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在南中国海赫赫有名的大海贼，马丁也不敢大意，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二人便在最大的舱室——船长的休息室内分别落座。

    至于其他人，则都被留在舱门之外。

    甫一坐定，郑芝龙便道：“我读书少，是个粗人，想必马公子也是爽快人，咱们彼此说话就开门见山，坦诚相见，莫要学那些文人遮遮掩掩，云山雾罩，听了真是令人不解。”

    看来，郑芝龙在与熊文灿谈判招安之时，必定保守文人之苦，他见马丁长得斯文，生怕他也来这一套，这才有感而发。

    马丁笑道：“郑将军言之有理，咱们有话尽管直说，不必拘泥于小节，即便有何分歧，也不妨争论一番。”

    他发觉郑芝龙对“郑将军”这个叫法颇为自得，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海贼，对于自个儿的官方身份很是看重，当下特意用这个官衔称呼对方，果然令郑芝龙满心欢喜。

    郑芝龙点头表示同意：“没错，这样正合我意。”

    既然双方说开了，马丁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说道：“此番我们双方联手，可谓收获颇丰，想必洪爷已经跟郑将军说了，白马庄不但缴获了这艘船，船上还有佛朗机人准备用于台岛鸡笼城堡的二十门大炮，至于其它物资，数量也不在少数。”

    郑芝龙试探着说道：“上一回咱们相约攻打沙州岛，结果马公子跑去鼻头山，大捞了一笔，而我军白跑了一趟古雷澳头山，空手而归……”

    马丁当即打断对方的话语：“郑将军，咱们今日只谈眼下之事，不提过往之事。”

    郑芝龙本想着提及前次合作的事情，以便开口让马丁这一次给予适当的补偿，谁知马丁根本不接这茬，直接就怼了回去。

    于是，他又重拾洪旭的牙慧，说道：“好，那咱们就说眼前，你看，我军出动了战船廿艘，战兵数千，这一出征，军饷赏钱必不可少，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介花出去……”

    马丁再一次打断郑芝龙的话头：“郑将军，我写给阁下的信件，你带在身上吗？”

    郑芝龙闻言一怔，他不明所以，微微颔首道：“恰好带着。”

    “可否将信件取出来给我？”

    “当然可以。”

    虽然不明白马丁用意何在，不过郑芝龙还是爽快地从怀里掏出马丁的亲笔信，递到对方手里。

    马丁接过来，熟练地拆去信封取出信瓤，在茶几之上展开摊平，指着其中一段话说道：“恳请将军读一遍，可否？”

    郑芝龙虽然以前身为海贼王，现如今又是一员武将，不过他本人还是蛮有追求的，不仅识文断字，提笔写字也没问题。

    原本的历史中，再过几十年，他向满清鞑子投降后，被封为“三等精奇尼哈番”，也就是子爵，他窝在北平城里，跟儿子郑成功还有书信往来，当时郑成功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反清势力，结果郑芝龙被御史告发入狱。在顺治皇帝的逼迫下，狱中的郑芝龙不停给郑成功写信劝降，结果郑成功就写下了流传青史的名句：“子尝闻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

    这句话与吴三桂在给父亲吴襄的劝降信中所言“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刻郑芝龙听得马丁请他读信，越发纳闷，一时却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凑到近前，沉声读道：“……将军若率舰驰援，定能击溃佛朗机战船，大获全胜。此战所有战利品，某愿与将军平分之……”

    念到此处，郑芝龙才明白马丁的用意所在，那便是提醒自己，他在邀请中左所增援之时，就已有言在先，战利品的分配方式。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郑芝龙也就不好意思在这方面继续纠缠了。

    马丁见郑芝龙不再纠缠于分配比例的问题，这才切入正题：“这次的战利品，最值钱的便是这艘船，以及船上运载的二十门火炮，郑将军觉得该如何平分？”

    火炮可以一家一半，但战船不可能切成两半。

    郑芝龙早就考虑好了这个问题：“马公子，这佛朗机战船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白马庄没有水军，故此这船对于马公子而言却是鸡肋，既然如此，何不将你应得的一半，折价卖给我？”

    郑芝龙每年收入上百万两纹银，是个不差钱的主，他认为既然白马庄远离海边，自身又没有水军，不会对战船感兴趣，而这艘西洋大帆船对于中左所志在必得，就算多花点钱也在所不惜，自己买下这艘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谁知马丁微微一笑道：“船上运载的二十四磅火炮，郑将军可以全部买下，只需要付给我足够的铜料、火药和银两即可。不过这船我不想卖……”

    郑芝龙闻言明显一愣，当场就急了：“马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丁娓娓道来：“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我想与郑将军合作，成立一家合资股份公司。”

    “合资？股份？”

    郑芝龙见多识广，当然明白马丁所说的是何意思，他不明白的是，马公子为何要跟自己合资开设公司？

    马丁提出这样的建议，自然有他的打算。

    白马庄虽然地处内陆，但在这个大航海时代，白马庄若是没有自己的舰队，无异于一个跛脚的瘸子。

    马丁早就想在南安水头镇设立专用的港口，成立白马庄的舰队，只不过一则这不是紧急要务，二则夹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三则自己若是贸然发展海上势力，恐会引起很多人的警惕和不安。

    譬如眼前这个大海商、大海贼兼大明海防游击将军郑芝龙，白马庄陆上军力再强，他也能坦然处之，但是一旦白马庄开始打造舰队，第一个跳出来打压的，必定是郑氏集团。

    郑芝龙决不会容忍有人试图挑战他海上霸主地位，哪怕只是刚露出一点苗头都不行。

    只要白马庄想操办水军，就会对中左所产生潜在的威胁，郑芝龙才不管什么商贸合作蜜月期，对此举肯定是零容忍。

    种种原因交织一处，导致白马庄水军迟迟连影子都没有。

    眼下有了这样一个大好时机，马丁岂会轻易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