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道之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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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暗处

    庆安府,睦亲坊内的百花楼,门前都用枋木和各色花扎缚成的彩楼,入其门,分南北两廊,浓妆歌姬、舞姬近百人,身姿娉婷、面如桃花,等待酒客的呼唤。

    此时,三层最里面的雅间内,酒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都城外,东西南北各楼十里人烟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铺席骄盛,数日经行不尽,各可比外路一州郡,足见都城繁盛耳。”

    刚从云州调任庆安的市舶司提举黄公辅,已经听腻了这些奉承,屁股钉在交椅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顾注视着茶碗里的方山露芽。

    茶遇水,芽浮叶沉,似冬去春来,扭曲重新舒展,干阽重新丰盈,方寸之间,一派生机,茶汤逐渐清黄透亮。

    黄公辅拈杯凑近鼻端,眼前一亮:“木本香气,纯净而细腻。”旋即一饮而尽,不由得赞叹道:“醇厚温润里,带着丝丝绵甜,甘冽爽口,康宁贡茶名不虚传!”

    卓陀尹看着满脸享受的黄公辅,不由自主端起面前的茶碗,浅浅饮了一口,便眉头微皱。

    在他心里,只有用金澜泉水酿的美酒方可称为极品,碍于眼前的提举大人,只能闭眼将剩余的茶汤饮下,不然这百两纹银换来的名刺如厕纸一般。

    善于掌握火候的黄公辅一本正经道:“来了几艘船?”

    “两艘福船。”卓陀尹放下手中的茶碗。

    市舶司官员熟知福船,热带硬木以铁钉相连,铆接加固,坚实耐用,首狭底尖,适合深海航行,船内铺设密集的肋骨和隔舱板,一艘可载货八百石。

    黄公辅眯缝着眼睛:“船上装的什么?”

    “尽是草茶。”

    草茶是散茶和末茶,只有穷苦百姓才会饮此茶,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运送这多草茶,根本无利可图,别说老奸巨猾的黄公辅,就是孩提童龀也不会信。

    黄公辅冷哼了一声:“三十五个州郡两百四十二个县种植茶叶,每年茶叶产量达五千万斤,朝廷得茶利四百二十万缗。

    如今茶叶产量却连年递减,已不及过去的一半,户部责令市舶司调查此事,本官听闻,不是茶农不种茶,而是他们把茶叶偷偷卖给贩私的商人,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卓陀尹这下是见识了黄公辅的老辣,这个问题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看来眼前这位提举并不好对付,幸好他是有备而来。

    卓陀尹深施一礼:“在下确实有罪。”

    黄公辅一怔,与他打过交道的番商何止百人,从来没有一个不夹带私货的,也从来没有一个主动承认自己的罪行,通常都是百般狡辩后在奉上银票、珠宝、字画等等,但眼前这位番商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有何罪?”

    卓陀尹起身面带愧疚道:“大人,在下来之前曾到过萧州洪陵。”

    黄公辅眼皮跳动一下,他正是萧州洪陵人士,虽在庆安任职,但故土还住着两位高堂,卓陀尹这番话蕴含着太多深意。

    老辣的黄公辅并不打算接话,脸上仍然平静似水,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我对令尊的妙笔丹青十分敬仰,来之前特意去洪陵拜会。怎料,马车到达贵府门前突然受到惊吓,撞开大门冲进院内,直至撞塌左厢房才被马夫勒住。

    万幸二位高堂仅受些惊吓并无大碍,只是可惜了令尊的墨宝,都被毁了。

    此事皆因我仓促登门而起,在下当即前往县衙请罪,知县大人见二位高堂身体无恙,法外开恩从轻发落,判在下赔偿贵府损失。

    见贵府被毁已经无法居住,加上损坏的墨宝,权衡之下,我在萧州城内购置一处宅院,将二老接到此处。又与知县大人商议后,由县衙安排几名仆人侍奉二位高堂。

    这一切料理妥当后,在下这才敢来庆安府负荆请罪。”

    卓陀尹说的是情真意切,事实清楚且合情合理,如不是黄公辅早收到家书,真就信了他的话。

    整件事高明之处就在于仆人的安排上,重点强调仆人是县衙安排的,以此表明卓陀尹并没有安插眼线。

    卓陀尹把一切都做得既合情理,也合律法,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位知县大人的配合,两人合力上演的这出戏码,不仅堵住了芸芸众口,也让御史台找不出任何理由,如此的煞费苦心,任谁都会心安理得的笑纳。

    黄公辅沉思片刻,觉得万事还是小心为上,这庆安府可不比其他州府,提刑司、大理寺、御史台都是狠角色,被谁盯上都得扒下一层皮,抽出两根筋。

    “既然官府已经判决此事,本官也不能揪着不放,何况你已经作出赔偿。由此可见,你也是个遵守法纪的老实商人,本官会加以关照。”

    随即,黄公辅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有两件事本官务必言明,其一,这都城的衙门口多如牛毛,里面的规矩森严,你要是踏错一步,本官也无力保你。”

    卓陀尹点头哈腰:“在下明白!”

    “其二,市舶司其他官吏,如监官、舶干、孔目、都吏等不可怠慢,如有人向本官举报,定会依律严惩。”

    什么规矩?在市舶司他黄公辅就是规矩,这言外之意是警告卓陀尹不要朝三暮四,勾搭其他官员,一是怕人多嘴杂,二是怕他另攀高枝。

    卓陀尹岂能听不出话中的深意,有备而来岂能空手而归?连忙躬身施礼:“大人言重了,在下绝不敢坏了规矩。”

    掉脑袋的事就凭一张嘴,卓陀尹敢说,黄公辅敢信吗?如何做才是最重要的。

    卓陀尹微微一笑:“听闻修内司出产的窑器,沉静素雅、高贵风韵,在下眼拙,在这庆安府内无其他熟人,只能劳烦大人代为采办。

    至于市舶司其他官吏,在下略备薄礼,待拜别提举大人后,自会一一走访,只是不知大人有没有其他需要交代的,在下定会谨言慎行。”

    卓陀尹常年贩私,对官员们的心思了解入微。合理的贪腐理由,才能让受贿者动心,保证单线联系,才能让受贿者安心,大家同流合污,才能让受贿者放心,

    黄公辅贪婪的目光稍纵即逝,对眼前这位聪明的金国番商十分满意:“孺子可教,既然如此,本官也乐得执行朝廷的怀柔政策。”

    卓陀尹连忙躬身施礼,春风满面道:“多谢大人!”

    黄公辅面带忧色,话锋一转:“不过,巡检司的南宫羽可是个狠角色这货物想要入庆安府,免不了接受巡检司的查验,如出现任何差池,本官也爱莫能助。”

    提到南宫羽,卓陀尹对这位油盐不进的指挥使,恨得牙根直痒痒。

    “对付南宫羽,在下已经有了主意,请大人放心。”

    黄公辅冷哼一声:“三法司都没扳倒他,你一个番商有何办法?”

    卓陀尹神秘一笑:“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

    会心的笑声从雅间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