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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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张贺的遗愿

    对于温室殿中的事情,刘病已一无所知。

    送走了霍云与义微,他便被家老寻了过去,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弥月、命名……

    得子是喜事,既是长子,又是长男,自然更不能轻慢,刘病已就是再烦,也想委屈了这个孩子。

    ——那是他在这个世上血脉最近的至亲了……

    刘病已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便晕陶陶的,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了,反而一个劲地问家老——是否妥当?有无疏失?……

    总而言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委屈他的长子!

    到最后,家老反而被这位主君吓到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是长子……但是……至于吗?

    直到霍家苍头来送贺礼,他才勉强放开家老。

    ——不是霍光的霍家,而是霍云家。

    霍云走的时候就说了——来得匆忙,贺礼,随后由苍头奉上。

    ——今日可不是他的休沐日!

    收了霍云的礼,刘病已的兴奋才降了一些,在堂前站了一会儿,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霍云不是休沐……怎么会带义微来他家?

    刘病已陡然一惊,随即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时,他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了。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急忙召过在堂下侍立的家老,焦急地询问了一个问题:“可向张家报讯了?”

    家老一怔,却也没有多想,立刻就答了:“主君前已有命,故女君方免身,臣即遣大奴往掖庭令宅报喜。”

    ——这是刘病已的一点念想。

    ……

    ——他喜得长子……张贺总是会高兴吧……

    ——高兴了……身体也就会好吧……

    ……

    很简单的心思,但是,这会儿,听到家老这样说,刘病已却是如坠冰窟……

    ——他的妻子免身才多久啊……

    ——报讯的人可能刚刚到张贺家而已……

    ——霍云居然就能带着义微来了……

    刘病已攥紧了拳头,目光慢慢地扫过堂前恭敬侍立的诸人,心中惊疑不定。

    ……

    ——这种被人掌控一切的感觉……

    ……

    ——怎么可能好?!

    ……

    ——霍云……

    ——义微……

    ——这两个人代表的是谁……还用说吗?

    ……

    刘病已想到了被困于宫中的皇帝,心中不由苦笑。

    ——他应该觉得荣幸才对吧……

    “吾君……”家老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十一月的天气……并不适合少年人在外久立。

    刘病已看了家老一眼,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再继续站下去,反而问道:“已备礼者几何?”

    家老一怔,也没有多想,便一一报出:“王君与戴君已备礼,史氏长君亦备礼……”见主君微露讶意,家老便连忙解释:“臣遣人往掖庭令家报喜时,亦往史、许两家报喜。”

    ——刘病已的亲戚也就这么几家了……

    ——怎么也不能只向张家报喜,而不向史家与许家报讯啊……

    刘病已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有史家长君备礼——史恭卒后,史家虽然没有分家,但是,次子史玄年前已经成婚,作为长兄的史高自然也不好再像以往一样,将所有礼仪往来全部代办了,剩下一个史曾又没有行冠礼,倒也不必理会这些礼不礼的事情。

    史高做事周密,像刘病已得子的这一份礼,只怕是提前三月已经备下了,自然是一得讯就送了过来。

    既然已经说到了史家,家老也就干脆把话一起说了:“史家苍头道,待许氏来贺之后,其君必来相贺。”

    ——这也是尊重妇家之意。

    ——备礼是一回事,却没有人会在新妇家人之间登门相贺。

    ——就是王奉光与戴长乐也不会把今日在刘家的事情说出去。

    刘病已点了点头,顺口就问了许家可派人过来。

    家老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刘病已一怔。

    ——许广汉仅此一女,纵然心中难免有些不足之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闻不问吧。

    刘家家老低下头,轻声说道:“似是女君之叔来京……”

    许广汉只有一女,此女又已出嫁……有些事情,就难免有人上心了。

    刘病已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许家的事情,他暂时还是没有掺和的心思的。

    ——横竖,他也没有旁的心思。

    ——问得多了……恐怕反而不美……

    刘病已对许广汉还是有几分亲近与敬重之意,自然也就不愿意让他太过为难。

    ——还是让许广汉自己处理吧!

    想清楚了,刘病已也就将许广汉的家事暂时搁开,示意家老继续说,没想到,家老反而一怔,回过神来便道:“除此,只有霍家备礼。”

    刘病已的脸色骤变,抬头就看了一下日头,又问家老:“往张家报讯是何时?”

    家老有些拿不准,只能估算:“大约是三刻前……”

    刘病已心中一颤,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了。

    ——张贺素来重视他的事情,况且,他得子这件事,张贺更是盼了很久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报讯之后毫无反应的!

    刘病已只觉得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发颤,心中的惶恐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了。

    ——他想要去张家,但是……今日……

    ——不宜!

    ……

    好半晌,刘病已才压住心中的颤栗,沉声吩咐家老:“遣人去张家……不必谒见……看看张家的情形即回……”

    家老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刘病已的意思,立刻躬身应诺,随即便退了下去。

    然而,家老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院外就匆匆跑来一个人,看模样正是在门口当值的大奴。

    那个大奴平素对家老也是敬重的,这会儿,却连见礼都没有,直接在堂前跪下,向刘病已禀报:“张家少公子在外……言……君速出……相见。”

    虽然只是传话,但是,那个大奴也不是不知事,如何能不知道自己所传的话是如何地不对劲?

    刘病已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张彭祖来了?

    反应过来之后,刘病已又是一怔。

    ——让他赶快出去相见?

    ——这是哪一家的道理?

    尽管不解,但是,因为之前的担忧,刘病已还是一边思忖,一边疾步向自家正门走了过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刘病已便听到马焦虑地喷息、踱步的动静,他不由一怔,再走几步,就看到了张彭祖坐在马背,伸手轻抚马颈,温柔地安抚自己坐骑的情绪,同时还不住向自家张望。

    ——很显然,张彭祖没有乘车,而是骑着马过来的,而且,这一路的速度还不会慢……

    ……

    ——出事了!

    刘病已心中一个激灵,脚步也慌了几分。

    “彭祖!”还没有出门,刘病已便喊了出来。

    张彭祖一见他便面露喜色,伸手向后一招,立刻就有一个苍头小跑着牵过一匹马,随即又拉着缰绳,在马侧跽坐。

    “上马。”张彭祖见刘病已不动,立刻就催了一声,“世父欲见尔!”

    刘病已顿时骇然,却是不敢再聊搁,踩着那个苍头的腿,便上了马。

    张彭祖立刻纵马疾驰,刘病已也顾不上其它,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绝尘,不过,前后皆有数骑,一路高喝,倒也没有出什么事。

    见张彭祖这般架势,刘病已的心更是猛地提了起来,直到张彭祖与前骑都勒缰减速了,他也跟着停下马,之后才有空打量一下身在何处。

    ——是张贺家。

    刘病已不由屏息,打量了一下,发现张贺的宅前并无异样,他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张贺……没有事!

    刘病已跳下马,直奔张家的大门,却在进门前被张彭祖拦了下来。

    “世父不可再激动。”张彭祖很认真地交代。

    刘病已一怔,随即默默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确认了并无不妥,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随后一派沉稳地举步,走进了张家。

    张彭祖也很意外,没有想到刘病已居然这么快镇定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空去理会这些,心思一转,人已经急急忙忙地进了大门。

    张贺被送回自家时,张彭祖就被张安世派去了刘病已家。

    太医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张安世自然是当机立断。

    ——迟见不如早见。

    ——趁着现在张贺还算有精神,让他见刘病已一次,把话都说开算了!

    因此,张安世是陪着张贺回来的,也一直守在兄长身边,直到刘病已走进来,他才从张贺的床边起身。

    张贺对弟弟笑了笑,才向刘病已招手。

    “我说不必今日……”张贺轻声慢语,却让刘病已心中一酸,差点忍不住就要失态。

    虽然总算是忍住了,但是,刘病已也没有敢直接走到张贺身边,而是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好地镇定了一下心神,才抬头看向张贺。

    这时,张安世也正好走到刘病已的身边,他低声交代:“多听!少说!”

    犹豫了一下,张安世还是道:“此次之后,曾孙毋来见!”

    张安世的话让刘病已一怔,还没有回过神来了,便落了泪。

    ——最后一面……

    见刘病已落泪,张安世不由一愣,随即便不安地看向兄长,却见张贺一脸的哭笑不得,摆手示意他离开,同时低声唤刘病已:“曾孙……来……吾尚有多事未言……”

    刘病已低着头走到张贺的床前,缓缓坐下,泪是怎么都止不住。

    ——不必张安世交代……这会儿……他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张贺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的头上。

    “总以为……见曾孙长成,吾已无他念……”张贺自嘲,“其实不是……”

    想一想这些日子里,他心中越来越炙热的期盼……张贺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了……

    ——贪心啊……

    ——可是……他真的期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