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姰骤然紧张起来，慌措道：“我母亲可安好？”说着，半点不等苏管家回应，立时甩出袖中的负雪束星，胭脂光“倏”的一下飞了出去。

    “郡……”

    苏管家话卡在喉咙里，只听她转头吩咐紫英：“你带剩下的人护好苏管家。”紧接着又对裴思静等人道：“请几位仙君立即随我回王府。”

    等苏管家终于逮着机会开口，几人却已齐齐化作流光一闪而逝了。

    ……

    建宁王府外歪歪斜斜地倒了一片黑甲侍卫，血溅在朱红的大门上，干涸成晦暗的深色。

    裴思静和沈灼青立即快跑几步上前，挨个蹲下仔细查探侍卫们的气息。祝今朝和翟羡亦纷纷从墟中掏出丹药和水，小心翼翼喂给伤员。

    一众人中，唯有百里姰视若无睹地略过地上的人，大步跑进王府。

    原本清澈的池水被染成了血淋淋的红色，外院无人，她循着负雪束星的剑气一路追进垂花门，终于猛的松出一口气。

    小厮奴婢都躲在内院，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惊魂未定之色。小声的低泣呜呜传来，不绝于耳。人群最中心站着安然无恙的洛景熙，胭脂光在她身侧徘徊，如同忠实的守卫，将院中残余的妖气尽数斩碎在离她三寸之外的地方，却显得颇有些吃力。

    “郡主！”

    谷谦原本提着剑警惕地守在人群外围，一见百里姰立刻小跑着迎上来。

    他脸上溅了些血点子，身上也有被妖气划开的伤口，发髻几乎散乱了，几缕青丝垂下，脸上一贯的潇洒难道被深刻的忧虑替代，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光，显得有些狼狈。

    刺鼻的妖气未散，百里姰看着谷谦衣袍上的黑血，眼底闪过明显的戾气。

    她方欲伸手从乾坤袋里取出药丸，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一道浑厚，一道温柔，异口同声地唤道：“姰儿。”

    百里姰这才瞧见洛景熙身边的百里柯。

    “父王，母妃。”

    她向二人行过一礼，手上动作却一刻不停，紧接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白玉瓷瓶。

    百里姰将瓶中最上层的那颗丹药递给谷谦，余光确认后者接过咽下之后，才重新将目光专注投向百里柯，关切道：“父王可受伤了？”

    百里柯摇摇头，目光投向她身上的血迹，洛景熙上前一步，抚上她的双臂，担忧道：“你伤得可重？”

    “女儿没事。”

    说着百里姰往身后投去一瞥，却没见着人影。

    想必那几个人还在门口摆弄那些侍卫。

    她暗叹口气，接着道：“此番多亏紫英碰上了几位历练途中的仙君。”

    “仙君？”

    洛景熙闻言轻轻蹙了蹙眉，百里柯的脸色也有一瞬的僵硬。

    百里姰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情绪转变，对百里柯道：“父王，这几位仙君心地善良，此番也是初次下山，尚未找到落脚之处，又救了女儿的性命。”她看了看一旁与妖气缠斗在一处的负雪束星，叹出口气，“女儿想，不如请几位仙君暂住在王府，也好查清此番妖物作祟的原因，保护府内众人的安全。”

    百里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胭脂色的剑，只见它刚手忙脚乱地斩断一丝妖气，紧跟着又被更多妖气围困，看起来手足无措，坚守得十分辛苦。

    他看了看面前的女儿，心想即便她身怀灵根，却到底比不过四大仙门中正统修行的修士。

    百里柯沉吟一阵，问道：“这几个人是哪个仙门的。”

    百里姰乖巧回道：“是朝云峰。”，眼神一面偷瞄起百里柯的表情。

    不知为何，四大仙门中，百里柯对朝云峰似乎有些格外的信任，却绝不是因为她。

    幼年时百里姰每每惊叫着从前世噩梦中醒来，哭得语无伦次，只会呆呆重复一句“疼”。后来，即便面对各种各样的方士，描述梦境时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简单概括出自己被人杀了，死得很惨。再后来，她懂事了些，看得懂梦里那些仙术咒语，心底就有了计量，开始刻意隐瞒梦中的关键信息，自始自终除了紫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建宁王夫妇是绝不愿意她离家修仙的，因此对于四大仙门多少带着些防备和抗拒。然而在这一视同仁的抵触中，百里柯却偏偏对朝云峰抱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诡异信任，甚至……可以被称作亲近。

    百里姰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异常，却一直不知道个中缘由。

    此刻，百里姰仔细瞧着百里柯，见他果然面露一丝松动，转头便对谷谦道：“几位仙君正在前院，你去将人带到主厅，就说父王要面见他们。”

    她想了想，将手中的白玉瓷瓶一并交给他：“吩咐能动的下人安顿好伤员，将丹药分下去。”

    谷谦领了命，不出一会儿，沈灼青便带着其他三个人走进院子。

    随着几人踏近，剑气凌厉地将院中妖气尽数绞杀。被围困的负雪束星像是猛送了口气，像受惊的小雀一般，飞似的躲回主人的袖子里。

    百里姰抬眼对上裴思静探究的目光，朝他明朗一笑。

    “姰儿，”百里柯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隐隐的命令口吻，“你先回去换身衣服。”

    百里姰脸上的笑容随着这话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浅淡而温驯的表情：“是。”

    “母亲，”她对洛景熙道：“一会儿我能否去看看张姐姐？”

    她知道洛景熙一向爱重张婉，几乎将她视作另一个女儿，她也因此将张婉划到自己人的阵营。

    张婉怀着孩子，她不在此处，必定是被洛景熙安排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洛景熙点点头，温柔地拉过她的手，母女二人并行，身后，下人们也都带着惶恐的表情散去了。

    一时间，主厅上便只剩下百里柯和几个朝云峰的修士。

    百里姰走下台阶，往内院深处走去。微风抚过，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彻底掩盖住裙子上的血迹。好闻的气味更加完整地包裹住她，一片雪白环绕下，桃花眼底却闪过浓郁的黑。

    一直以来不太明白的一些事，百里柯对朝云峰另眼相待的原因……她有预感，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

    等百里姰沐浴更衣，从汤池中走出来时，紫英和苏管家也终于回到了府上。

    下人虽然还惊魂未定地瑟缩着，却也已经开始各司其职地清理起落血碎花。

    有人取下被划破的彩绸，换了新的挂上去，鲜亮的颜色在一方破败中显得格外迷人。

    “原本明日就是郡主的生辰，今日这么一闹，还不知能不能办了？”

    风将厅外婢女的私语送进耳朵，裴思静有些意外地抬头。

    难怪整座建宁王府看起来张灯结彩，装扮得比朝云峰上的云霞还要多姿多彩。

    主座上的百里柯站起身朝他们行礼道：“多谢几位仙君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沈灼青道：“王爷不必客气，其实那狐妖……”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那人明媚的笑颜，紧接着，她垂下头，脸上表情顷刻转换成闷闷的温驯。

    鬼使神差地，裴思静接过师兄的话：“其实我们本就一直追踪那狐妖到渝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