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释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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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前世

    客栈。

    《伏妖册》摊开在桌面上,画册边沿被什么打湿了。

    披着羽衣的夫人仿佛在朝他微笑。

    图舀的手抖了一下,缓缓升起的右臂抚摸在姑获鸟肩膀的羽翼上,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了下来。

    那年,采药师跑去府衙报案。

    州府的人抓了沈夫人。

    公堂上,她的手被拶子夹得皮开肉绽、指骨皆断,可她始终没有承认杀死自己公公的罪行,因为那起案子,本来不是她做的。

    州令大人早就听说了采药师给过皇宫贡送睡莲的事,在他那里克扣了一些银两,便命人强行让沈夫人在罪状上画了押。

    一杯鸩毒送进大牢,在吃完最后一餐后,她死在了不见天日的荆州大牢中,即将临盆的婴儿没有见到天光,就死在了母亲的腹中。

    几天后,她的尸体才被看守大牢的士兵抬了出来,卷了一截草席,雇了几个拉尸人,和其他斩首的男犯人一起被倒在了后山的乱葬岗。

    黑色云雾遮住了荆州后山的天空,抢食食物的乌鸦和野狼在死人堆里分食着人骨,久久无法散去的冤屈之气充斥在天地间。

    她——化成了一只姑获鸟,游行于深林间,发出婴儿一般的啼哭声。

    路过山林的神仙感知到了乱葬岗的怨恨之气,将尚未出生就死去的男婴复活,并带他回了天界修炼。

    十四年后,姑获鸟修成人形,她要回到荆州都城,寻找害死自己的那些人,她要复仇。

    十四年后,被神仙收留的人类孩子,也变成了一个小神仙,相貌俊朗,神采不凡。只不过,天界的师傅说,他不应该有心,因为人一旦有了心,就会对过往的事感到伤感。

    十四年后,他手握一本《伏妖册》,带着一位背负古琴,手撑红伞的小侍从,行走于四海八荒。

    天界的师傅说,只要收齐册子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妖怪,他才能修成真正的神仙。

    他来到了荆州,在荆州夜市,遇到了以卖扫帚为生的沈大娘,她有一个三岁的儿子。

    都城有一名采药师,他的妻子生了一个男婴,出生一百天便被人抱走了,只在屋外的树上留下一件沾了血的婴儿衣服。

    夫妻两人大病了一场,为了寻找丢失的儿子,他们散尽家财,终不见孩子归来,便请了道士算命。

    道士说,孩子被一只鬼鸟掠走,丢在了荆州后山的乱葬岗上,被乌鸦啄了眼珠,吃了心肺,就连骨头也没剩下一根。

    夫妻两人痛不欲生,只得按道士说的,将孩子生前玩过的布娃娃装进棺材,为了祈求死去孩子能尽快转世投胎到人间,采药师夫妻两人戴着孝布,亲手拉棺,将布娃娃入殓在后山。

    荆州都城,人们不敢在夜间将小孩的衣服晾在外面。

    州府大宅,有数十名仆衙下人,州令老爷仗着家中雄厚的经济产业,一连娶了五个老婆,五个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直到六十岁,她从柏举带来最后一个小妾,小妾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州令老爷兴奋不已,在府中搭台唱戏,连贺了三天三夜。

    大戏唱到第三日晚上的时候,小妾所生的男婴丢了。

    奶娘看着晾在院子里的血衣,连喊了几声“鬼鸟,鬼鸟。”随后缢死在了戏台后的桑树上。

    州令动用全府人力,将全荆州翻了个遍,小公子的踪迹依然没有找到。

    时间久了,荆州的百姓编出一个故事来。

    曾经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她有个很爱她的丈夫。有一天,那个男人得到了皇家封赏,有了钱之后,他变得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整日游荡在勾栏瓦舍间,最后直接娶了一名红尘女子,两人联合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妻子死后,她的执念化成了一只专门偷取人类孩子的姑获鸟。

    州令最得宠的小妾,走不出失去孩子的悲伤,精神出现了问题,最后失足溺死在了后院的水井里。

    三年后的一个夜晚,一伙吃了酒的男孩跑到街上闹事,他们受了某种妖力的控制,砸了卖扫帚夫人的摊位。

    两个少年从这里经过,她感知到了他们体内不同寻常的气息。人多眼杂的闹市,她不探明他们的底细,利用妖力制造了一场动乱。

    因为走的太急,孩子的虎头帽落在了街道。

    巡夜的士兵刚好经过那里。

    虎头帽被士兵送到了州令府中,一队盔甲连夜赶到了荆州后山。

    在草屋中发现了多出来的两双碗筷,一番摸排调查下,都城的客栈被他们围了起来。

    州府的人断定,这是一起专门拐卖儿童的恶性事件,无论是买卖双方,按照荆州的律法,当以斩首。

    斩首那日,她挡在砍刀下……

    第一次,她触摸到了他的脸颊,看清了他冰冷的眼神。

    她死在了荆州法场。

    在一脸慈悲和安详中,一只姑获鸟死在了自己前世儿子的面前。

    她的魂魄将伴随他走向更远的路。

    姑获鸟的册页上,晕开的潮湿染尽了半张画面。

    图舀回过神,顿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是没有心的神仙,为何会流眼泪?”

    画册上,姑获鸟扇了扇翅膀,飞游了起来,在那片小小的天地间,它飞的那么开心,又那么忧郁,婴儿般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客房。

    图舀合上画册,缓缓说道:“我听到了……”

    他终是没有喊出那两个字。

    荆州州府,一个三岁的男孩正围在六十多岁老人的身边,玩骑马游戏。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拨浪鼓在男孩手中响起,像一首首安魂曲。

    州府大宅的屋顶,圆月高悬,一个身着深蓝色衣服的少年立于屋顶。

    一片金色羽毛穿过走廊,打入男孩体内。

    站在蓝衣少年身后的持伞男子道:“走吧,有了那片羽毛,他便可过的平安喜乐的生活,一生无忧了。”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拨浪鼓在男孩手中响起,像一首首送别曲。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拨浪鼓响起,像一个母亲离别时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