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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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听雪阁之会

    作为萧泽的义妹,绿岫得到了萧门十分的礼遇;作为倾城美女,她则让萧门十二分地热闹了起来。

    江湖上当然有佳人,但绿岫既然美得连萧泽都称为绝色,那大家趋之若鹜就毫不奇怪了。况且一般行走江湖的女子,再怎么天生丽质,都或多或少地有点经历风雨的沧桑影子,个性上,自然也是如此。

    以嗜穿红色衣衫的花棘为代表,她很美,她武功很高,她脾气很怪,她绝对不能惹,所以,她是萧门渌州分舵的舵主,无人有异议。而她的丈夫,外表像书生般儒雅的副舵主萧岚,是门主萧岳的堂弟。放眼这昭国武林,敢娶花棘为妻的男人,自是非同一般。

    而世上能有几个非同一般的人?

    不肖说,肯定少之又少。

    那么,温柔娇弱、清纯聪慧、知书达理、心灵手巧的美丽少女无疑是这些有点身手,或身手已经不凡的侠士们青睐的新娘人选了。

    可惜,有天然一张“人畜勿近”冰山脸的二公子命人严密把守,大家连偶遇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能跟美人有所交谈,只是在少主的那个贴身丫鬟陪伴她散步的时候,才得见天人一眼。

    兰尘拉绿岫出来散步的理由很简单,多看看人。

    从前在冯家庄,都是同村族人,出门也见识不了什么,而这萧门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兰尘就是要让绿在人群中形成比较,不能让单纯成为单蠢,不能让痴心成为痴愚。这正如她不仅让绿岫读诗,也读史、读经、读传奇,书只有见得多了,思想才不会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却还无知地把那当作全世界,当作衡量自己、评判别人,乃至审判他人的标准。

    绿岫很美、很年轻,让兰尘不由得珍稀。兰尘希望绿岫可以忘掉吴鸿,不,应该说是白鸿希,是一年多以前对冯家庄上那个“谦谦君子”的初恋,然后找到一场能够坦然相守的婚姻。

    相夫教子,兰尘以为那并不是一定会吞没女性的陷阱。事实上那样的生活,对多数女性来说,应该是很幸福的,只要她们别在平凡的生活里磨却了珍珠圆润的光华。

    可是,怎么每次她想带绿岫去跟那些拐个弯儿就能碰上的人来个邂逅的时候,拐过了那个弯儿,人却都不见了呢?

    这萧门难道是工作狂集中营么?

    明明那个上梁并不是勤奋的形象代言人啊,比较起来,不是兰尘有意贬萧泽,实在是萧澈好像才更像个认真的CEO嘛!

    不然看看,回萧门也有一个月了,萧泽去书房的时候少得可怜,总是他那弟弟坐镇指挥,有什么人来拜会的话,也都是萧澈出面。

    只除了一次,萧泽翻了翻萧澈送来的大堆东西,然后只留下一张请帖,笑得恣意地问兰尘想不想看江湖集会。

    “又开武林大会?”

    “不是,飞云山庄庄主娶妻,江湖中人自然要前去贺喜,不过那么多人聚起来,也确实可以算是一场另类的武林大会。”

    “可是这么大冬天的,真不适合出远门。”

    “我们坐马车去,保证冻不着你。”

    “好吧。”

    因为自己对江湖着实有几分好奇,所以兰尘还是点头答应了。

    带上贺礼,一辆马车,他们两人再加上三个属下,在临近年尾的时节,往南边的飞云山庄而去。

    事实证明,所谓江湖还是远观比较好。

    首先,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遍地的俊男美女;其次,气质这玩意儿,也不是穿件白衣提把宝剑就能有的;再次,林子大了,总是什么鸟都有,所以有些人有些行为,还是会招人嫌的。

    不过飞云山庄当然很美,庄主也很年轻,是个稍嫌老成持重了一点的英俊青年,以他的身份,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萧泽自然是其中翘楚。尤其在经历了秋天的逃婚事件后,本来就桀骜不羁盛名远扬的萧泽此番重出江湖,当下惹起四面私语,而兰尘纵使样貌普通,但因为江湖中易容之术还比较通行,故此也不免池鱼之殃。

    “公子,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

    某人已驾轻就熟地装傻。

    “少来了——萧门少主平素独来独往,恣意如行云,怎么如今带上了个不懂武功的女人——这话,以公子你的耳朵,会听不到吗?”

    “我一开始就告诉大家了,你是我家的丫鬟哪。”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以前根本不用随身丫鬟服侍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而且你并不是我的随身丫鬟啊,我的确是从不用人随身服侍的。”

    兰尘气结,话题被这么一绕,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责问什么的了。萧泽却是一阵笑之后凑近她,轻声道。

    “别生气,他们不会再乱说了,这事儿不会把你拖下水。”

    “真的?”

    “真的,我保证。”

    萧泽说对了,这事没两天果然就无人理会了,因为对江湖人而言,还有什么比武功更能吸引人?

    世人公认江湖有十大势力,其中四个都是家族式的,萧门、飞云山庄、龙火堡、映水楼。这三十年,萧门如日中天,飞云山庄与龙火堡也依然出色,就是映水楼有名声下坠之势,但是不管父辈们怎样辉煌,上一代英雄毕竟已渐渐老去,人们更感兴趣的是继任的年轻人到底资质如何。

    有人已在江湖上闯出了赫赫盛名,有人还是初出江湖,这是个热闹的地方,说起来和官场倒有点像。最初总是家族放在人前面的,以后么,就看各人自去施展本领浮浮沉沉了,也许哪天,名字就会被人放在家族前面。

    搭擂台自然简单,趁着飞云山庄庄主的喜气,一行人划下“点到为止”的保证书,开始了一场名气与实力的较量。江湖四大家、六大派的年轻人到得差不多,比武尚未开始,已可以预见其精彩与将要在江湖上产生的影响了。

    回程的路上,兰尘撑着下巴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场比武有什么意义?”

    “意义……”

    萧泽停下擦拭黑曜的动作,挑眉反问。

    “你说呢?”

    “策划了比武的各项细节,最后却只是好像偶然似的跟那个白胡子掌门一人比试,而且还给人拍上一掌败下台来,又不等结束就先跑。公子,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是想干嘛?”

    “秋天的武林大会没开成,估计大伙儿都精力过剩了,为免年轻人气血过旺,安排个比武练练身手也挺好的不是么?切磋交流嘛!”

    萧泽继续擦拭,话说得那叫一本正经。

    “还有呢?”

    “还有啊,哦,萧门之前就是锋芒过露来惹来那武林盟主的麻烦,可是我们做着漕运跟马市的生意,不时时来显示一下又会给人衰微之感,没办法啊。再者,先前的逃婚事件还是有影响的,所以跟陆掌门比试很划算,他毕竟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老前辈,我败给他也说得过去——怎么?”

    “……狐狸!”

    “哦,还不错的评价。”

    “……”

    萧泽前往苏府拜访的那天,渌州飘起了薄雪。

    苏寄月与丈夫回到娘家已五天,苏家各房亲眷该有的热情也差不多都轮过一遍了,夫妻二人这才得以略略闲散下来办一场茶会。以为苏寄宁饯行的名义,既是招待渌州城内这些有着种种姻亲关系的堂兄弟表姐妹们,也是郑重结识几位昭国未来的重要人物。

    宁静的午后,梅花初吐蕊的翡园,白雪细碎地洒满了人们的视线。

    萧泽已来过苏家多次,虽然依旧英俊潇洒得惹来无数脉脉秋水几要泛滥,又有逃婚风波在前,名草归宿因此更成这年代娱乐新闻的焦点。不过,此次风头到底被绿岫抢去了不少。

    富贵人家多美人,从他们挑选妻妾婢女的条件上讲,这是当然的。就算那个发家的祖先长得让恐龙都想去撞豆腐,可几代美女熏陶下来,也该进化得差不多了,所以多数的公子小姐们都可以生得一幅玉树临风貌、闭月羞花容。但绿岫的美绝对不遑多让,比起大小姐苏寄月的端雅,二小姐的娴静,三小姐的灵动,再至如其他贵族小姐们的各种风情,绿岫别有一种清丽韵味,犹如天然出水的青莲含苞带露,更不知道开放时会有怎样的动人情致。

    饶是生在侯府、嫁入富户并持家多年的任夫人也忍不住称赞:“好俊的姑娘!”

    看绿岫与众人应对得宜的模样,兰尘微微露出笑意。其实绿岫原本不太想来苏家的,她怕自己孤陋寡闻,被那些娇养的贵家女子比得太粗俗。所以,兰尘还很费了番口舌。

    “绿岫,你知道自己非常非常的美吗?”

    “唔,大家……是这么说过,可只有皮相美丽……”

    “腹有诗书气自华,你知道自己读过多少书的吧?还有喔,我记得你说过白鸿希常常给你们讲他四方游历的经过啊,这就更难得了,那些大家闺秀,哪有机会听人说这些?论见识,恐怕就少有比得上你的。”

    “并不单单是这个,嗯,就像姐姐你曾经说过的,是环境的影响啊,我没有在那些繁缛礼仪里生活的经历。”

    “没关系呀,知道基本的就行了,至于那些琐细的东西我倒不希望你去学。那根本就是浅薄的人为了标榜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编出来区别他人、折磨自己的铁栅栏,不过镀了层铜就当黄金罢了。”

    “虽说是这样,可是,被人嘲笑,总不好受哩。”

    “——你这位大哥是什么人?”

    兰尘忽然指了指坐在一边的局外人萧泽。

    “……萧门少主啊。”

    “你认为有人敢嘲笑堂堂萧门少主的妹妹吗?”

    “唔,当面可能不会,但是背个身儿就……”

    散散地用左手支着下巴,兰尘以一声重重的叹息打断绿岫。

    “有什么关系呢?”

    兰尘伸出三根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

    “首先,会在背后道人长短的‘大家闺秀’充其量也不过是暴发户中的下等居民,跟她们关系好只会让别人以为你跟她们是一家的乌鸦,所以根本无需搭理。其次,会当面嘲笑别人的‘小姐’要么是心直口快的单纯姑娘,要么是缺乏修养的俗物,前者对你没有恶意,你若不高兴大可同样心直口快地告诉她;至于后者么?看你是直接无视,还是礼尚往来都随便啦,不过不管选哪种都记得务必要以最华丽的方式噎得对方再不敢对你不敬才好。最后,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要是在意每个人对你的想法,那可真是不要活了。送你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跟着吧!”

    “……噗,哈哈哈哈!”

    虽忙于公务但耳朵闲着的萧泽极不赏脸地对兰尘的创造报以一阵大笑。看见兰尘面色变得不善,绿岫忙忍住笑,打着岔问道。

    “那,要是姐姐你,会怎么做?”

    “我?”

    兰尘侧头想了想,瞥见萧泽也正放下手中的信件,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兰尘不觉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冷淡道。

    “对我来说,没有这样的‘要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去。”

    “咦,可是姐姐这次不是也会跟着大哥去吗?”

    “对呀,不过我是他的丫鬟,所以没有你那样的烦恼。”

    “……那为什么希望我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见识见识,总是有好处的吧。”

    “……”

    没什么新意的答案却还说得理所当然,这令绿岫不禁直叹气,却也因此同意了去苏府。

    至于苏府交出盐业网络一事,兰尘觉得如此解决皇家与富商间的冲突也未免不是件好事。毕竟特殊的东西往往都具有双刃剑的特质,盐可以让苏家迅速累积起庞大而稳定的财富,却也因为它关系民生太紧,可以给皇帝提供太多便利的籍口了,甚至借此摧毁苏家都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想来那弘光帝也轻松不了多久吧,把盐收归国家统一管理并非不好,但在监管意识极度淡薄的社会制度下,权力本来就极容易滋生腐败,而当权力与财富有机会进一步结成睦邻友好关系的时候,权力就更难洁身自好了!

    萧泽也同意这一点,只是对苏家,不,确切地说是对苏老爷子和长房而言,苏寄宁被迫就任盐运司副使,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坏消息。

    昭国律法规定,官员不得经商。也就是说,苏寄宁至少不能再公开管理苏家的生意了,想必一段时间内,会苦了苏老爷子。如今,只能希望一年半载后弘光帝可以同意苏寄宁辞官。

    茶会在翡园里举行,听雪阁前,一大片白梅与红梅交错盛放,暗香在雪落无声里幽然浮动。相对于外面景色的清冷,暖融融的听雪阁内花团锦簇。衣饰华美的公子、小姐、少夫人们纵使有所节制,但到底都是年轻人,平日各家间也常有来往,这番难得地竟都聚集在此,气氛十分和乐。

    主持茶会的苏寄月夫妇是大家的中心,苏寄月自不必说,富家长女、官家长媳、绝色佳人、书法名媛,再加上一个出色的丈夫,一对出色的儿女,她几乎拥有女性期待的完美人生,个性却温和优雅,尊贵内蕴。她的丈夫严陌华,相貌俊雅,举手投足间皆是浓郁的书卷气,据说才冠昭国,现年二十八岁的他基本上只差名义上没有接管玉昆书院而已,至于他的父亲严赓所掌的礼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昭国未来的礼部尚书一定会是严陌华。

    玉昆书院是昭国规模最大的官方学校,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国家需要的诸多人才,尤其是官员。皇族、世家子弟多是从小就进入玉昆书院系统学习的,也有不少寒门俊杰被招纳。有外在的官办背景,有内在的才子名士,放眼昭国的文官与文坛,玉昆书院都是当之无愧的泰斗。而严家,管理玉昆书院已历三朝,礼部尚书一职通常不会落于严家之外。

    不过让兰尘略感吃惊的是,那位重瑛书铺的老板严陌瑛,竟然是严陌华的弟弟。兄弟两个,一个才高,一个智绝,少年时便俱已名动京师,只是兄长如今果然不负众望,弟弟却淡漠官场,形迹杳然。显然,好像没几个人知道那位倚在窗边的曾经的神童严陌瑛就是如今重瑛书铺的老板。

    现在,严陌华正向妻弟苏寄宁打听不久前轰动一时的那幅《秋夜图》上的诗。兰尘不觉竖起耳朵,萧泽散漫地靠在椅子上抿着酒,似听非听。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这是老杜的代表作之一,在昭国能大受欢迎半点都不意外。爱才的严陌华盯着苏寄宁不放,他们的说话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这样沉郁的诗,真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如我辈即使有此文才,但没那份心思,没字里行间那种隐约的坎坷,怕是也难以写得出来呀!”

    “的确,说它绝世都不为过。我们也很好奇呢,苏大公子,你就告诉严大人吧,到底是什么人写的这首诗啊?”

    旁边一位世家子弟大声附和,让大家看着苏寄宁一阵期待。

    苏寄宁为难地笑了笑,眸光瞥了眼安然的萧泽,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是谁,因为给我这首诗的那个人,再三叮嘱不可将他说出去,小弟怎好违背诺言呢?”

    “那,他是何方人氏?”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那位朋友给了我这首诗而已,别的,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严陌华沉思片刻,急声问道。

    “会不会、会不会是你那个朋友写的?”

    “我想应该不会是他。”

    “你确定吗,寄宁?能否让我见见你那位朋友?”

    苏寄宁仍然是那样温雅的笑,有点无奈。

    “姐夫,他是孤鹰,难得找到的。”

    严陌华呆一呆,叹道:“可惜,真是可惜了!”

    萧泽始终没说什么,他偏头看看兰尘,见她正适意地望着阁外的风景,俨然对室内的谈话早已失去兴趣。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萧泽放下酒杯,雍然道。

    “严大人何必可惜?诗好,就品诗;画绝,就评画,至于人么?世事繁杂,倘若是待相见后感叹、失落,倒不如留一个背影让世人想象宛若芝兰的旷世风采,岂不比相识更好?”

    众人听罢,互望几眼,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长在顺境中,对这般孤绝的处世心态尚不能发自心底地赞同。

    反是一如往常般靠近萧泽的苏寄丞捧场地点头,他也不见得懂萧泽这话,一是素来敬重萧泽,二是才了却一场牢狱之灾,无忧无虑的少年多少沉稳了些。

    末了,沉默地在窗边坐了许久的严陌瑛淡淡道。

    “萧少主果然不同凡响,年纪轻轻竟能如此放得开,不愧为江湖豪杰。”

    “不敢当,严公子真是谬赞萧某。”

    “萧少主过谦了,在这一点上,萧少主与苏大公子可都名声在外呢!听说两位是至交,但不知那位宛若芝兰的朋友,萧少主是否也见过?”

    “——萧某确实见过。”

    “那首诗沉郁顿挫,字句似洒脱实苦涩,与‘宛若芝兰’四字似不相衬呢,难道说此诗的作者其实还是另有其人?”

    “这么说也是!或许那位朋友还真不是真正的作者呢,人有千面,前后相异大概另有隐情吧。呵呵,沉寂多年,严二公子越发敏锐了啊!”

    萧泽笑着接下严陌瑛暗暗探询的目光,从萧寂筠那里,他已经知道了严陌瑛的身份。严家二公子,可不是个只知道吟诗做对的书痴,比较起他大哥严陌华的煌煌文才,这严陌瑛在四年以前所表现出来的智谋不能不让人惊叹。

    那不是为了成为书商而具有的能力!

    那么,他如今选择隐于民间,是为了什么?

    ——韬光养晦么?

    为自己,还是,为家族?

    话锋就这么被萧泽转到了严陌瑛身上,初时对严陌瑛还有所隔膜的人们终于忍不住开始问起传说中的人物这四年的“近况”了。

    严陌瑛答得十分利落。

    “觉得历法很有意思,所以这四年就用在研读古籍所载的古今历法与外邦所用的各种历法上。”

    在座的年轻人当然对这种老学究的爱好没兴趣,众人附和了两句,就转移了话题。这时,严陌瑛淡然的目光才不动声色地将站在萧泽身后的兰尘锁定,他不相信所谓丫鬟的身份,兰尘不像,萧泽也不像。而看苏寄宁刚才看萧泽的眼神,想来那首诗应该也是出自兰尘这里吧,虽然实在无法让人相信它会由这样一个看似不过十八岁年纪的少女写成。

    萧泽,萧门少主,这个人到底知道“兰尘”多少事?

    苏寄宁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暗潮,颇为奇怪,严陌瑛的重瑛书铺和萧门,应该根本是不相关的吧,何以如此?

    由苏寄月起头,大家又聊开了别的话题,《西厢记》是如今的热门,但这一干人介于贵家身份,没怎么放开,不过说些辞美境优的话。得了萧泽同意,甚觉无趣的兰尘便俯身邀了绿岫一同到翡园里逛逛。

    在建筑和园林风格趋向轩峻的萧门里住了些天,绿岫对苏府之大没什么感触,但这翡园的秀雅,着实让人叹服。

    “兰姐姐,那位涟叔能一个人坚持十五年把这院子打理得这样完美,只是因为他喜爱花木吗?我总觉得,他也许有更重要的理由呢。”

    绿岫敏感地发觉到了兰尘介绍涟叔中的可疑之处。

    “大概吧,不过那是属于涟叔的理由,除非波及自身,否则我们绝对没有权力探究别人的隐私。”

    点点头,绿岫跟着兰尘走下回廊。

    冬日的翡园里只有听雪阁一带梅花绽放,别处多是常绿植物的深碧色老叶和树形优美的枯枝相间,一层白雪浅浅地盛在枝叶上,别有番美丽的情致。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园子里,到底是寒冬天气,听雪阁之外的地方,便没人闲逛了。才从那讲究的茶会上出来,这让她们十分自在。

    “对了,兰姐姐,昨日讲的那个武姓女皇命百花于隆冬开放的故事,后来到底怎样了?天子,天之子,真的会有如此悖逆天常的事发生吗?我……有点没法相信呢。”

    “你不信是对的,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老天爷才不会为了区区人类而改变。武则天这则逸闻是后人编纂的一篇传奇的引子,结果是因为违背天时,百花仙子全部被天帝贬下凡间,托生为百名绝世女子演绎了一段故事。”

    “果然哩!”绿岫背起双手,回头看看兰尘,光华流溢的笑容里泛着点可惜的意思,“不过,我倒觉得这傲然命令百花为她的盛筵而开放的感觉,真的好华丽!姐姐,你说那样坐在帝座上指点江山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呢?我们昭国就从来没听说过女子也可以做皇帝的,好想见识一下。”

    “是吗?加油吧,也许你会有机会的,我是不想啦。”

    兰尘舒展胳膊闲闲地应着,既然时空能够交错,没准哪天绿岫还真就穿越时空到武则天那朝去了,凭她的美丽和能力,肯定可以混得很好喔。

    自个儿就不行咧,这一把老骨头,可别在穿越的过程中给颠散了架哦,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啊?为什么?姐姐,女子做皇帝,这可是我从前想都想不到的事,就是苏大小姐那样的人物,我觉得她大概也不能想象。”

    “对我来说,女子做皇帝并不稀奇。皇帝这个位置,最好是谁有驾驭权力的能耐,谁才可以登上宝座,否则就是祸国殃民,趁早下台的好。”

    “姐姐,这种话,小心隔墙有耳啊!”

    如此大胆的言论吓得绿岫急忙四面察看,突地顿住脚步,有点惊慌地拉住了兰尘,低声道。

    “怎么办?那里有人啊,我们刚才说的话,会被听见吗?”

    “喔,放心,那是涟叔。”

    会在这种天气还出来翡园里照常工作的人,当然只有涟叔。他正半跪在一棵白茶花树前,兰尘走拢过去,涟叔侧过来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涟叔,这是新近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花籽,听说叫做扬羽,初秋时开紫色花,非常淡雅,涟叔您要不要试着种种看?”

    “好。”

    涟叔依旧很干脆,接过花籽揣入怀里,继续工作。

    兰尘就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涟叔做完了手中的工作,这才站起来。

    “去我院子里坐会儿,今天冷。”

    “好的,谢谢!”

    记得涟叔是不轻易让人进他那间院子的,兰尘赶紧介绍被他忽略的人。

    “涟叔,她是我的朋友冯绿岫,可以一起去吗?”

    审视的目光立刻冷冷扫向乖巧地立于一旁的少女,涟叔漠然多年的脸庞突然有了几丝抽动,声音带着点隐约的艰难。

    ——在一年前,苏骋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那时,他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但,竟是真的么?这孩子……这孩子……

    “你叫……绿岫?”

    “……是的,涟叔,我叫做绿岫。”

    “哪两个字?”

    “绿色的绿,山由岫。”

    别说兰尘惊讶,就是没与涟叔相处一年多的绿岫也感觉到眼前这中年人此刻强烈的情绪波动。看他紧紧盯着绿岫的那幅震惊模样,显然不是为绿岫那非凡的美丽而震动。

    “你今年多大?”

    没一会儿,涟叔恢复了冷静,问题十分直接。

    “十六岁。”

    “哪里人?父母——在吗?”

    绿岫皱紧眉,对涟叔这种问法很不满,兰尘忙道。

    “她是渌州城外冯家庄上的人,父母都安康的。涟叔,您为何这样问?”

    “……冯家庄?冯家庄——”

    涟叔的神色突然疲累至极,他闭一闭眼,再缓缓睁开。

    “你长得真像一个人,真像!连名字也一样,绿岫,‘白石盈川,绿华满岫’,当年,她们也是为那孩子取的这个名。”

    莫名其妙的几句话,透着引人猜疑的意味。

    兰尘想起冯大婶一家的容貌,必须承认,绿岫和他们长得真的不像。可是看他们相处的样子,没人会怀疑绿岫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妹妹。

    “涟叔,你听说过吗?这世上会有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而且并不限定性别和双生子哟。我就见过的,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和少女,长得非常像,站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啊。”

    涟叔转头看一眼笑意轻松灿烂的兰尘,余光瞅见绿岫咬紧下唇的模样,他的脸色逐渐平缓,终于又回复成先前的冷淡。

    “好了,走吧。”

    说着就转过身,正要踏雪而去,忽然听见柳翠儿在回廊那边大声呼喊着兰尘的名字。

    跟她一起的是听雪阁那边的丫鬟,通知说茶会散了,萧泽正等着冯小姐回去。

    急忙告别涟叔,两人回到听雪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