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己的，终究是留不住。

    老刘认命了，是的，他开始有了认命的想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林安琢磨出来的‘灵性具现’简直不要太强大，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实力猛地提升了一大截，大到过往在现实世界都难以感受的程度。

    他甚至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片灵性四溢的氤氲之地，迷迷蒙蒙感受得不真切，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仿佛自己其实早已处于其中一样。

    那是……

    传说中巫妖可以一步踏入的灵界吗？

    怪不得林安管现在的施法状态为‘临时性的巫妖化’，他确实感受到了巫妖的力量和能力，却也察觉到自己跟真正的巫妖是不同的。

    他不是那么极端，没有那么纯粹，于是没有办法走向那片天地。

    老刘对去往灵界没有兴趣，他开始在乎自我的存在，开始重新渴望起人生，他喜欢物质现实世界，哪怕是现在这个有些奇幻色彩的游戏世界。

    大榕树的树根不自觉地蠕动着，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怕。

    可怕到他觉得自己心念一动，就能把专注于吞噬幽灵船的林安给绞碎。

    他心动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认命了啊，他的野心已经在一次次的遭遇中消磨殆尽，剩下的反而只剩下最纯粹的自我，无关于他人的自我。

    “自我的纯粹……”

    刘远谋喃喃着，突然有些明白自己过往修行‘无我’道路中到底放弃了什么。

    超凡界的修行道路是如此的吊诡而可怕。

    在这趟旅途中，他远离了自己的儿子昆图斯·刘，亲手抚养了仇人的双胞胎女儿。他远离了自己的渴望，践行的是信仰偶像陆庭玉的大道。他远离了自己的亲朋，将本应该是自己最好助力的两个侄女推到对立面，却招了坚定站在他对立面鹿角的林安为学徒……

    太多太多了。

    他的人生似乎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大抵可以算上是修行‘无我’道路带来的无形诅咒吧，是如此的不知不觉，在幡然醒悟后，顿觉怅然若失。

    “我……”

    “理应是我啊！”

    大榕树上树瘤勾勒而成的苍老脸庞陡然绽放出一道灿烂的笑容。

    那是很自然的心生欢喜。

    明心见性，有时候就是如此的有趣，人生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回到原地，他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他，他却依然是那個他。

    “哈哈~”

    “哈哈哈哈~~~”

    大榕树狂笑起来了，笑得整棵树都在颤抖，笑得整棵树都在发光。

    这是游戏世界中代表死亡的流光，此刻却运转得如此的缓慢，仿佛他在真正的死亡一样。

    一道道灰蓝色的光芒从大榕树上飘洒而起，沿着空气中微妙的痕迹，翻转，摇曳，最终落入到郑灵身旁，汇聚成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一点点的被充实着，一点点从虚幻变为真实存在，涌动着极其强烈的自我彰显。

    郑灵惊讶地捂住嘴巴瞪大眼看着这个身影，看了眼陈舒云，陈舒云想了想，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大榕树下的大灰狼仰头发出一声深沉而悠扬的狼嚎声，自身也开始彻底瓦解，化为灰蓝色的光芒，汇入其中。

    终于，在狼嚎的声音中，飘洒的灰蓝色光芒变得凝实，一个真实的身影彻底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再是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刘。

    不再是那个需要拄着拐杖在软件园外的公园长椅上枯坐呆滞的老头。

    他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一个林安如此熟悉的中年人，那个入职了鹿角游戏软件开发公司的上司，年富力强又充满野心的老刘。

    陈舒云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微微挑了挑眉，这是她熟悉的那个叔叔。

    他回来了。

    郑灵显得很开心，“师傅，你总算是回来了。”

    刘远谋微笑着点了点头，仰头望着幽灵船上的那棵大榕树，神色复杂，“无我之道从它而始，由我而终……”

    说着，他朝着半空中挥了挥手，那棵大榕树也跟着化为一道流光，彻底从幽灵船上脱离了下来，在他手中变成一根一米长的树苗。

    老刘摩挲着树苗，感叹了好一会儿，将它递给了郑灵。

    “你告诉林安，就说这次算我欠他的，就由这颗榕树树灵作为感谢。它是我过往‘无我之道’的半辈子修行，也是最好的平台，林安知道怎么用它的。”

    郑灵有些懵懂，“就这样不要了？”

    老刘笑着摇了摇头，“陆大哥老是说我是老六，我看他才是老六，拿着这个珍贵的榕树石宝诱惑我走到现在，算是被他带入沟里了。”

    “不要了，与过去做个了断。”

    “我，从今儿起，只能是我，纯粹的我。”

    正说着，大家突然仰头望向天空。

    只见天上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了一轮太阳。

    “这是？”郑灵惊呼了一声。

    “还能是什么？”老刘有些感慨，“我没有了榕树就变得纯粹了，于是我有了最真实的我。幽灵船没有了我自然也变得纯粹了，它是这个游戏世界的服务器，掌控着游戏世界的规则大道，于是有了真实面目的彰显。”

    是的，天上的那轮太阳，即是半空中漂浮的幽灵船的倒影。

    “走了走了~”

    老刘有些惊叹地看了眼林安，觉得再待下去自己会嫉妒死，他与幽灵船的结合只能得到更驳杂的自己，为毛林安吞噬了幽灵船，却仿佛是鱼儿入了海般圆融自然呢。

    MD！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老刘呆不下了。

    况且林安看起来已经要进行到最后一步，得趁现在赶快走人为妙。

    留在这里，这个逆徒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自己。

    溜了溜了。

    他猛地一跃，在半空中化为一头巨大的大灰狼，灰蓝色的毛发带着缎绸般的轻盈和潭水般的深沉，迎着高空的乱流飞舞着。

    灵性具现！

    他的灵性，彻底变回了真实的他，一头大灰狼。

    灰狼在山壁上飞跃了几步，来到山顶仰头对着天空的月亮呼啸着，那狼嚎声，带着丝丝的不甘、丝丝的怅然、丝丝的解脱。

    最终，灰狼翻身向山的那头而去，没有一丝牵挂和留念，毛发飞扬着，竟多了几分洒脱。

    大道被吞噬，游戏的权柄重归于游戏制作人，这样的场景显化在游戏世界里，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自然巫师学院里，张医生等人正接待着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学徒们，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一切，陡然跟着所有人齐齐望向天上的太阳。

    那里，隐约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黑猫。

    黑猫正张开大大的嘴巴，似要一口把太阳吞了进去。

    于是那个‘太阳’，就好像发光的煎饼一样，缺了一个带牙印的一角，不一会儿又缺了一角，不断地变小着。

    最终那个太阳彻底被黑猫吃了下去。

    “嗝~”

    黑猫打了个嗝，一团似火焰般的烟火气从血盆大口中喷涌而出，重新构筑了天山的太阳。

    阳光普照，庄严正大，堂皇其道。

    于是似有似无的黑猫幻影也跟着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