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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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耀典 木希花开

    纵使沧海也枯了,也还会有一滴泪,那是我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题记

    1.初见,心动

    他,双十年华本应年少轻狂,更何况他满腹经纶,飘逸雅致,聪颖俊秀,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三皇子,理应张扬,理应清傲,理应高人一等,可他却是难得的温文尔雅,风轻云淡,依如他的名字……潇然。他早已读过万卷书,可惜却未行万里路,杜牧的那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萦绕心间,江南、扬州便成了他心中的结,依如那个恍若千年的梦,梦中有雪一般燃烧着的白荷,带着那晨光中的露珠,有如她的泪。荷花莲叶,仿佛一切都沉浸在那一片温润之中。梦中那个穿着白色广袖流仙裙的美丽女子,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到她的隐隐悲伤……

    在圣上六十华诞之际,终于遂了他的愿,恩允他远下江南,寻那烟花繁华似锦的扬州之梦。

    夏末秋初,天降细雨。青梅悠悠,白云杳杳。

    繁华的扬州城掩于一片蒙蒙烟雨之中,不分明的轮廓轻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妖娆。飞檐吊角的楼阁亭榭在雾水中妩媚得显示着扬州独有的魅力。二十四桥上,袅袅的烟雨中,潇然负手而立,一把折扇,一袭青衫,一片烟雨,衣袂连连,秀眉挺鼻,剪水双瞳,仿佛在倾听着这千年的历史,千年的繁华,亦是那千年的迷梦。

    雨不大,他不喜在雨中撑伞。让冰凉的雨帘洒遍全身,冲淡着空中甜腻又浮华的气息。一丝一丝,凉入骨,透入心。

    他抬头,满眼间是一片片的繁华似锦,歌舞升平,映衬着太平盛世。可是,又有谁看得见这光明下的阴暗,繁荣下的堕落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所以他不喜权利,他厌恶战争,他想要的,只是携手佳人纵情于这山水之间的淡然与安宁。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反复吟咏着杜牧的这句诗,此次前来扬州正是为了这桥,这月,这夜,却唯独没有这“玉人”。寻访吹萧之玉人,如此精致唯美的事,本应只存在于诗中的,又怎会落在自己这等凡夫俗子的身上?何况即使要寻,也定要寻那梦中之人。至此,潇然不禁失笑,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梦中之人又要到哪里去寻呢?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见些意外,唐诗古韵中这么描绘,现实生活亦如此。那玉人,终究是遇上了,在这二十四桥上,只是不是明月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淡淡的清香,是木犀。花香在雨中卷起细碎的涟漪,层层散开,似少女的群摆,舞动时,一点点柔媚地绽放。

    潇然寻香而去,而她,踏香而至。

    斑驳的碎石路面,迎着的是纷纷的细雨,细雨激起盈盈的水光,水光泛起洁白的倒影。

    她,迎面走来,步步生莲。

    褐色的长发珠花轻挽,一双浅黛的烟眉,色泽略淡,如烟修长。波光正是那如星的眼眸,眸心水漾,盈盈如水,水光下润泽着丰润的红唇,仿佛是吸满了雨滴的花瓣,光彩异常。白色的丝绸吻着她纤细的脖颈,如水的长袖中伸出的春葱般的玉指,撑着一把纸伞,八十四骨,盈盈得立于眼前。若说是远山含黛,也不过如此……

    潇然的心,在胸口一荡,脑子却冒出许久前读过的诗句,却又记得不甚明了,大致是“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的意思,当时看了,嗤笑那诗人的妄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尽善尽美之人,如若真的要有,那也定不会是这世间中的凡人。可如今,心中的一切虚幻都细细地磨碎了,拼凑着化作眼前的这个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白衣,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

    不知不觉间,那把伞已经遮住他头上的天空,紫竹柄,素色的伞面上,木犀花迎雨飘香,花下映出宛如梅雨中浸润的远山,刹那间,清香潜入,潇然仿佛恍然入梦,梦中那穿着白色丝绸的美丽女子,与眼前的身影重叠,褐色的长发,很美,精致的面容,很美,真的很美……

    “你好美……”感觉唐突时,话已出口,潇然后悔莫急,一时之间,多年来学会的话语竟全忘了,不知该怎么解释,怎么道歉。不由急得手忙脚乱,手中的折扇竟生生的滑落。

    白嫩纤细的手指接住折扇,两人手指轻碰,微凉,冷清的像夜半时分盛开的昙花,华贵,短暂。潇然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看见自己抖动的手,面颊飞红。

    “呵呵……”她抬眼望着他,弯弯的眉毛挑起,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着,妩媚到极致。潇然感到淡淡的木犀香,向自己聚拢了过来,浓烈到无法呼吸。

    “天凉,淋多了秋雨会伤身的。”温柔如水的声音送入耳中,随之而至的还有那柄纸伞。

    潇然下意识得握住那紫竹柄,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未央。”浅笑着如风拂过水面,吹起层层涟漪。

    潇然不禁神情恍惚,见她意欲离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问道:“那这伞……”

    “西湖岸边,听雨阁。”嫣然一笑,便转身离去,在他的眼中印下一抹婀娜多姿的身影。

    潇然望着她离去的身姿,这莹白的背影沾满天空的眼泪,诉说着的仿佛是一个前世的故事。隔了千年,早已模糊,只记得它是如此凄美的疼痛,一轮一轮,痛彻心扉。

    西湖岸边,听雨阁。翩翩佳人,情未央。

    2.再见,情定

    扬州的西湖,以其清秀婉丽的风姿独异诸湖。一泓曲水宛如锦带,如飘如拂,时放时收,较之杭州西湖,另有一种清瘦的神韵。

    “西湖岸边,听雨阁。”潇然捧着纸伞,徘徊岸边,止步不前。那时所见的衣着,气度,想必定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会见面时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都一一在心中仔细描绘,生怕一丝的不慎而唐突了佳人,他轻抚伞柄上她玉手握过的地方,希望寻到一丝暖意来证明当日二十四桥上的梦境。

    “公子,公子——”忽闻有人唤他,带着浓浓的吴越软语腔。

    他惊觉,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此徘徊许久,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薄西山。而唤他的正是一黄衫小婢,站于面前冲他甜甜得笑着。

    “你是在叫我?”他犹疑不定。

    女孩鬼精灵似得笑道:“你手里拿着我家小姐的伞,不叫你叫谁?”

    他微愣,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知她会不会责怪自己那日的唐突。

    女孩见他愣在那里,似在想些什么,轻笑着过来夺他手中的伞:“你怎么这么健忘?我家小姐那天明明亲手把伞交给你的。还不快点还来!”

    他如梦初醒,赶紧把伞递过去,但在离手的那一瞬,心中竟有丝不舍,又硬生生得将伞夺回,“如若方便,还请姑娘引我去见你家小姐,在下要当面道谢!”

    “呵呵,”女孩掩嘴笑得更加开心,“我家小姐就是派我来请公子的!”

    走了不足百步,便在一青竹楼前停下,一方额匾,上书“听雨阁”。虽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气派非凡,却别有一番让人心旷神怡的书香之气,没想到这西湖之畔竟有如此雅致之所。

    进入厅堂,扑面而来的是木犀花香,清淡而弥久。

    “在下潇然,多谢小姐当日赠伞之意,特此登门致谢!如若唐突,还请小姐见谅!”潇然说着双手将伞虔诚得奉上。

    “呵呵,公子不必多礼,叫我未央即可。”伴随着淡淡的木犀花香,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潇然只觉手中一空,抬眼望去,那伞已然被她握在手里。依如那日的如雪白衣,一双含情似水的眼眸,如露水般美丽的笑容,心陡然间漏跳了一个节拍。

    看着他痴痴的表情,未央浅笑着,仿佛金色的木犀花,温暖又甜美,盛开绽放在每一个清晨和午后。

    “呐,你这样看我,难道就不怕我是妖吗?”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怕。”潇然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这般清丽绝纶的女子又怎会是妖呢?即便是,为博她嫣然一笑,他甘愿沉沦。

    “呵呵!”未央再次笑起,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双如水的眼眸望着他,“一千年前,你也是这个样子,傻乎乎得说不怕!可是到头来,你终究还是抛下我,一个人轮回转世,让我找得好苦!”说着,一双纤细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你可知,我等了你整整一千年!”

    潇然见她的眼眸中流转的淡淡忧伤,心头一紧,这般的轻愁思态,仿佛那梦中的白衣少女,不由得回握住她的手,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咽!

    “呀,下雨了!”轻盈的身影飘至窗前,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手指间残存的淡淡木犀香证明刚才的一幕不是幻觉。

    “好大的雨哟!”未央微扬着头,盯着窗外那如暴布般倾泄的雨帘悠悠得说道,“天色已晚,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秋雨淋多了会伤身的,公子不如今夜暂避寒舍,意下如何?”

    “多谢姑娘美意,在下感激不尽!”潇然略略拱手行礼道。

    未央轻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我说过了,叫我未央。”

    “那姑娘也可称在下潇然。”潇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挂上一抹浅浅的弧度,像涟漪一般溢开的光彩,把天上的星星也比了下去。

    “潇然!”微笑着,朱唇轻启,极好听的吴侬软语发出这两个字,让人不由得心神荡漾。

    “未央!”潇然轻声唤道,这一声仿若饱含了千年的情意,千年的等待。

    “一千年前,你也是这般叫我。可惜你已不再记得……”

    未央清澈的眼眸中闪过的那一抹忧伤,轻轻划过潇然的心头,微凉,不由得上前,握紧那双纤细的手,“无论一千年前我是否真的弃你而去,此生我定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

    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

    3.举案,意浓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煞侬。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偬,相逢九里松。”纤指饶弦,流出一曲长相思。用软软的吴越口音唱来,更是醉里相媚好。

    庭院里,未央把琴轻唱,潇然奉芷细品,茗香四溢,那一树树的木犀在枝头开得热闹,有风拂过,暗香浮动,好不惬意。当时的暂避变成了今时的长住。

    “这茶可好?”未央停止拂琴,轻笑着问道。

    潇然笑而不语,斟一杯茶汤递到她的嘴边,樱唇微抿轻轻啜起,轻笑道,“果然还是西湖的龙井喝着正宗。”

    “龙井茶,真者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之后,觉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潇然答道。

    “呐,你又开始背书了!”未央浅笑着,用纤细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尖说道。

    伸手握住这柔软细腻的手,潇然有些溺爱得笑笑:“聪明如你,又怎会不知这茶的妙处?但你既然问我,又岂能让你失望呢?不搬些圣贤之书又怎能应付得了这些刁钻的问题?”

    “你呀,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一千年前一样,灵牙俐齿得紧!”未央怪嗔得轻点着他的额头。

    “是吗?”眉头微挑,一千年前的自己……

    “嗯哪,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神情,”未央说着,纤细的手指轻轻得抚摸着他的脸庞,滑过他线条分明的唇,停了下来,取代的是两片微凉又芬芳的薄唇,如清风拂过浅尝辄止,“一样的唇,”她小巧的鼻尖碰着他的,一双含情的眼眸,如水轻漾,“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遇见你,为了可以等得更久,我只能幻化成现在的样子,如果你不喜欢,我再变回一千年前的样子,可好?”

    潇然急忙将她紧紧得拥入怀中,生怕她真的一转眼就消失,紧张得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为什么要变做别人呢?”

    她望着他,暖暖的笑着:“你呀,还是那个死心眼的傻瓜!”

    “我以前是这样的吗?”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虽然有些微凉,然而确实安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细腻的,柔和的,象临安的丝缎,冰清玉洁,萦绕着淡淡的木犀花香,让人沉醉。

    “你不相信啊?噢,是了,你都已经……不记得了……”她垂下眼帘,偎倚在他的怀里呢喃道,“我可是都记得呢!你说过的话,答应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你可知,你的一个约定,让我足足等了一千年……”

    “未央,这一生我一定会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他搂紧她,神色笃定得说道。

    “呐,一千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只怕到头来还和以前一样,你终将离我而去……”怀中的人儿悠悠的叹息声,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划过心头,痛至骨髓。

    “上次的那个不是我!”他辩解起来,心里难免有些苦涩,难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代品?她要找的是一千年前的那个“他”。

    “明明就是你的!我怎么会记错呢?我可是妖啊!但是,无论过了多久,我永远都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孩子气般微嘟起的嘴,如水的双眼盈满浓浓的情意与坚定的执着。

    潇然不由得痴了,伸手拂起她垂在耳畔的发丝,秋风乍起,木犀飘香,吹得她褐色的长发同他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潇然,我守候千年的爱恋,我心无旁鹜,只为你留连,终于在这一生与你相逢!

    夜凉如水,你为我轻披衣衫,我从此不再惧怕寒冷。漫漫长夜,我为你红袖添香,递上一杯暖茶,你将我拥在怀中,娓娓而言,笑语翩翩。我只愿这样与你举案齐眉,相伴至白发苍苍。

    潇然,这一世我仍愿为你燃尽繁华,只求一夕的温存,哪怕再次坠入轮回,守望千年……

    未央,带着淡淡木犀香味的名字。每当我喊你的名字时,你都会露出浅浅的微笑。那是初秋盛开的木犀,经历了酷暑的洗礼,绽放出金色的花朵。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簇拥着,环绕着,美丽的笑容。像是前世许下的诺言,用今生的所有来偿还。我伸出手,紧紧得握住你的手,握紧了,便不会再放开。

    未央,这一生我只想与你相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等你,在时光深处;等你,在容颜未老之时。

    4.相别,梦碎

    世人都知道西湖之美在六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于是就有了曲院风荷,每到夏日,曲折回廊上朗月长照,荷风送香,竹露滴响,让人只想此生此世长醉不醒。

    潇然也是在无意中提起喜欢六月荷叶满天的西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是日,未央说要泛舟游西湖,潇然自然对她千依百顺,便携她一同来到了这秋日萧瑟的荷塘。

    “这荷枯得太早了!”未央轻叹道,说着衣袖轻拂,木犀飘香。

    转眼间,潇然的眼前出现了接天无穷碧的荷叶,朵朵荷花在秋风中摇曳多姿,这样的繁花似锦一时之间让人模糊了季节,仿佛置身于暖风熏人的六月。正在他错愕之际,才猛然发觉未央早已不见踪影,顿时慌了心神,四处张望,忽听闻远处传来桨声欸乃,抬眼望去,一条小舟正施施然地划近,船头站着的正是那日的黄衫小婢莹儿,撑一根竹蒿,缓缓将船靠来。他刚要开口,舱中飘出持伞的一袭白衣。恍惚间,西湖山水,都已溶入这倾国一笑中。

    “你怎么还不上来?”未央轻轻得问道。

    潇然如梦初醒,急忙跨上船,接过她手中的伞,“哪来的船?”

    未央低头看着层层荡开的湖水,悠悠得道:“变的。”

    潇然不禁莞尔道:“那你是不是也是变出来的?”

    未央抬头,秀眉微蹙,愤愤得道:“你再不信我是妖,我就变没了,再也不见你!”

    这招果然有效,潇然立刻害怕地点头,露出一副相信的样子,未央却吃吃得笑道:“还和以前一样是个傻瓜呢!我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你,又怎么舍得再离开呢?”

    潇然搂紧她,轻声道:“那你为何总是拿话来吓我?你说的话,我可是句句当真呢。”

    “傻瓜!”未央轻笑着,眼波流转,“来,我煮茶给你喝!”说着便牵了他手走进船舱。

    一尺见方的檀木桌,一套上好的宜兴紫砂茶具,四周零散地放着小巧的江南特有的蜜饯点心。未央牵着他,盘腿坐下,只见她轻轻得一抬手,凭空多了一只水壶,壶里的水刚刚温好。

    冲着诧异的潇然,嫣然一笑,“现在信了吧?”

    潇然点头道:“信,我信!”声音中充满宠溺。

    未央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清澈得如同荷叶上凝结的露珠,纯粹而天真。

    “龙井茶定要是虎跑水才泡得香甜,水不可过热……”未央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得忙碌着,在茶具的映衬下,肤凝似玉,玉上氤氲着一层细细的茶汽,直引得人沉醉。

    “不如变出些茶来喝,何必要自己动手这么辛苦!”潇然疼惜得说道。

    “以前,你最喜欢喝我煮的茶。”未央认真得说道。

    “小姐,外面来了别的船!”莹儿急急得闯进来。

    未等未央作答,便惊觉有船靠了过来,潇然起身携她走出船舱,只见那船上只有一男子,华美的金色长袍,面温如玉,眉浓似墨,一双金色的眼眸,散发着灼人的光芒。

    “品茶泛舟,公子好雅兴呀!”男子不请自来,踏上船,“难得碰到,不如同饮一杯,如何?”话是对着潇然说的,眼睛却是看向未央。

    潇然感到手中的那只玉手在微微颤抖,当下脸色不悦,正要回绝之际,不想未央却开口道:“莹儿!”声音微凉如水。

    莹儿乖巧得捧来茶盘,未央轻抬玉手,在杯中斟上茶,递给男子:“公子请慢用。”

    “西湖龙井,果然是好茶呀!”说着,一口将茶饮尽,踏回自己的船上。

    “莫说公子痴,更有痴似公子者!”

    潇然不解,回头望向未央,却意外得发现她眼底那藏不住的惊慌。

    从那日起,潇然发现,未央不再出游,也不再用法术戏弄于他,她常常一个人倚在窗边,目光忧郁。每每这时,他总会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轻轻得拥着她,让她偎依在怀里,只有这时,她的嘴角才会微微挑起,挑起一个浅浅的酒窝。素色的白绸柔柔地披满一身,再垂落地上,淌泻开来。而她的手则紧紧得抓住他的衣襟,像害怕被人夺走一般。

    “潇然,潇然……”未央一遍一遍得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这,我在这……”潇然一遍一遍得应着。

    每当这时,未央都会露出甜甜的笑容,垂眸低头,再加上一声长长的叹息。

    “潇然,我们能在一起多久?”

    “当然是一生一世。”潇然道。

    “可是人的生命总归是有限的……”

    “没事,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未央叹息,你可知这正是我们千年前不离不弃的誓言!

    雪白,一片雪白,雪一般燃烧着的白荷,穿着白色广袖流仙裙的美丽女子,迎风起舞,面容模糊,那如水的眼眸却格外清晰,仿佛贮存了千年的泪水,只一眼,便如断线般滑落,心陡然间迸裂……

    “啊——”潇然从梦中惊醒,梦里那哭泣的白衣女子竟好似未央,手不由得抚上额头,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

    “未央!”此时方才惊觉,身边空空如也,佳人芳踪难觅!

    潇然起身,踱至后院,隐隐听到人语,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说话之人,白衣的正是未央,那金袍玉锦的则是那日湖上所遇之人,另一红衣女子却是第一次见到,三人神色凛然。

    “姐姐,我求求你,就再等这一世好吗?”未央眼波轻荡,恳求道。

    “唉!”女子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天命不可违!”

    “玄天,何必和她废话!我这就收了她!”金袍男子说话间,右手轻挥,一道金光向未央袭来。

    “未央!”潇然冲过去挡在了她的身前。

    “正阳,不要伤到武尊!”玄天的手中飞出一条彩绫截住那金光,可惜金光太过强劲,仍有少许余光透过,直奔潇然而去!

    “让开!”未央将挡在身前的潇然推开,被金光击中,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未央!”潇然急忙上前,搂住她,心痛得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

    “呃?这一世你怎么这样的柔弱?即使是花妖也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正阳看着重伤倒地的未央疑惑不解。

    玄天秀眉紧皱,想要上前,却被潇然那仇视的眼神阻止。

    “花开只有一季,天命不可违!未央,现在的你还能等得了几个千年?”玄天叹息道,便与正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花开一季吗……”未央悠悠得说道,眼前一片湿润……

    当家臣拿着“弑神”出现在潇然的面前时,他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是权利造就了贪婪,还是贪婪触发了权利?他不知,他只知道,无心向野的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生在帝王家的宿命。大皇兄弑父夺位,一时间血雨腥风,天地变色。

    当第三批家臣跪在潇然的面前时,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正如母后所说,此时的自己不是被人杀死,就是杀死别人。他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他答应她,这一世不离不弃!所以,他决定回京,结束杀戮,然后和她真正的寄情山水!

    潇然离开的那一天,雨,下个不停。未央撑着伞,为他送行。雨,不大,但不知为何,那蒙蒙的雨雾将她紧紧地环绕,让潇然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很平静,平静得异常。

    伞,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把,八十四骨,紫竹柄,素色的伞面上,木犀花迎雨飘香。

    透过那层迷蒙的雨帘,潇然看见了她的眼睛。盈盈如水,灿若星辰,美得摄人心魄。良久,未央微微张嘴,什么都没说,将一枚温润的珠子挂到他的脖子上,然后,轻笑。

    潇然的心猛地抽紧,有一种冲动,想拥她入怀不再放开,陪着她,直到永远。但,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马蹄声越踏越远,潇然遥遥地看着她的身影在视野中慢慢模糊,模糊到只能看见那一抹白,浅浅,淡淡,模糊到不能辨认她是否已和雨水融为一体,只能感觉到她那温暖的气息,环绕四周,还有那淡淡的木犀香……

    秋风越来越凉,未央渐渐变得虚弱,木犀终究是开不到冬天的,更何况自己是凭着那一滴泪所凝聚的精魂,千年的等待已经消耗了太多元气,又怎敌它晚来风急?

    权利,宿命,又是它们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你可知我的生命已剩下不多,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多想让你陪在我的身边,我,害怕一个人,潇然……

    未央抬起头,看着清凉如水的夜空,回忆着曾经的过往,突然,一阵剧痛,咳嗽,洁白的丝帕上一片殷红……

    在天空中飘过第一片雪花时,未央越来越虚弱,但她还活着。于时,她开始有了希望,或许可以再见他一眼,哪怕是最后一面。然而,这一场刻骨铭心,终究是两个人的舞蹈,曲终,不由你不散……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坐在窗边看着漫天枯叶飘舞的未央,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接着是撕心裂肺般的痛,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殷红了丝帕,殷红了思念,这一瞬,千年的梦……碎了……

    咳嗽,不停得咳嗽……呕了心,呕了肺,雪白的衣襟沾满了血红的玫瑰,沾满了檀木雕陵的窗框……

    这一世,我的内丹终于帮到你了,但我累了,好想睡呀……

    潇然或是叫你武尊,我们还可以再相遇吗?然后,相伴一生一世……

    不用相约百年,只想要一生一世,和你相伴,一生一世……

    沾血的丝帕飘落,金色的木犀,洒满一地,淡淡的木犀香久久不曾消散……

    冰封的泪,如流星陨落,跌碎了谁的思念;轮回之间,前尘已湮灭,梦中模糊容颜……

    5.相忆,情殇

    夏末秋初,天降细雨。青梅悠悠,白云杳杳。

    二十四桥,扬州西湖,听雨阁中。一袭青衫,一壶龙井,独坐窗边,手抚过窗棱上那干涸的血迹,心痛如蚀。

    在平定叛乱至关重要的一役时,我被敌人逼至绝境,就在那刀锋快要刺进胸堂时,一道金色的光芒将我包围,在淡淡的木犀花香中,敌人一个个在眼前倒下,最后当大皇兄也一脸不解得倒在我面前时,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当我风尘仆仆得赶回来时,你却不在了,永远得离开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一定在的,未央!你一定会在那里,撑着那把纸伞,紫竹柄,素色的伞面上,木犀花迎雨飘香,那洁白的身影后,是一大片灿若星华的木犀……那是初秋的美景。

    然而,我看到的却是秋末的残景。

    凉风卷着瑟瑟的落叶,在雨中哀鸣。木犀的花老了,落了,散了,碎了,成了末,成了粉……

    我深深地吸口气,却没有闻到任何残存的木犀花香。我,再也闻不到任何香味……

    恍然间终于看清了梦中女子的容颜,那些远去的记忆刹那间涌上心头,是的,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包括千年前的一切……

    一千年前,我是武尊神,天帝之子;你是未央,一只妖狐。

    一千年前,我们情定终身,相约百年,不离不弃;

    一千年前,你为了我情愿在斩妖台上魂飞魄散,我为了你甘愿经历九生九死;

    一千年前,奈何桥边,你为我流下了一滴泪,我们共饮孟婆汤,许来世的相守……

    然,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千年的梦,我把你相忘在轮回之中,如今人逝梦碎。

    这一世,你是那滴泪凝结的精魂,是只开一季的木犀花,而我只是一介凡人,当今圣上的三皇子。

    这一世,你终为救我耗尽精气,魂飞魄散……

    当“弑神”穿过胸膛,温热的血流出来的那一瞬,我闻到了遗忘许久的木犀香,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撑一把纸伞,紫竹柄,素色的伞面上,木犀花迎雨飘香。相视,许久,你开口,“潇然,我们能在一起多久?”

    “当然……是……一生一世……”我开口,声音早已梗咽。

    你微笑,幸福的微笑,伸出了手,我紧紧握住,永不放开。

    一生一世……

    那一夜,武尊星悄然从天际滑落,整个扬州城的木犀花,全部绽放,久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