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巍山一点头，等于是确认了这件事。

    沉默弥漫着饭堂，空气中多了一股压抑的躁动，死静、涌动，随时撕破表皮，凶猛冲出来。

    “我不同意！”

    猛地，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砰地一声撞翻椅子站起来，还一开口就是国粹，问候了好几代祖宗后才转为正常的话语。

    “我入职的是国企工厂，是名正言顺的厂职工，捧的是铁饭碗，怎么能沦落到给私人打工？绝对不行！”

    水怀珠望向说话的人，刘叔是春华服装厂的老员工，还有一两年就能退休的。

    刘叔的话一出，当场得到大部人的附和，什么没错，我们是正式职工，怎么能给你两父女打工？什么这事没法子说，肯定是你两父女乱来妖言惑众，想要获得好处。

    眼看大家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场面快要失控，水巍山害怕会出什么意外，正要站起来，安抚大家先冷静，这事也不一定是这样。

    水巍山刚要动作，一旁的水怀珠快他一步站上椅子。

    “各位，你们听我说完再吵好不好？”

    她站在椅子上，气势迅速猛涨，虽然人看着还是娇滴滴的，但眼神凌厉，嗓音清脆，瞬间把吵闹的场面震下来。

    “你们再怎么样吵闹，也改变不了工厂要停产的事实。不管你们听不听，全国几乎大部分的国有企业和厂职工都要面临这个重大的变革！”

    在水怀珠以前看过的资料里，90年代中期进行的“砸三铁”可谓是轰轰烈烈、彻彻底底。

    所谓的“砸三铁”就是打破企业不能辞退职工、干部不能降职、工资不能下浮的“铁饭碗”、“铁交椅”、“铁工资”。

    90年代改革进行的很彻底，大部分人员失去了国有企业职工身份，没有了工作岗位，没有了生活来源，没有了经济收入，尤其是经济效益不好的国有企业，职工几乎全部下岗。他们为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作出了牺牲和贡献。

    “现在不是只有你们失去了工作岗位，附近县城的，甚至是市里的国企工厂也是一样。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随时去外面打听消息。”

    她把目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指着自己：“也别说我们乱说话，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停产的国有工厂相当于一个烫手山芋，我们能不能得到好处另说，在这之前，我们还要花一大笔钱呢。”

    饭堂里鸦雀无声，有人听进水怀珠的话，蔫蔫地耸拉着脑袋，有人认为她还是在妖言惑众，愤怒地盯着她。

    “刘叔。”

    水怀珠望向气愤的人：“你是厂里的老工人，绝大多数的工友都信服你，这样吧，我们今天和你一起进城，看看别的地方是怎样的境况？”

    刘叔犹豫了几秒，然后重重一点头，“行！”

    说的再多，也不及自己亲身经历一次。

    --

    水巍山说自己和刘叔出门，让水怀珠留在厂里，随时注意大家的情绪变化。

    水怀珠一想，也行。

    水巍山的驾驶技术是实打实练出来，也不用担心，现在服装厂里人心浮躁，她留着也好。

    大家目送水巍山和刘叔两人离开后，水怀珠叫大家回到工作岗位上。无论前方如何，该出的单子还是要按时完成。

    其他人稀稀拉拉地走了，水怀珠正收拾着，许海燕慢腾腾地靠过来。

    “怀珠，我和你的是好姐妹，你不能骗我的。”

    水怀珠动作一顿，望向许海燕，微微抿了下唇。

    连自己的好朋友也害怕被骗了，更别说其他人心里的不安了。

    不过也不怪他们，如果她不是在后世先知道这一段历史的，好好的铁饭碗突然没了，换谁不心慌？

    “没骗你。”

    水怀珠摊开双手：“服装厂真的要停产，我们要停薪留职，但是复工是遥遥无期的。”

    或许明天，又或许是一个月一年两年后，都不能复工，服装厂还要被收上去，到时更是颗粒无收，对这些等待得脖子都长的工人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为了生存，大部分下岗工人要重新走向社会，自谋出路，自找职业，二次就业，生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水怀珠娓娓地把情况分析了一遍给许海燕听，听到最后，许海燕头皮都吓得麻了起来。

    “我去！”

    许海燕低叫：“要逼死我们啊！”

    水怀珠苦笑，时代的巨轮一点一点往前辗动，没有人能躲避得过的。

    “照这样子来看，服装厂被你买下才是最好的吧。”

    许海燕也不是笨蛋，很快想到水怀珠的建议，把厂子买下来，自己接订单，继续维持服装厂。

    “怀珠，我会支持你的。”

    --

    整整一天时间，水巍山开着摩托车带着刘叔去市里转了，去附近的县城转了，直到月亮爬上树梢头，两人才回来。

    服装厂里的工人到了下班时间都没有散，包括水怀珠，大家都在等着他们回来。

    没有人回家，所有人都很担心以后的生计。

    外头小路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有人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回来了！回来了！”

    没一会儿，水巍山和刘叔相继进来。

    “爸。”

    水怀珠早已晾好了一大盆米汤，舀了一碗递给水巍山：“你先吃点。”

    然后又叫许海燕给刘叔送上米汤。

    这两人出门了一整天，估计也没有心情吃饭，饿得慌的时候情绪还会特别差。

    水巍山和刘叔两人均是表情凝重，顶着大太阳在外面跑了一天，眼窝深陷，嘴角两边都脱了皮，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坐下来，机械人一般接过米汤连喝了两碗，脸色才稍微有了些人气。

    但他们还是不说话，水巍山拿出一根烟点上，刘叔则双手紧攥着碗，手臂有些微的颤抖。

    他们都不说话可急死了等待一天的人。

    “嗐！你们回来都成了哑巴啊？是真的要停产了吗？”

    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问道。

    水巍山重重叹口气，叫了声刘叔，你说吧。

    被突然叫道名字，刘叔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捧不住，要不是旁边的水怀珠眼疾手快扶住，碗都要摔了。

    “外面……”

    又等了许久，刘叔才颤颤巍巍说出一句话：“早已有工厂停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