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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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毕业大考前一天照例是临别聚会。西帕为第四学年的学生们准备了繁华的晚会,也应景地取消了一天的课程,就连即将面临大考的毕业生们都停了复习,在考前疯闹了一场。

    那天早上江淼照例占了本系教室用惯的座位,早餐回来后位置上已经堆满了毕业礼物。这些东西大多出自他的仰慕者和一些另有所图的人,精致的包装和高昂的代价,花花绿绿,场面很是壮观。

    江淼向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满脸期待的女生表示了感谢,在一众或羡慕或憧憬的目光里把礼物慢慢整理好。这类事情太过频繁,而江淼天生就是在他人注视下发光的人,并无任何失态。

    他默默细数送礼物的人名以便日后回礼,其实心里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满满的纸盒里也未必有几个真心实意,要不就是粗浅轻浮的崇拜,来来回回,惹人厌烦。虽然这样想,但不影响他表面上装得一丝不漏。

    有人从他勉强空开的桌角敲了敲,似乎有揶揄的意味。江淼抬起头来,笑意深了一点,但没说什么。

    阿北自然是两手空空,以他的性格,对这种事情估计只有厌烦,但还是少见的表现出一点不太严肃的形象:“大丰收了?”

    江淼一边把两个大小差不多的纸盒叠放在一起,一边搭腔:“你也收了不少吧?”

    阿北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恶:“一早上就是送来送去的,真是无聊。”

    毕竟不好随便议论别人的心意,江淼并未应声,只问了问他备考和实践的事情,阿北也顺势变了话题。无意义的寒暄顿在江淼向他后方挪开的目光里,阿北回头看去,见是途刚好从门口经过。

    江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结束了对话,就起身走出了教室。阿北和附近几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把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出现的礼物递给途,后者的回应是一个复杂而乖巧的微笑,两个人不知道说起什么,气氛似乎格外和睦。

    “那是生物系第一?她课都不上,还来参加毕业晚会?”近处一个女生提出不太友好的质疑,显然是被江淼的行为刺激到了。

    这样的场面也早引起教室角落男生们的注意,大大咧咧的隔空笑喊:“要是不来礼物不就白准备了?”引得一阵热闹而无恶意的哄笑。

    唯独阿北脸上带着明确不认可的忧虑,几经变换还是勉强停留在了礼貌的范畴,江淼折回教室时刚好就看到他这幅表情。

    “你偏见太深了。”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阿北的肩膀。

    阿北忽然像是忍不住笑意一样点了点头:“你也一样。”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种过分敏感的嫌疑,江淼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无措但无伤大雅的微笑。正在这时候教室外有人隔着窗户叫江淼的名字,不外乎是难为情的小女生拉着好友过来送礼物,江淼走了出去。

    “哎,你们说他晚上会不会请人家跳舞?”男生们高声引起猜想,教室里笑声愈发大。

    少有人能猜透江淼的行为,这也是他身上一个惹人遐思的特点。待人接物周全如江淼,也因为面面俱到平添了几分风云人物的虚假。天性的清高使得他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烟火气,这种不真实在一定程度上令人趋之若鹜,往深追究,却又过分封闭。就如他此刻能这样热情高涨地送一份礼物,也似乎下一秒就能形同陌路捉摸不定。

    是夜第四学年留下来参加毕业舞会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早早收拾好东西离校,私心希望能凭这最后的时间准备得再充分一点。寒门苦读的学生们既没有任何天上白掉的资源,就只有西帕这一个改变未来的出路,如何能不拼尽全力呢?

    在这样的关头,能有心思盛装出席歌舞升平的,也只有像江淼这样的贵族子弟。这反而更和谐,因为他们本也习惯这样宴乐狂欢的场面,一举一动都仿佛为之而生,要真有穷学生在场,反而会拘束闹出笑话。

    毕业两个字,哪怕是在西帕,也从来牵扯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时光,以年轻的炽热,以少年的刻骨,以光鲜漂亮的装束,在最后一夜狂舞到高峰。舞池里洋溢着举步轻盈的璧人,天台上或许谁和谁诀别,哪个拐角还留着什么意义深刻不能割舍的往事。

    而低年级的学生也借着这个名目大肆作乐,又仗着自己离毕业还早,反而是舞会上最热闹快乐的成分。有与高年级学生交好的,或是沾亲带故,或是另有所图,都三三两两聚成群倾诉不舍的衷肠。

    舞会上江淼毫无意外邀请了途跳舞。他今天身着与石家晚宴时差不多的正装,其实自然是高级高端的定制,鞠躬邀请,彬彬有礼,风度无双。

    而途是一身白色的礼服裙,长发披散,鬓边点缀着精致的饰品,看起来十足一副合宜的毕业生的打扮。她的皮肤太苍白,几乎与衣服融成一色,但总算离开深色系的搭配,不至于显得太病态,而且看上去气色不错。她把手放到江淼手上时有过一瞬而过的意外和微笑,却并不受宠若惊。

    途的舞跳得很好,这并非奇事,却似乎也暗暗表明她的身世。像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本该都是贵族门道,也只有这些人才有闲心钻研,她小小的年纪,若不是耳濡目染,大概也还不至于到了专程去学的地步。的确途平常用的东西都昂贵且小众,想来家世也不会太低。

    江淼对这个结论有几分自己说不太清的情绪(高兴?满意?),难以形容,但总体来说是好的那方面,也不必赘述。

    这样,途顺理成章的成了江淼的舞伴。这种舞会的风俗本来如此,对于七国时代的贵族们来说也不涉及多少私情,毕竟弯弯绕绕都是那一套,只是礼节性的问题而已,但总归表明江淼对她印象很好。

    舞会过半,哥瑞夫和石川才找到他们。两个人都不过是来凑热闹,热热闹闹说了几声毕业快乐,然后就是意义不大的闲聊。

    远远的,白晰安端着饮料也加入了进来。这种场合经学校允许都可以邀请别人参加,不少学生的父母都在场,石川叫他来倒不意外,大概是他早早结束学业,这种场面见得少,所以新鲜一点。

    石川今晚看起来高高兴兴的,拉着白晰安一一见过自己的朋友。除了江淼和他打过交道,其他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哥瑞夫听到白晰安的职业,眼睛都亮了一下,接着态度就明显热切起来。途的态度倒是淡淡的,介于客气和不感兴趣的中间。

    哥瑞夫和白晰安共同语言很多,这很好理解,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文学和写作。后者难得正经些,少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一贯只隐藏在文字里的才子气质流露出来,这才看起来担得起安东尼亚报撰稿人的身份。途偶尔被哥瑞夫问询着也接一两句话,见解表述都很独到,江淼趁两个男生说得热火朝天,笑着夸她知识面真广。

    石川不太能插进这样的对话,但是听得懂江淼的夸赞,也跟着不遗余力地夸赞了途一番。日久见人心,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谁都看得出来石川虽然平庸,心地却很好,处在她这样的高度和水平,能没有任何怨气,真心实意的敬佩别人,可见至真。

    江淼倒是从对话里听出途和石川似乎早在石家晚宴前就认识了,后者话里话外的热络并不逊色于哥瑞夫,眼中的信任甚至能让人联想起者希。

    他觉得很有趣,这个女生,站在自己身边温驯无害的样子,却能蕴锋刃于无形,迷惑得这些心思纯挚的人个个如此信任于她,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在江淼的印象中,基本上和途有深入接触的人,发展到后来都对她很忠诚。这个词有失客观,但又很合适。固然眼前的这几个人都可以说是心思简单好骗,但像者希那样内心封闭的人也能依赖她,显然不是简单的事情。她竟能玩弄人心至此,江淼几乎都想拜她为师,学得其中真谛。

    但她并没有迷惑自己,也没有试图迷惑阿北、迷惑白晰安。他敏锐地意识到途看透人的能力并不比他差,甚至可能远高于他。

    短暂的沉思中,就已经有两三个小女生鼓足了勇气过来主动请江淼跳舞,但都被他笑意款款地婉拒了。他在一众受伤的目光中也并不觉得为难,只是边搭着几个人的腔,边在他们所倚着的长桌上挑选点心和饮品,挑好以后自然的递给途。白晰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从谈话的空隙飘来一个难得玩味探索的眼神。这也是个捕捉力很强的人,江淼想,和哥瑞夫那种感性的敏感不同,而是一种穿透式的洞察力。

    途轻声说:“你也吃。”

    这句话才打断江淼纷乱的思索,应着声从她手里挑了小点心。

    石川忍不住笑了出来:“学长,你现在要是回头看看,真能收获一大堆粉碎的心。”

    江淼不大在意地耸了耸肩,被那些尤其哀怨的眼神注视着也并不觉得芒刺在背。这不能算是他的错,身边有这么神秘的存在可以观察,与之相比,她们明晃晃的耀眼的心意实在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