。以上几辈的水平,放在今天还真不一定能辉煌得过小辈们。
石川……放在天才堆里的确是平庸甚至蠢笨了一些,性格也呆板无趣,在普通人里当个瞩目的星星也算是绰绰有余了。她要是不争这凤尾的虚名,放在基弥学院之流优秀但又不十分优秀的学校里,日子估计会过得好一点。
江淼只是笑了笑,这时候他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父亲统管江家运筹帷幄的风范,而非只是校园里风雅无害的学长:“她不是可塑之才,他们家倒也不缺人才。”
何况这件事情,其实是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对江家而言只是U国政界说句话的事,最多不过涉及几笔暗箱操作;往大了说,涉及两国外交,耗费的物力财力可就不可估量。贵族权术,利己当先,人情自然是要卖得越大越好,这样不必威胁到西帕政治履历的清白,又是一份捎带的好名声。
接近尾声时江炀堰笑得难以分辨冷暖,语气倒是满满的对自家人的骄傲:“看小淼这为人处世的样子,倒真有你父亲的威严呢。”
江淼客客气气地断开了通讯,转手就把全息窗口拨开老远,脸上是一望无际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