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异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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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买油坊

    游庆面色发红,双眼涣散,脚下步子虚浮,全靠身旁的随从合力扶着才能站稳,并且艰难地爬上马车。

    可车帘刚放下,他便换了另一幅模样,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眼中透出精光,再不见半分醉象。

    车厢很宽,足够他盘膝而坐。只见他屏息入定,周身很快有轻烟透出,一刻钟后再睁眼,脸上因醉酒而出现的红色已尽数消退。

    游庆长吁一口气,摇头笑了笑:“酒确实是好酒,就是忒烈了些。”

    他身为顺风堂堂主,在江湖上打滚,少不了与各色人物应酬,好酒喝了不少,可如萧家食肆的酒这般浓烈香醇的,却还是第一次尝到。

    “萧若愚这小子,真是有点意思,不枉我亲自走这一趟。”想起刚才在萧家食肆的一顿饭,游庆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对萧家人说今天过来是为了答谢萧若愚的救命之恩,这并不假,可当晚萧若愚并不是孤身一人前往,同行的还有两个巡捕房的捕快。

    按理说,他们同样对游庆有恩。

    对于这两人,游庆只是差人随意送了些银子过去打发了事,唯独萧若愚,却是他亲自带着人扛了满满一大箱的金银财宝上门道谢,待遇天壤之别。

    旁人对此多有不解,却无法敢多嘴过问。顺风堂中谁人不知,他们这位堂主看似粗犷豪迈,实则胸有沟壑,他既然这样做了,心中必然有着算计。

    被萧若愚他们救下之后,游庆暗地里早就派人将当晚在现场的三名捕快查了个遍。

    另外那两人没什么特别的,他们的父辈都是退下来的兵丁,带下来一身不高不低的功夫,两人从小跟着父亲习武强身,成年后自然而然进了巡捕房,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可萧若愚的经历,却引起了游庆极大的兴趣。

    生于富贾之家,年少锦衣玉食,未曾吃过半点苦,却在十多岁时家道中落,由奢入俭,只得寒窗苦读寄望科考及第。

    熬了许多年,终于在今年一举夺魁,考上公职,却在当夜遭人窃运,幸好被人及时发现才捡回一条命。

    游庆这人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窃运这种事虽然不多见,却也亲身遇见过不少受害之人,无一不是穷困潦倒,虽勉强活着,日子过得却并不比死了舒坦。

    唯独这位萧若愚是个异类,遭逢窃运之难后,气运不减反赠,反倒过得比以前还要好上几分。

    进巡捕房、调异人组、开萧家食肆,不仅仅是他自己,连带着整个萧家都得以从债务缠身的泥潭中爬了出来,过上了松快的生活。

    这样的事情,游庆着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此心中对他产生了颇大的兴趣。

    再加上萧家食肆自开业以来就是城中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上至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下至满地乱跑的半大小子,都数得出几道萧家食肆的炒菜。

    而始终坚持一日只卖十壶的萧家酒,更是被城中各色有头有脸的富豪官吏追捧,一时间洛阳纸贵,价格已经翻了数倍,如今作价三百文一壶,仍日日供不应求。

    顺风堂掌握着云丘码头,堂中脚夫数百,干的就是在码头替人装货卸货的事,赚的是流汗流血的辛苦钱,一个脚夫辛苦搬运数日,都赚不到萧家食肆的一壶酒。

    游庆早就有意改善这种局面,却苦于迟迟想不到一个可行的办法。如今眼见萧若愚白手起家,只以炒菜和美酒两样事物,便在短短几个月内将萧家食肆变成一颗城中人人眼热的摇钱树。

    这般手段,才是游庆最在意的,也是驱使他亲自到萧府走这一趟的主要原因。

    游庆心中诸多算计,萧若愚自然无从得知。如今他正与爹娘一起,关起房门,沉醉在一朝暴富的幸福之中。

    按萧母的意思,她是想把这笔钱拿去将家中剩余的债务都清了,从此无债一身轻。萧若愚安心在巡捕房当差,他们夫妻俩好好打理食肆的生意,用不了几年便能把以前的宅子赎回来。

    萧父却不同意。

    当初布行生意失败,他消沉,难过,却并不甘心。他始终认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如果不是中途遇上了水匪,如果那批布能够顺利运到云丘,那将是城中第一批新布,必然大卖。

    那时,不但能及时还上欠下的货款,多出来的盈余足够萧家布行改头换面,成为城中布业龙头。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夫妻二人对这笔钱如何使用产生了分歧,争辩了一阵,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最终纷纷扭头看向老神在在坐于一旁的萧若愚。

    “这笔钱是游堂主送过来报答若愚的,理应由他来拿主意。”萧母抢先说。

    萧父本还想耍耍一家之主的威风,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以,就由若愚决定。”

    对于这笔钱怎么用,萧若愚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便把自己的想法详详细细地同父母二人讲解了一番。

    萧夫萧母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待到萧若愚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

    “你这个办法太过于冒进,风险太大,我不同意。”萧父冷着脸先开了口。

    萧母也搭腔道:“是呀,你说的这门生意,我们三个都没有半分了解,如何做得成?这可是上百两银子,怎敢拿来这般糟践。”

    萧若愚早就料到他们会反对,丝毫不为所动:“当初要开食肆,不也是有着很大的风险?不也是我们都没有半分了解?最后我们不仅把事情做成了,生意还比当初预料的好得多。”

    “这是两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萧父有些恼。

    “对呀,当初咱们家日子过得太苦了,不得已才要拼一把。可如今你进了巡捕房,食肆的生意又这么好,是在没有必要再拿这么大笔钱去赌。”萧母再次帮腔。

    萧若愚的态度却极为坚决:“爹娘刚才都已经说了,这笔钱如何使用由我决定,便不要再说这些丧气话了。这个计划我已经考虑了很久,绝不是一时冲动,你们放心,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将事情做成。”

    话已至此,萧夫萧母便不好再说什么了,饶是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由得萧若愚去了。

    近些日子,眼前的萧若愚总给他们一种陌生感,虽然人还是从前那个人,性情却与以前大不相同。

    从坚持进巡捕房,到借钱开食肆,再到如今大手一挥便要把上百两银子投进另一笔生意当中,每一件都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儿子不会做,不敢做,也做不成的。

    然而现实却是,每一件事都被如他所预期的那边,十分顺利地完成了。

    对此,萧父萧母心中除了欣慰,少不了生出些疑惑。

    尤其在萧若愚对待他们的态度中,虽然始终恭敬礼貌,却能感受到某种难以掩藏的刻意疏远。

    慢慢地,就连平素在家中最是说一不二的萧父,在面对萧若愚的时候,不知不觉间都变得有拘谨。

    两代人之间相处关系的微妙变化,萧若愚也有所觉察,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已经很努力去掩饰,努力去扮演曾经的那个萧若愚,但毕竟不是同一个灵魂,很多情感层面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假装不出来的。

    他能做到的,只有把面前的两位长者当做亲近的长辈那样敬重,却无法做到像真正的父母那样相处。

    因为在这一具灵魂的记忆中,生他养他的爹和娘,在另一个世界思念着他。

    既然这笔钱怎么用已经决定了,萧若愚又趁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事情交待给了萧父和萧母。

    他毕竟是巡捕房的侦查异,几乎每日都要到巡捕房当差,很多事情无法亲力亲为,身边又没有值得信任又能代他办事的人,只能由两位长辈代劳。

    所幸,萧父萧母虽然对他的这个计划抱有质疑,但既然事情已经敲定,对萧若愚交待他们帮忙办的事也坦然接受,并放在了心上。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把食肆的生意暂时交给了掌柜刘叔,早早地出了门,一直到日落了才回家,几乎把云丘城偌大的辖区跑了个遍,按照萧若愚提出的要求,最终找到了几处合适的地方。

    萧若愚找了个自己值夜的日子,趁着白天不用当值,跟着萧父萧母把他们初步选定的几处地方走了一遍,三人多番合计,确定下最终的目标。

    这笔买卖完成得干脆利落,萧若愚他们给钱给得十分爽快,卖家自然百般配合,不出几日,这处占地极大,却因经营不善一直入不敷出的油坊,便悄无声息地改姓了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