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温尔钰都愁眉不展。她派心腹去收集吕文杰所要的材料，自己却不断地思索着这个事情。

    温尔钰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女人，曾经抓到过手里的东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辞去贺龙商会总经理的位置，跟着吕文杰私奔到pioneer根据地去。

    但那种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了一瞬，便被她抛弃了。那种傻事，就好像砍断自己的四肢去追求配偶一样。四肢完好的时候尚不能把对方打动，难道指望对方会爱上一个没有手脚的家伙？

    她的位子，她所掌握的贺龙商会，就是她的四肢。失去了那些，她在吕文杰的面前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

    但吕文杰也说的没有错，只要她还执掌着商会，那么她与他之间就不可避免地会存在矛盾。这种矛盾在pioneer弱小的时候或许并不明显，但如果哪一天pioneer真的打到了南城区，吕文杰带着人马扛着枪走进贺龙商会，他的部下们趾高气扬地要求她交出家族企业的时候，这种矛盾就会尖锐到极致。

    如果不放弃商会，那么她与吕文杰终将分道扬镳。如果放弃商会，那么她将不是她。

    虽然看起来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但温尔钰自己有自知之明。

    坐到她这个位置上以后，她的眼界已经高到了离谱的地步，整个栖居地中能看得上眼的异性基本上屈指可数。而其中能处得愉快的，也就只有吕文杰了。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拿下他。

    略微思索了一下如今栖居地的局势，温尔钰发现自己的命运、温家的命运、乃至贺龙商会的命运，似乎都与pioneer绑在了一起。

    如果pioneer失败，总督将不再忌惮地下三层那些自由军阀，他将放开了手脚去统一整个栖居地。

    到那时候，他就缓出手来对付盘踞在南城区的贺龙商会了。到那时候，商会多半是要易主的。总督抢完了东西，一向不喜欢看见苦主痛苦的样子，他一般都会顺手落井下石，送对方上路。贺龙商会如果倒了，她和家人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待在大牢里度过余生。

    而如果pioneer赢了，他们则不会允许任何劳动剥削在栖居地存在。贺龙商会多半是要收归公有的。不过，温家的人起码不必受到迫害，如果积极配合，说不定还能记个功劳什么的。

    似乎……也并不是很难作出选择吧……

    想到这里，温尔钰的头脑就有些清晰了。她明白，温家要想活命，就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pioneer走。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了。喜的是她与吕文杰终于又站到了同一战线上，这下子或许又能再续前缘了。悲的是一家三代经营的偌大的贺龙商会，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垮台的命运了。

    “既然横竖都逃不过垮台的命运，那不如让它再多运作一下，为pioneer提供一些战备物资支持。嗯，这个事情，我得和父亲商量一下，争取说服他……”

    温尔钰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刚想出门，却见一位中年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说服什么？”

    沧桑的声音，让温尔钰未见面孔，便知其人，她轻轻唤声：“父亲。”

    来者正是温氏贺龙商会的创始人，温贺龙。他早已退居幕后，把商会的经营全权放手给了温尔钰。

    “父亲，您怎么来这里了……我正说要去找您来着。”

    温尔钰想要开口同温贺龙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想的时候就很乱，未经思绪整理，又恐出口的话不足以取信于人。

    不过她显然是低估了自己的老父亲。尽管退居幕后，但温贺龙可并不是真的不问世事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我们好久都没有谈心了吧。”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好好聊聊？”

    温尔钰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旁。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她决定直接说结论。

    “父亲。似乎我们必须要支持pioneer。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咱们家迟早得死在维斯卡那个瘪犊子手里。”温贺龙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

    维斯卡就是总督的名字。

    “嗯，我就是想说这个。”温尔钰苦笑道。“虽然pioneer掌权我们也未必混得有现在风光，但最起码不至于丢了命。”

    “你看得很清楚嘛。”温贺龙竖起拇指，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忽然神色一肃，“你看出来的着实有点儿晚。”

    他轻轻地一震袖子，冷眼瞪着桌面上的茶杯，说道：“从他拆解伊甸园、腾云报社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的野心了。只不过咱们手里没有军队，没办法反抗，只能任由他摆布。”

    “总督留咱们在南城区，也不过是想要咱们带一带南城区的经济。等到他一统栖居地了，咱们就没用了。这钱呐，还是往他自己袋子里流的时候舒坦，他到时绝对毫不犹豫地把咱们咔了，夺走商会。”

    “可惜，咱们没有军队，在总督的面前毫无半点儿反抗之力。”温尔钰苦笑道。“pioneer他们倒是聪明得紧，就算再苦再穷也要搞军事。手里头有枪杆子，说话就硬气。你看总督，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温贺龙笑了。他刚好想说这事儿，温尔钰就自己把话题引过来了。

    “女儿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pioneer可不是从一开始就搞军队的。”

    “六年前，地下三层发起了两次大罢工，领导人虽然匿了名，但我还是查出来了他的身份。这两次大罢工，都是风星河暗中组织的。”

    “风星河么？”温尔钰听见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忍不住露出苦笑。曾经被她当做棋子和筹码的青年，后来却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领袖。

    “嗯，那时候这小子单纯得很，总以为战后的弗多还是原来的弗多。他组织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结果换来的却是自由军阀和总督流血的镇压。”

    “人的骨头再硬，也总有被杀怕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游行就这样被镇压下去了好几次，几千个热血的头颅就这样被抛洒在第三层。那些工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教出来的，他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倾注了心血。游行失败对他打击不小，让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父亲，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温尔钰有些狐疑地看了温贺龙一眼。他把细节都描绘的这么生动，说得就好像他亲眼看见了一样。

    “因为我当年就是收留他的人！”温贺龙语出惊人。他看了一眼门，确定关好了，然后压低了嗓子，对温尔钰说道：“游行失败之后，他逃到了地面，是我把他藏匿在咱家的老房子里，躲过了总督的追捕。”

    “？！”温尔钰张开了嘴巴。商会的事情很忙，她很少有空去了解这些事情，而温贺龙也不主动和她说起这事，以至于六年前她连自己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不知道。

    “收留总督追捕的逃犯？爹啊！你也真敢！”

    “怕什么！总督又不敢真的抓他。”温贺龙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主子，那个装神弄鬼的‘太阳神’就死在风星河的手里。他跟张舜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算知道闹事的是风星河，也不敢把他逼太急，只是象征性地派人抓一抓，寻思着把他赶出栖居地也就算完了。”

    “他不知道风星河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就连格拉维瑞斯能力都没了。当时的情况也是凶险得紧，风星河差一点就被‘象征性’去抓他的警卫干掉了。”

    “风星河成普通人了？怎么会？他不是……”

    “谁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子现在沉稳了，当初我千方百计从他嘴里套话，也没套出原因来。”

    “但总之，我救过风星河的命。而且那小子自从知道改良主义行不通以后，就换法子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了一批武器，带着一群混不下去的工人就跑到了第二层的垃圾场，在那儿整武装根据地。”

    温贺龙说完，看了一眼温尔钰，笑道：“六年前，我就给咱们留好了后路了。要是在地面混不下去了，咱们随时可以跑去投奔pioneer。”

    “不过，咱们最好还是留在地面上。”他顿了顿，又说道：“pioneer要是倒了，咱们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在地面上咱们商会有势力，有情报，他们快倒了的时候也好暗中拉他一把。最好是让他们和总督一直保持僵持，僵持的越久，就对咱们越有利。”

    “也对pioneer越有利。反正贺龙商会迟早是要亡的，想明白了，也就不觉得可惜了。”

    “嗯。”温尔钰点了点头。

    随后温贺龙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我知道你对吕家那小子有意思。不过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可不是想让你丢掉商会的事儿，偷偷跑出去找他的。你要知道，你在这个位置上干得越久，能帮他的也就越多。他们活的越久，咱们的好日子也就越长。这是一个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你能明白么？”

    “嗯，我明白！”温尔钰豁然开朗。此时她的心情好极了。本来已经毫无希望的一段感情，到现在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