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灵魂深处(上)
楔子
幽暗的大厅里,摇曳的火光点缀着暗淡光亮,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单膝跪地,黑色的长袍披风裹住了半个身躯,一头淡蓝的的短发格外显眼,似乎是刻意隐藏着什么,男人戴着一副银白色的金属面具,一副淡到几乎有些透明的瞳孔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分外有神。
“你想好了吗?确定要一个人完成这项任务吗?”冷淡的语气让人如同置身冰窟,让人难以捉摸。
“您,信不过我?”男人的声音丝毫不显逊色,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狼王。
“如果你能顺利完成任务,天王或许会再多一个;但如果你失败了.......你知道后果的。”
男人一声不吭,稳稳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背后传来阵阵阴森的声音,似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祝你好运!“
(一)
苏亦冷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齐腰的长发零散的覆盖在桌上,略施粉黛的瓜子脸显得楚楚动人,汉子的脾气又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面孔,仿佛一朵带刺的幽蓝玫瑰。
预备铃如平常一样按时响了起来,然而平日里如炸雷般的铃声却被另一种吵闹给盖过了。
“这就是新来的转校生吗?好帅!”
“真的真的!你看他走过来了,哇.......”
苏亦冷很反感这群花痴的过激反应,但还是扭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门口的动静,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男生被簇拥着走进教室,后面的队伍已经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苏亦冷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连眼角也显得阴暗了几分。坐在一旁的汪薇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转过头一看,只见苏亦冷一副即将气场全开的样子,慌乱抱住苏亦冷,脸上满是尴尬的笑容,“苏苏姐,别生气别生气,那个男孩也不是有意的呀.......”
苏亦冷的暴脾气本来都准备发作了,可当她看到汪薇嘟着嘴的可怜模样,心中的怒火还是强行压了下去,她轻轻摸了摸汪薇的头,声音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柔:“薇薇乖,我保证不冲他们发火。”随即停下了手中的笔,轻轻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班听见。门口的女生看了一眼声源,眼里顷刻显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刚才还人满为患的教室门口转瞬间变得门可罗雀,男生看了一眼坐在最后排的苏亦冷,数层台阶之上的苏亦冷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眉宇之间更是如同挂了一层冰霜。苏亦冷注意到了男生的目光,嘴角浮现出一抹坏笑,直迎男生的目光,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她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眉眼之中颇有些似曾相识。
正疑惑着,只见男生已经收回了目光,缓缓朝着苏亦冷走过来,驾轻就熟地坐在她的旁边,全然无视苏亦冷四周散发的逼人气场以及她那越发冰冷的眼神。倒是苏亦冷暗暗吃了一惊,先前与他隔得较远未曾察觉,待到走近才猛然感受到他身上的慑人气场,不但足以与她平起平坐,甚至还略胜一筹,那气息,如同久居黑暗中的猎人,隐约间竟有一丝可怖。
苏亦冷警惕地看向身边的男生,目光逐渐深沉,倒是旁边的汪薇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盯着男生一通提问。
“同学同学,我叫汪薇,这是我闺蜜苏亦冷,你叫什么名字呀?”
“同学同学,你哪个系的呀?听说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呢,一定很厉害吧?”
......
男生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眼里满是冷漠,那双淡得出奇的瞳孔仿佛一泉清澈的湖,结了一层淡蓝色的薄冰,苏亦冷看了看汪薇,说到:“死心吧,他是不会理你的。”
汪薇像吃了瘪一样知趣地闭上了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好看的杏眼里透露出一丝失落。可是下一秒苏亦冷就被狠狠打脸,男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叫白修崖,机械工程系。”说完还不忘淡淡的补了一刀:“你怎么确定我不会说话?”
“你!”苏亦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整个教室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过来。她一把抓住他的领带,猛地将他拉到墙角,右腿借势挡住了他的退路,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的鼻孔都几乎快要迎面碰上。苏亦冷死死地盯着白修崖,恶狠狠地说:“如果想要在这里多活一会儿,就不要尝试惹怒我。”后者也是毫不客气地回敬目光,一时间四目相对,周身的气场简直快要让人窒息。
白修崖冷笑一声:“你很强啊。”
苏亦冷正欲说些什么,教授夹杂着怒气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朵:“苏亦冷你在做什么?!赶快给我坐回去上课!”苏亦冷冷瞥了一眼白修崖,淡淡开口:“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到座位。
却没想到白修崖轻轻说了一句:“乐意奉陪。”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一个人听见。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二)
白修崖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
苏亦冷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不免有些烦躁,“迦岚女王”的名号声名远扬,平日里别人对她也是敬而远之,鲜有人愿意与她坐同桌。身为迦岚大学的现任学生会主席及学分纪录保持者。刚刚大三的她可谓无人能敌,然而就在前几天,苏亦冷的学分记录居然被白修崖打破了!
“白修崖好强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破了学校记录,我大学毕业估计都不能有这么多学分......”
“听说他数科兼修,写出的论文居然得到了那些老东西的一致好评!”
“真是厉害,终于有人能和迦岚女王一较高下了!”
流言蜚语传遍了整座校园,关于白修崖的传闻四散飞扬,校园论坛里甚至专门设置了一个白修崖研究所,每天有数以万计的女生在群里讨论他的生活琐碎,俨然一副不亦乐乎的热闹景象。苏亦冷每天被这些无聊的话题都快要逼疯了,就连学生会会议结束后都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苏亦冷无法控制如潮水般的汹涌态势,只能独自一人去图书馆借书消遣。
迦岚大学的图书馆在全市都称得上数一数二,不仅藏书无数,种类齐全,而且其别具一格的流线式设计和清幽宁静的学习氛围也是广受好评。苏亦冷穿梭于数米高的书架之中,琳琅满目的书名让她眼花缭乱,各种经典藏书使她渐入迷眼。
突然间,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一处,那是一本很旧的书,书皮都快要掉了,封面上满是霉点,显得与两侧的藏书有些格格不入,苏亦冷小心翼翼地把它从书架上取出,摩挲着书皮,手感给人以历史的沧桑。褐色的书皮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烫金的“梦”字。
苏亦冷莞尔一笑,饶有兴趣地翻开,一枚印章的痕迹赫然入目,印泥的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了,显得是按了有些时日了,倒是与这书的风格颇为一致。印尼上用标准的烫金体印了几个大字——白修崖之书,从不外借。
哦?怎么会是他的书?苏亦冷暗忖着,学校图书馆确实有学生捐书的传统,但看着印章的颜色,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印的。苏亦冷翻开书,细细的阅读着。
梦,一度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存在。《庄子·齐物语》有云: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目前解释为睡眠时局部大脑皮层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学术界对梦的成因与目的尚且无定论,普遍的说法是:梦是脑在做资讯处理与巩固长期记忆时所释放的一种神经脉冲,如同扬尘或正被处理中的资讯流,被意识脑解读成光怪陆离的视听觉造成的。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人在清醒的状态中可以有效地压抑潜意识是那些违背道德习俗的欲望不能为所欲为。而当人进入睡眠状态,想法会避开潜意识浮出意识层面,换种说法,梦是潜意识绕过潜意识的防御机制,以一种夸张或扭曲的方式来到意识层面而产生的表象。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事实上,梦境在某种意义上是真实的,它是前往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中转站,潜意识在梦境中会在一定程度上从身体中剥离出来,而那层剥离出的意识,会与另一个宇宙中的意识建立联系并维持短暂且微妙的平衡,而这种平衡会在醒来后打破并于瞬息之间消失殆尽。我们在梦境中可以频繁的切换视角,甚至可以看见自己或现实中似曾相识的场景,是因为梦境在很多情况下是不稳定的,其平衡也会在梦境中不断分崩离析,而在梦境尚未结束的情况下,潜意识会在数秒之内迅速寻找到新的宿主并建立平衡。
梦境在许多情况下显得极其真实,每当我们醒来时才会逐渐察觉到不真实,而身处梦境中的人,潜意识只会因为疲于开发和探索更多场景而难于发现太多的细节。基于记忆被抹除的原因,我们往往会忘记自己是如何进入梦境的,一切都显得突兀而自然。梦是一个天然的矛盾体。在梦中很多现实中不可思议的现象也会变得合乎常理。古人所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并不是指潜意识会在梦境中映射出白天所见到的场景或人物,而是潜意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另一个世界的人建立了联系,到了晚上,意识会因为惯性而再次与那个人连接。假如他的时间略快于你,那么你就有可能会对现实中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感到莫名的熟悉,甚至可以回忆出种种细节乃至预言未来的事;假如他的时间略慢于你,那么你便会有在梦里重复的感觉,即觉得这个场景梦过不止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并可以控制情节的走向,这便是清醒梦了。
因此如果你总是刻意的去想一个人的话,那么很可能会在梦中与另一个他建立联系,尽管那并不是他......
......
文章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亦冷使劲向后翻着,直至翻完,全部都是一页页的白纸,一个字也看不到了。苏亦冷合上书,轻手轻脚地把书放回到书架上,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图书馆。
(三)
宿舍里空无一人。
苏亦冷蹑手蹑脚地溜进宿舍,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缓缓锁上门,从背包里掏出那本书,随意地躺在床上,一头长发零散地披着。她注视着书,心里有些忧虑,毕竟是从不外借的书,私自拿过来总归是不太好。
何况白修崖还是那样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苏亦冷嘟着嘴巴,骨碌碌转了一下眼球,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还是避免见面吧,只是做个梦,应该不会需要太久吧?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苏亦冷抱着书平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
“进去吧,她已经睡熟了。”一个御姐音自楼道间传来,发出微弱的回声,与之相呼应的是房间里苏亦冷均匀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白修崖没有说话,手轻轻在门柄上拧动一下,房门应声而开。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洛湘,”白修崖淡淡开口,银白色面具遮住了他全部的神色,“开始吧。”
“你要不要也找张床躺着?这样梦境也会更稳定一些。“洛湘把食指轻轻地搭在苏亦冷的眉间,若有所思。
“不用。”白修崖随手搬来一个椅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洛湘也没有坚持,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你会法语吗?”
“会一些。怎么了?”
“不出意外的话,你可能要去波旁王朝了。我差点忘了,这姑娘是学历史的,对这些东西应该很精通。”
白修崖沉默了一下,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熟睡的苏亦冷,神情复杂,而后闭上了眼睛。
“提醒几件事:作为梦境的知情者,我不能告诉你有关梦境的太多细节,否则你的潜意识会不自觉地暴露你的入侵,这容易让梦主产生警觉心理;她作为梦主,有权决定梦境的情节开始,但无法控制情节的走向,她可以是梦境里的任何一位人物,你也一样,所以只能凭直觉去判断她的身份;进入他人的梦境是危险的,你要尽可能快一点的去解决她,切记不要等到梦境快要崩溃的时候才找到那件东西,虽然梦境越深入她的想法也会越明确,但她潜意识的敏感性也会逐渐升高。换句话说,梦境越深,你就越危险。另外,不要沉溺于梦境,只把它当做是一个普通的经历。你们的行为可能会对历史的走向有所改变,所以,不要太违背历史,梦中的诸多细节会帮助你辨别现实和梦境。
白修崖依旧没有说话,已然沉睡。洛湘眼角微微下垂,食指轻放在他的额头上。片刻,她站起身,稍稍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最后扭过头望了一眼陷入梦中的两人,小心地退了出去。
活着回来。
(四)
“醒醒......醒醒......”
白修崖略显疲乏地睁开眼,一张圆脸赫然入目,他不禁惊呼一声,连人带椅翻了过去。后脑勺结实地亲吻上地板,疼痛感瞬间蔓延,倒是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一个后空翻跳了起来,冷静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尽显奢华的房间,轴线对称的布局,金色的浮饰装点着各个角落,身后是一扇巨型拱窗,透过窗户依稀可以望见屋外的花园,以及一排带围栏的大理石露台。门旁挂着一幅巨幅油画,上面画着一位中世纪的贵妇,左侧是一条猩红色的羊毛挂毯,身旁的名贵檀木桌上摆着几尊大理石制的女神雕塑,远处还放置着几只古典的白瓷花瓶。天花板上会有各方希腊之神,形象栩栩如生,细节处恍若真人。
“您可算是醒了,我们赶快走吧!”眼前的圆脸带着些许焦急,像是危难将临的惶恐。他努力扭了扭肥硕的身躯,缓缓地后退了几步,白修崖这才看到了它的全貌。这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浑圆的头上几乎快要谢顶,仅有几缕金黄的发丝勉强覆盖着头皮,眉毛短而略粗,大如铜铃的眼睛总是含着笑意,显得和蔼可亲而又有些憨态可掬。一缕颇有些浓密的胡须呈八字展开,神奇的凸显着它的个性,男人显得很胖,肉眼可见的肚腩仿佛下一秒就会把纽扣撑掉。白修崖直盯着男人上下打量,完全忽视了对方愈为急切的神情,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沉沉开口:“去哪儿?”
男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满脸的褶子仿佛在一瞬间凝固。男人看着白修崖,似乎在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多年的职业素养使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清晰地吐出几句话:“今天是您结亲的日子,您的祖父已经在庭院等候多时了,奥地利的女大公想必也快要到了,所以您得尽快赶过去熟悉一下流程了。”他一边说着,一面轻轻地打开了房间的门。
白修崖的脑子一片空白,男人后面说的话他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结亲两个字如同横幅一般的刻在脑海里。
你可能要去波旁王朝了......
洛相的话浮现在脑海中,白修崖仿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疾步走出门外,灵活的转过几个转角,一条无以言喻的长廊猛地映入眼帘,左侧是扇拱形窗门,门外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皇家园林,同一个房间般大小的喷泉汹涌而又热烈地翻涌着水花,映照出一道彩虹,右侧亦是扇与之相称的镜子,数百枚形态各异的玻璃碎片镶嵌在里面,反射出各色奇特的光。这一切,都与印象中分毫不差。
他终于停了下来,直盯着头顶上勒勃兰的天顶画愣神。悄无声息的,白修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甚至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
他似乎很久都不曾这样笑过了。
男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白修崖转过头,望着眼前因剧烈奔跑而气喘吁吁的男人,目光平静地说:“快一点,都曼,玛丽小姐都等不及了......”还未等都曼开口,白修崖已扭过身子,快步走进不远处的宫殿庭院,全然不理身后都曼逐渐沉重的喘息声。
白修崖盯着眼前极具古典主义风格的庞然大物,闭上眼睛微微呼出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宫殿里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各路叫不上名字的王公大臣大声地聊着天,公主小姐们乘着蓬大的露肩礼服,纤细的腰肢颇为困难的拖着数米长的裙摆,所过之处让许多前来搭讪的绅士们有些无所适从。她们肤如凝脂的脸上擦着名贵的粉,镶满宝石的浅口鞋子淡淡地闪着光芒,然而在白修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似乎有一股强大的魔力在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宫殿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在静静注视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白修崖略微环视了一圈人群,步履平稳地向前走着。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修崖。白修崖顶着这些灼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台阶之上,俯视着台下不计其数的宾客,神父不动声色地用他那根铸金权杖敲了敲地面,轰鸣的响声瞬间击破宫殿内嘈杂的谈论声,不怒而自威。
“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神父扶了扶颇为沉重的帽子,轻轻咳了一声,“来自奥地利与法国的联合,这是双方的荣幸......”
白修崖此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神父的誓词上。诺大的凡尔赛宫被他分解成无数个零件,数千个房间,数十道楼梯以及近百万平方米的皇家园林在脑中一一过滤,冗杂的细节是他的大脑近乎崩溃。白修崖无力地抓了抓头发,简直快要把头发弄成鸡窝。
那件东西,到底会在哪里呢?
神父不耐烦的声调把白修崖拉回到现实,“路易十六!”白修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神父,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反而让神父有些说不出话来,神父顿了顿,原本严肃的脸上此时却显得有些尴尬,他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口气也变得吞吞吐吐:“呃......玛丽·安东尼娅·约瑟法·约翰娜!”
白修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改名叫玛丽·安托瓦日特了。他不自觉的屏息以待,渴望着能找到她的踪迹。
“你是在找我吗?”
肩膀上猛然间感到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与对方略显成熟的嗓音显得分外不和。白修崖慢慢地转过头,蓦地撞上一双极为好看的圆眼,毫无瑕疵的皮护如同果冻一般吹弹可破,嘴唇微张,眼角眉梢皆是笑,举手投足莫若娇。一身简洁的白色纱裙,波如蝉翼的金缕丝带在腰间打成一个蝴蝶结,描绘出两条美妙的曲线,一顶米色的礼帽轻扣在金黄的发髻上,雪白的面纱又赋予其一层神秘。
白修崖盯着眼前的豆蔻少女,苍白的脸上隐隐的泛红,那一瞬间,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道永恒。
(五)
空气显得很沉闷,夹杂着些煤炭、铁水和灰尘的气味。锻锤一声声的敲打声极富节奏,细细聆听,流露出别样的韵味。阳光透过工坊内唯一的一扇窗户照耀进来,结冰的金属质感带来些柔和的线条。白修崖紧盯着手中的设计图纸,眉头紧锁。
“不是这一把锁。”白修崖不耐烦地把图纸揉成纸团,随手扔到身后的空地上。他回过头,看见这样的纸团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山,卷曲的表面似在控诉着不满。都曼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豆大的汗珠缓缓流下。在他看来,皇帝设计出来的这些奇异的銧,极大多数都有着巧夺天工的构想,其美观性和实用性都是当代法国工匠所不能比拟的,有些便是连他都是半知半解,哪怕把透视图放在他眼前细细研究,也难以得知其中奥秘。
“陛下。”都曼掏出一张真丝手帕,轻轻擦掉脸上的油汗,“皇后仍旧每天大肆举办舞会,国库已经严重超支了,民众不满的呼声也愈发高涨。”
“不要打压群众,也不要去管玛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历史的走向绝非你我所能更改的,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任务,我们就应该满足了。”白修崖没有抬头,小心翼翼地在草稿上勾勒线条,画上些淡淡的阴影。心里却想着:反正这是她的梦境,她要怎么做我也无权干涉,就让她的潜意识和本体对峙一会儿,正好可以为我争取些时间,只是照这个进度下去,法国人民很快就会奋起而反抗,我得尽快找到那个东西了。
“去开工吧,还是老样子,只造一把。”白修崖拿起一根牛皮绳,细致的捆好图纸,随手抛到都曼手中,都曼缓缓展开,厚大的羊皮纸上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上面镶嵌着两个旋钮和一根把手,整个设计的严丝合缝,只看见内部密密麻麻的齿轮和卡槽,都曼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疑惑地问道:“陛下,这个是什么东西?”
“嗯......保险柜。”
巴黎,凡尔赛宫。
声势浩大的宫廷乐队激昂地演奏着乐曲,数十种乐器混合出的巨大声响传遍了整个凡尔赛镇。苏亦冷身着一袭湖蓝天鹅绒及膝舞裙,脚踩一双淡黄色浅口舞鞋,轻松而又优雅地旋转在舞池中央。她跳的好极了,轻盈的脚步如蜻蜓点水般灵动,举手投足间宛如湖中白天鹅。
像这样的舞会,她每天都要举办一场,有时一场舞会往往能够进行一整天。没有人敢对她指手画脚,她听得见镇上乃至全国人民对她的不满,但她满不在乎,仍旧在舞池和宴会上虚度光阴。
谁叫,这只是一个梦呢?
她没有太多的权利,对宫廷里的那些明争暗斗也充耳不闻,她从不主动支持任何一方,别人进献给她的诸多稀世珍宝,她总是坦然接受,仿佛那只是对她美貌的赞许与肯定。她喜爱奢侈,高调的穿衣风格甚至一度引领了整个贵族圈,却从未回头欣赏债台高筑。她被冠之以“赤字皇后”的荣誉,她欣然接受。不计其数的黄金翡翠堆满了他的房间,她与它们相处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她并没觉得这一切有何不妥,一如她从奥地利来时所想。
但这一切,都远不如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般美好。
(六)
白修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郑重其事地翻开日记本,缓缓地写上几个字:“今日颇为诡异,愿无事。”
手中的羽毛笔尚未放下,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猛地砸破眼前的玻璃,直面自己而来。白修崖轻轻偏了一下头,那石块险险地蹭着他的右额,留下了一条血痕。白白修崖没有理会鲜血淋漓的额头,起身向窗外望去。
外面空无一人。只是有些乌鸦栖息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上,不时地发出些嘶哑的叫声。
好一会儿,他坐回到椅子上,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还在隐隐发痛的额头。血液已经凝固了,他轻轻抚摸着智商摩挲的字迹,缓缓呼出一团雾气。
她的潜意识,终究还是发现我的存在了。
“陛下!”房间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都曼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全然没了之前的镇定自若。他大口的喘着气,厚实的肚子像风箱一般来回颤抖。他费力的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陛下!百姓们正在奋起反抗,他们已经成功攻占了巴士底狱,再有几个小时就赶过来了!陛下,你还是抓紧逃命吧,现在跑还来得及!”
“都曼,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它就像一个滚滚而来的车轮,终究是会碾碎现实的。”白修崖盯着窗外,远处不断有一大群候鸟四下分散,想必是快要到了。
“但是……”都曼欲言又止。
“你不必再坚持下去了,人各有自己的命运,我们不能更改,但我们可以替换。”白修崖不动声色地走到都曼身边,用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上,嘴角微扬,都曼突然间目光一滞,随后喷出一大滩鲜血,染红了书桌上的日记。
纸上的字迹被暗红的血液所倾覆,变成了另一句话:“今日无事。”
都曼惊恐的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根长两尺,手指粗系的尖椎从心脏穿过,在身体里凿开了一条路。尖锥通体由金属制成,竟像是从白修崖的手掌中长出来的。
白修崖慢慢地把手放下,手掌的尖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去,整只手掌却无半分血迹。
“既然你那么中心忠心,那就代替我去上那断头台吧。放心,他断头台我已经改造过了,无非就是再死一次罢了。”
都曼吐出最后一口血,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哎,我其实蛮讨厌胖子的,但是路易十六的那份演讲更难背。好歹也是消灭了一个潜意识吧。”
……
白修崖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是尚未醒来的路与十六,哦,确切地来说应该是都曼。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被血浸透的胸口上,金属丝正不断修复着心脏。不过一会儿,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而均匀,体温迅速上升至正常水平,四肢也变得灵活起来。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对都曼的形象颇为不满,却只能踹一脚路易十六来泄愤。
“要不是没别的人选,我早把他切碎喂鱼了。”白修崖擦干了衣服上的血渍,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七)
都曼揉了揉眼睛,脑袋仿佛被人锤了一下,传来钻心的疼痛。先前的场景猛地从脑海中喷涌而出,自己被刺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那我现在是……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四肢动弹不得,而自己身上的衣服,俨然是路易十六的装扮。他大声的叫了一下,却又惊觉自己连声音都变成了陛下的样子。
“你喊什么?一醒来就大呼小叫的,神经病呀。”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都曼费力地扭过头,这才发现左边还铐着玛丽王后。他不顾一切地企图冲过去,纤细的手臂被勒出条条醒目的血痕。
“王后,王后,我是都曼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要是都曼,那我还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呢!真是的,到斩首的前一天疯掉了,路易一族果真都是些傻缺。”苏亦冷扯了扯手臂,沉重的铁链制止了她的想法。“本来打算玩几天就行了,一不小心就玩嗨了。也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才能醒,估计非得等到十月份斩首了。”
都曼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美貌异常的王后,不禁咽了口口水,仿佛对方才是个疯子。好半晌,他才注意到了两个词,全身竟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斩首?!路易?!
白修崖的话回荡在耳边,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仿佛一支死亡的号角。
苏亦冷在一旁幽幽地说道:“孬,人来了。可惜啊,又消失了一个灵魂。”
……
1793年10月16日,巴黎,处刑广场。
苏亦冷跪在斩首台上,两侧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刽子手。几个月前,那个男人也跪在这里,麻而又绝望地接受着人民的谩骂和羞辱。如今她也来到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膝下的木板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隐隐约约散发着些刺鼻的血腥味,苏亦冷漠然地看着台下浩如烟海的NPC,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她只希望,能快点醒过来。
“请等一下!”
人群齐刷刷地往声源望去,苏亦冷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对方的长辈。
真是的,连死都不让人死吗?你是在强行拖时长吗?
正想着,白修崖顶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步一颤地走的刽子手旁边,低声耳语几句。那刽子手面无表情,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示意他过去。白修崖费力的蹲到苏亦冷的身边,整个人就像一个皮球,一踢就能滚飞的那种。他无视着她眼里随处可见的鄙夷,凑到耳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还想继续做梦吗?那就闭上你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
苏亦冷震惊地望着他,对方却并未再解释些什么,径直站起来往回走,轻轻地抬了抬右手,那意思是:你可以动手了。
那刽子手依旧面无表情,抬手剪断了绳索
苏亦冷慌忙闭紧了双眼,打死我也不睁开。
……
宿舍楼。
皮鞋蹭地的声音在安谧的宿舍楼里显得格外刺耳,房门吱呀一身打开,一个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浓密的胡须被修整得整整齐齐,深邃的黑眼圈给人一副几个月没合眼的错觉,他小心又细致地理了理花衬衫上的褶皱,黑色的七分裤显得松松垮垮,纤细的小腿上慢是浓密的腿毛。
“嗯……送我进去吧,洛湘。”潘渊优雅地从松木盒中抽出一根雪茄,像模像样地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苍白的烟圈。
洛湘并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在她看来,这和沼气没什么差别。但她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意思一丝不满,在这种场合她并不是对手。潘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把一半都没吸完的雪茄扔到地上,用鞋跟碾成了粉末。
“现在可以了吧。”潘渊斜躺在了汪薇的床上,狭小的床让他莫名的烦躁,手轻轻放在床梯上。
“别动那节梯子,否则我就让钢梯在梦里追着你打。”洛湘低头看着沉睡中的白修崖,仿佛在讲一个普通的笑话。
潘渊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把手慢慢松开,他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被这个女人拿刀捅上一周了,搞得他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潘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八)
“把你的眼睛睁开,否则我就把你打死喂鱼。”
苏亦冷偷偷地眯着眼睛,查看四周的情况。先前愤怒的法国人民和处刑台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甲板和眼前靓丽的都市夜景。刚刚低沉的男性声音是从右耳佩戴的无线耳机里发出的,此时的她身穿一身酒红色紧身包臀裙,悠闲地坐在甲板上的露天吧台旁,双手握住一杯马天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别一脸傻气地东张西望,神态放轻松点。”耳机里的男人打了个很长的哈欠,咂咂嘴接着讲:“作为你的上司,我有义务提醒你一些情况,你现在待着的这条邮轮还有半个小时上岸,但炸药还有十分钟左右就会引爆。邮轮上一共有132名乘客,都是来杀你的,坐在你十点钟方向的那个黑人小哥,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实际上他是这些人的头子,你可以先把他做掉,剩下的就都是些垃圾了。另外,港口上还有25个人等着收尸,他们可能会强一点,但也就那样吧。你的目标是一个叫隋艾的女人,见到她时,你自会认出来。目标所在位置已经传到你的手表上了。”
声音戛然而止。苏亦冷甩掉高脚杯里的吸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随意地撩了撩额间的碎发,嘴角不动声色地扬起一个小酒窝。
好多年过去了呢,不知道他当时教会我的东西还记得多少,暂且试试看吧,反正只是个梦嘛。
苏亦冷手中的高脚杯被捏的粉碎。
……
半个小时后,破釜港口。
苏亦冷一脚踢开趴在沙发上的尸体,高举香槟杯,白色的气泡从杯口缓缓流下,眼里映照着不远处海面上的熊熊火光。在她的脚下,数十个身首异处的身体趴在地上,无一例外地都是从颈脖第三节软骨处水平切开,切面光滑而平整,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被血污所覆盖。
直至眼前的硕大邮轮完全被波光粼粼的水面所吞没时,苏亦冷才不舍地收回目光,手指轻轻划动手表的显示屏。一座恢宏的摩天大楼以玩微缩的全息影像形式映照在空中,大楼的内部结构乃至楼梯和洗手间的马桶按钮都清晰可见,在这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影被标注成了红色。
显然,这就是目标人物了。
苏亦冷轻轻摇晃一下手臂,全息影像随即消失不见,她缓缓站起身,手上多了一个吉他箱,里面是一只被拆分的巴雷特。远处帝国大厦楼顶的探照灯发出耀眼的红光,似乎在为她指引方向。苏亦冷顿了一下,缓缓走出来破釜港口。
因为是在梦境里的缘故,从一座大厦到另一座大厦的时间不需要很长,她只感到自己打了个盹的功夫就已经走到大厦楼底下了。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停止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判断时间的流逝,即便有时钟这样的计时工具,在梦里也不一定是准确的,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任何我们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烧杀抢掠,杀人放火,没有了教条法律的约束,人类原始的本性被彻底释放,所以很多人迷失在梦境里,活在虚幻里,对现实彻底失望。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呢?
……
苏亦冷独自一人站在距离帝国大厦数百米之远的天台上,凛冽的寒风吹得脊背阵阵发冷。她熟练地打开包,将三脚架,弹夹,消音器一一装上,右眼微闭,紧盯着远处的隋艾。
隋艾背对着她,手里的巴雷特微微闪烁着光。
苏亦冷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惊恐,那种感觉,仿佛将自己置身于冰窖之中,彻骨的寒意让她握着扳机的手指变得僵硬。
她稳了稳,扣动了板机。
隋艾却在此时转过头来,满眼惊慌地盯着迎面而来的银色子弹,甚至没有一丝声响,子弹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头颅,高速的冲击力并未打算在脑中停留,以摧枯拉朽之势从脑仁的位置再次穿了出来,溅出来一地的脑浆。隋艾在原地愣了几秒,倒下了。
苏亦冷却一副惊悚的面孔,颤抖的手险些握不住枪柄,眼前的一幕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却又不得不逼迫她接受这一事实。
……
一分钟后,帝国大厦。
是这里吧。
苏亦冷注视着倒在眼前的隋艾,由于是一击毙命的缘故,血并没有流很多,脸上也没有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所覆盖,姣好的面容丝毫不受若有若无的尸臭所影响,貌美异常。
可无论是服饰还是长相,那个隋艾,俨然就是和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便是手上的那把巴雷特,也如同量产一样无半分差别。
苏亦冷愣了愣,她注意到,在隋艾的额头旁边,杂乱无章地躺着数十颗完全一致的银色子弹。
她仿佛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满脸惊慌地转过头,一发银色子弹远远地射过来,刺痛了她的目光。
而原先自己瞄准的位置,站着另外一个手举巴雷特的自己,满脸惊恐。
苏亦冷看着近在咫尺的子弹,闭上了眼睛。
疼痛感没有如预期传来,苏亦冷轻轻睁开了双眼,一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中年男人挡在自己面前,右手上滴落着些许粘稠的墨绿色液体,子弹在他的手上滋滋作响,化成了一滩水。
潘渊扭过头,一双仿佛几个月没睡觉的眼睛瞅了瞅苏亦冷,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脑袋,腐蚀成了一团气味刺鼻的乳白色蒸汽。
“居然企图用梦的悖论来达到自杀的目的,还真是有些小瞧你了呢,白修崖。”潘渊瞥了一眼眼前腐蚀得不成样子的苏亦冷,嫌弃地抛到一边。
三枚飞刀从远处的黑暗中袭来,直奔潘渊的头部,心脏和脚踝。潘渊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雪茄,手指微微一抬,三枚飞刀竟凭空锈蚀起来,待到面前时已化成了一团铁粉。
“不是说过金属对我没有的吗,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不了解我。”潘渊深吸一口,那雪茄一下子燃了大半。兴许是用力过猛,潘渊连连咳嗽,呛得眼睛生疼。
似乎是在回应潘渊的调侃,远处的阴影里传来阵阵脚步声。白修崖身穿一件灰色皮夹克,内衬一件黑色银扣衬衫,一头天蓝色的头发格外惹眼。
“果不其然,前辈终究还是来了。”白修崖轻轻地把袖口挽到肘边,手臂泛出银白色的金属光泽。
“这不是不放心你嘛。如我所料,你依旧想延续青梅竹马的童话故事。可惜,这次的白雪公主不仅吃了毒苹果,还喝了浓硫酸。”潘渊取出嘴里的雪茄屁股,腐蚀成粉末。
“潘渊前辈对我很了解嘛。但你恐怕不知道,这梦,并没有完。”
潘渊脸色微变,确是很快恢复了镇静,他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洛湘,一脸腹泻后的不爽。
“前辈还是沉不住气啊,您应该多学习一下您家那位部下,他可是连胯下之辱都一声不吭。”白修崖继续火上浇油,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我。”潘渊轻哼一声,眼里却是无尽的杀意,“小兔崽子,你的战力测评等级也才刚刚到刺级,与玄级强者打起来,恐怕是毫无神算吧。”
“这就是代沟了。您还沉浸于过去的那一套死标准,认为等级差距是无法逾越的鸿沟。”白修崖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潘渊最见不得别人怼他年龄了,白修崖的话如同一个导火索,一瞬间引燃了潘渊脑中的烈性炸药,不,是核反应堆。他双脚猛地发力,先前站立的地面瞬间布满密如蛛网的纹路。下一秒,一道残影闪至白修崖身后,覆满绿色液体的右拳直击右脑。那力度之大,竟夹杂着阵阵烈风,连空气都被搅动起来。
白修崖稍微扭过头,堪堪躲过对方的全力一击。潘渊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对方会躲过去,随即向左一个侧身,那拳头却是丝毫未减,再次奔向白修崖。先前的拳势依旧没有散去,竟是直接将数十米远处的水泥墙轰然击垮。
“前辈力道真是越来越大了。”面对潘渊的凶猛攻势,白修崖却是显得不慌不忙,大部分招式都被他一一闪避,即便是避无可避的招式,他也是通过借力打力,消耗掉大部分的力道,然后再运用灵来化解。整个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反观潘渊这边,长期高强度的连续攻击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到最后连出拳都变得力不从心,未过一会,他的脸上便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不断地喘着粗气。
“前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尚且没有与我一战的资格。”潘渊心中一惊,那最后一个字,竟然是从自己身后发出来的。而眼前的白修崖,早已是一个残影。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一只硕大的金属拳头迎面而来。
就在拳头碰到潘渊的一瞬间,对方的整个身体变作一摊黏稠的绿色液体,洒到了地上。白修崖慢慢缩回手,看着眼前的一摊绿色液体,把脚下的钢板烫得滋滋作响。
白修崖早已料到潘渊会凭借元素系的优势不和他恋战,却没有想到对方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和他打,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把自己拖住在这一层梦境里。“用分身躲掉了吗……幸亏用的是耐腐蚀的合金材料,不然非得把拳头烧没。”白修崖甩掉手上的恶心黏液,整只手又恢复了原先的白皙。他缓缓走至落地窗前,右手轻覆其上,特制加厚的钢化玻璃顷刻间变成了玻璃渣子。他站在满地的玻璃碎渣上,目光炯炯地望着数百米开外的一栋大楼,以及楼顶上吐着烟圈一脸欠揍的潘渊。他很清楚对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自己必须速战速决。
白修崖微微抬了抬手,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柄一米见长的金属长剑,通体泛着金属特有的银白色光泽,在城市霓虹灯的照耀下五彩斑斓。不仅如此,在白修崖方圆百里的地方,所有的摩天大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塌分解为一个个规则整齐的金属块,未过一会儿,他的视野豁然开阔,除去白修崖自己站着的这栋大楼,其余所有的摩天大楼只剩下了不甚规则的地基在苟延残喘。
那些金属块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汇聚到白修崖身边,自行组装合成,未过片刻,数百只做工精美的长剑环绕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剑阵,白修崖自己身上也覆盖了一层银色盔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欧洲中世纪的骑士。在他的脚下,一只足有百米之长,数十米之宽的巨剑静静地悬浮在窗前,气势恢宏。白修崖缓缓走上巨剑,那剑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在踩上去的瞬间开始高速飞行,而剑尖所指的方向,正是远处的潘渊。白修崖缓缓矗立在剑上,目光如炬。
(九)
嘶......我这是在哪?
苏亦冷站在白石英制的阳台上,俯瞰远方,眼中只剩下浩瀚如烟的林海和穷极之处的滦海。显然,这是一座孤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她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是既来之则安之,享受着孤独带给她的宁静与惬意。略显咸湿的海风轻拂着她的长发,将房间里墙壁上的画吹得吱呀作响。苏亦冷关上阳台的门,细细端详着墙上的画。那是一幅肖像画,画家用极其细腻的笔法,描绘了一位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那将军坐在齐人高的枣红骏马上,手里的长枪闪闪发光。只是画家仿佛有掩盖他的面容,用冷暗的色调覆上了一张面目狰狞的黄金面具。苏亦冷直盯着画像出神,耳边传来沙哑的烟嗓:“美丽的小姐,烦请转个头。”
苏亦冷稍稍转过头,桌上的镜子映出她惊悚的面孔。
......
白修崖将潘渊身上的剑缓缓拔了出来,低头望了望手上的表,面露不安。“已经过去五分钟了,第一层的估计只有两秒就要斩首了,那么第三层还有......两个小时。真是的,非要过来插手,只是......”白修崖眼中闪烁过一丝异样,“她是如何知道幻影城市的?”
他晃了晃脑袋,手中的剑化作一把日本刀,用力地捅进自己的心脏。
等到再次醒来后,白修崖已置身于一片丛林之中,他望着中央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堡,加快了脚步。
......
一周前。
“你知道的,这个梦境一共有三层,一旦超过这个极限,你就会在现实中脑死亡,只有自杀才能在梦中醒来,但这仅限于梦主,其余人只有在第三层的自杀才能醒过来,而在其它层造成自杀或他杀,都只会坠入到下一层。而一旦梦主死亡,梦境便会迅速分崩离析,如果其余人不能在梦境崩溃之前离开梦境,也会导致死亡。”
潘渊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本来准备借机发一下起床气的,见到首领之后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首领,一定要杀了那小子吗?或者说,您派他的目的是什么,明知道他会有私心。”潘渊眯着睡眼,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试探他是否失去了初心。如果有,那我不愿留他;如果没有,那我也留不得他。”
“也就是说,横竖都是死呗。”
“可以这么说。”
“可惜了,悉心培养这么多年的孩子,终究还是被自家人收了尸,好端端的亲密度就这么打了水漂。”
纪颜手指微动,潘渊企图去取雪茄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如同一只被囚禁的乌鸦。“我不喜欢烟味,至少别在我面前抽。再有下次,就把你废了。”
潘渊自是知道这话的分量,点头如捣蒜。纪颜这才把手松开。潘渊甩了甩麻木的手,扭头走出了大厅。
......
“好久不见啊,白修崖,这么久没见面,难道不打算和我先叙叙旧吗?”潘渊背对着破门而入的白修崖,轻轻摇晃手中的红酒杯,静赏窗外雷电交加,狂风作响。
白修崖站在门口,看着窗边五花大绑的苏亦冷,默不作声。
“估计你已经猜到了结局。结局就是,我把她推下去,然后我再自杀,哪一边你都保不住。”潘渊喝下了最后一滴红酒,有些意犹未尽,“你如果再往前靠近一步,我就把她捅死。”
他搬过一张椅子,满不在乎地坐上去。
“现在,我们来好好谈谈这笔交易吧。”
“什么交易?”
“很简单,你把那东西交给我,我就放你们两个走。”
“我没有找到它。”
“那你还是去死吧。”潘渊随手一推,苏亦冷却见眼前一空,随之而来的是自由落体的失重感和大脑急剧充血造成的肿胀感。然而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被白修崖抱着放到了平地上,嘴上的毛巾也随之被一把扯掉,久违的空气进入胸腔,长时间的堵嘴让她莲花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你怎么......怎么会在我的梦里?!”
白修崖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窗户上一跃而下的潘渊抢先一步:“不错嘛,星绝和尘都学会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偷学了不少东西,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熟练掌握五技。”
白修崖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对方正端坐在一只足有两层高的绿色史莱姆上,悠哉地在史莱姆脑门上磕烟灰。只见他把雪茄朝天一指,那雷声仿佛在回应他,一道惊雷过后,天空竟下起了滂沱血雨。雨水所及之处,花草枯萎,房屋腐蚀,百里之内寸草不生,便是泥土也被烧得焦黑,散发出阵阵死尸般的恶臭。白修崖见势不妙,背部长出数厘米厚的甲胄,双手撑地,将苏亦冷压在身下。
“别费劲啦,这血雨无所不侵,你撑不了多久。”潘渊仰着脸享受雨水的冲刷,任由胡须被冲的七零八落。白修崖知道这是真话,他俯下身,朝着身下耳根发烫的女孩低声耳语了几句。
“现在,我可以放手一搏了。”
身上的甲壳层层剥落,里面只剩下苏亦冷面带微笑的尸体。与此同时,先前的血雨也戛然而止。雨过天晴,久违的阳光照在这毁坏殆尽的岛上,显得很是和煦。
潘渊正疑惑着,却见脚下一松,整个人从空中掉落下来,他稳了稳身形,轻轻站到地面上。四周摆满了果冻状的史莱姆碎块,如同一块刚出炉的蛋糕被熊孩子糟蹋得不可名状。
潘渊摸了摸雪茄盒,里面空无一物。
“你不是想看看我对五技的掌握程度,那便如你所愿。”话音未落,一只巨拳从潘渊面前呼啸而过,半条手臂在顷刻间变成了肉泥。
“除了沐,其它四技你已经全部展示过了,看来你对息的运用已经达到了一个不低的水平,我有必要对你的战力测评等级重新预估一下了。”潘渊漫不经心的撕掉手臂上残余的碎肉,仿佛那并不是他的身体,他一边自顾自地一本正经,一边用仅存的一只手点燃了一根理论上本不该存在的雪茄。
“好了,时间到了,玛丽那边应该已经死了,想必那小姑娘很快就会醒了,我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至于你——”潘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作为你的好基友,我发善心告诉你几件事:这个岛估计不到一分钟就会整个沉入海底,这个梦境中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即使自杀也无法回到现实,也就是说,此刻的你已经死了。最后一点我从来就不喜欢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在你身边只是为了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我也不明白首领的用意何在。在我看来。他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潘渊把嘴里连一半都没有抽完的雪茄吐出来,碾碎在地上,轻轻皱了皱眉头:“这雪茄味道真差,下次换个牌子。”下一秒便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
“猝死了吗?”白修崖暗忖,突然感觉脚下的土地轰隆作响,一道数十米宽的裂缝从东西向裂开,将整座岛一分为二,滔天的巨浪拍打着脆弱的海岸,整个岛像是拼好的拼图被摔得粉碎。白修崖稳了稳重心,跳到了先前的天台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间,直奔墙上的那幅画,脑海里还重复着苏亦冷先前说过的话:“你要的东西,在那幅画的背后。”
白修崖盯着画中头戴黄金面具的将军,嘴角不经意间扬起弧度。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吗?
白修崖小心翼翼的将画取了下来,后面俨然是一个卡在墙中的保险柜,左上角用漂亮的法文写了几个字:路易十六创。这个保险箱他设计的是四位数密码,也不知道她的密码是什么。“会不会,是那个呢?”白修崖想了想,犹豫着按下几个数字。
保险柜应声而开。
“真的是这个吗?”白修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顺手拉开了保险柜门。看到东西的那一霎,他的眼眶竟不自觉微微泛红。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猫脸面具,就是在商店里那种一抓一大把的面具,上面用劣质水彩笔画了许多潦草的线条,随意得像一个小孩子的手法。他缓缓把面具戴上,那双淡的出奇的瞳孔难得有了些光芒。面具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每一寸皮肤。
白修崖凝望着窗外的末日景象,目光里泛不出一丝涟漪。
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那张面具掉到了裂缝遍布的黑色瓷砖上,摔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