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南安甘知县所遇到的困局，现如今的王知府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巡检司被全歼，甘知县不敢声张；守备军被打败，王知府一样不敢上报。

    还好马丁考虑到后续的发展，没有把事情做绝，跑来将泉城府的城墙也炸飞一段，否则以府城的地理位置，想跟南安城一般捂住口子不走漏风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让王知府稍稍松了口气。

    听得三公子提及要办团练，他不由得一愣。

    团练也叫民团或民壮，取地方乡兵、民兵之意，并非什么新鲜事物，早在周朝就已存在，唐宋之时，官府更有专门设置的团练使统管此事。

    明代撤除了团练使一职，改以按察使、兵备道分统团练诸务，故此不少匪乱地区，仍有地主乡绅组织民团自保，只不过人数不多，通常只有几十人。

    十几年后，李自成被辫子军打败，一路逃至九宫山，便是被地方民团所捕杀。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此次随军的经历，丁启桢感觉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官兵就一败涂地了，回天乏术的无力感，让丁启桢生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觉。

    丁启桢当然明白以王知府的身份地位，虽然守备军大败而归，但只要白马庄没有公然扯旗造反，他就绝对不会把这事捅到熊巡抚那里，一旦他这么做了，巡抚大人为了避嫌，必会将此事呈文御前，到时候朝廷御史台那些没事都要嗡嗡叫几声的苍蝇们，随便参他几本，王知府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故此遇到这种事情，王知府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平息事态。

    不过很显然，丁启桢也明白，王知府已经对白马庄束手无策。

    虽则丁启桢不晓得“墨菲定律”这个名词，但拖延下去事情很有可能变得不可收拾的道理，拜访过白马庄的他，比谁都更清楚。

    故此三公子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组建团练用以抗衡白马庄，是他考虑了一整晚想出的主意。

    至于说不懂兵法战阵之类，丁启桢觉得问题不大，想那马公子乃是南安城乡下土财主，身边那些个营官队官也不是将门之后，既然几个泥腿子都能做到练兵有方，自己没理由做不到，至多也是多看看兵书，多请一些帮手。

    丁启桢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于是便向王知府提出了这个请求。

    泉城府乃是府城，自是不能筹办民团，而丁启桢的老家陈埭，无疑是最佳选择，只要有府城衙门的准许，丁启桢便可名正言顺地建立自己的地方武装。

    王知府听得三公子要办团练，大摇其头，连官府正规军都不顶事，区区民团能有多大能耐，岂能对抗白马庄保安营？

    丁启桢成竹在胸：“我这团练，与别处大不相同。我准备招纳500人，与白马庄一般无二，全部配备火枪，应该能与其一战。”

    王知府吃了一惊，500人，全火器，这阵仗也未免太大手笔了吧？这笔开支从何而来？

    丁启桢淡淡说道：“我名下有两处盐场，足以支付饷银。”

    王知府闻言肃然起敬：“丁三公子高义，本官感佩不已。不知三公子是否心意已决？”

    丁启桢微微颔首，慨然道：“白马庄保安营如此强悍，就在于火枪犀利，训练有素。我观他们的战法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拙劣，无非就是排成直线，顶着官兵的弓箭火枪乃至炮火前进，然后在几步之外同时开火，仅此而已。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战法，却只用了一击，便摧毁了官兵的阵型，剩下的便是打扫战场了。”

    顿了一下，丁启桢又道：“白马庄或许眼下不会起事，但若是再等个一年半载，实力必将大增，我看足以横扫整个闽南，只怕富州府的军队也不堪大用。到时候战事糜烂，生灵涂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种局面委实不是我辈所愿。与其等白马庄坐大，还不如组建跟保安营一样的部队，以火枪对火枪，我相信只要下一番苦功，一定能够克制对方，此事立即去办或许还为时未晚，再要拖延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丁启桢的慷慨陈词，也让王知府深受感染，觉得三公子所言极是，既然他愿意为自己分忧，那就答应他承办民团又有何妨？

    只不过寻常民团也就三五十人，三公子所说这个500人团练的规格，似乎超出了王知府的权限。

    王知府略一沉吟，认为问题不大，此事只要吩咐府城衙门的书办稍微操作一下便可，无非是将几个镇子的名额，统归于陈埭镇罢了。

    王知府二话不说，马上吩咐下去，命人当场将陈埭民团的文书手续办理完毕，交给丁启桢。

    凭着这个官方的文书，丁启桢就能回到自己的老家，合法地兴办团练了。

    不过在回陈埭之前，丁启桢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去做。

    回到丁府，丁云峰照例过来请安。

    丁启桢问道：“我让你去办的事，可曾办好？”

    丁云峰忙答应道：“已然办妥。公子所说的土豆地瓜，已经请来几个老农专门去选种育苗，不日即可试种。”

    “至于公子要找的会制造鸟铳的能工巧匠，想必公子一时忘了，眼前就有一个郭海安郭师傅，已经派人去请了，明日应该就会来府里。”

    丁启桢听得“郭师傅”三字，眼前一亮，笑道：“你说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不说，我还真的没想起来。”

    郭师傅已经上了年纪，早年是京城工部里专司鸟铳一类火器制造的将作监，后升任主事。前些年告老还乡回到老家泉城府蒲田县，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回家后又收了不少徒子徒孙，开设了一个大工坊，打造铁器农具之类的货物，交由丁府售卖，也算是丁家的合作伙伴。

    有了这层关系，郭师傅与丁家走得很近，只要丁云峰一封手书即可召来。也就是三公子不太过问生意上的事，故此一时半会儿没想到此人。

    丁启桢这才放下心来，又交代丁云峰去书铺买一些常见的兵书，尔后径直回到书房，不停地写写画画，谁也不知道他在画些什么。

    由于对于所要描绘的物件不甚明了，丁启桢还不时从整整两面墙壁的书架上，找出自己需要的书籍进行查阅。

    足足忙到凌晨时分，丁启桢才搁下笔来，等画纸墨迹干后，细心地卷成画轴，插在敞口花瓶里。

    这日午后，家丁前来通报郭海安郭师傅已经到了丁府。

    ”快快有请。“

    丁启桢大喜过望。

    见到郭师傅后，丁启桢也不废话，从花瓶中取出那卷画轴，在书桌上展开来，却是一张图纸。

    郭师傅凑近书桌一看，立即问道：“此图出自何处？”

    “乃是出自不才之手。”

    郭师傅捻着胡须道：“这跟鸟铳略有差异，莫不是西洋人的火绳枪……不对，这个应该是不用火绳的火枪！”

    丁启桢道：“不错，这种火枪无须火绳，而是安装了击锤，可以击发燧石，进而引燃火药，发射药子。”

    那日见马丁送给苏苏的燧发手铳十分精巧，丁启桢借过来仔细观瞧，短短半炷香时间，他便将其看得分明，内里的构造也揣摩出八九分来。

    昨日他便是回忆关于燧发枪的细节，又查阅一番相关资料，包括万历年间泰西传教士利玛窦所翻译的书，以及从欧罗巴流传至明国的原版书，凭借天才的理解能力，终于融会贯通，愣是画出了燧发枪的三视图。

    好吧，丁启桢就是一门心思要造出跟白马庄保安营一样的燧发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