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之山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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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回归

    地子主动将自己置入了名为“阿修罗”的地狱幻境中,但不同于之前雏菊、射命丸文所看到的重视之一切皆丧于火海之地狱,地子所看到的,并非朋友们的死,而是一场蔓延天界的火。黑色的火焰在那些中式建筑上激烈地炙烤着,桃树枯萎、天池干涸,而在这些虚妄的绝景前方,是她的家——比那名居府。

    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呼唤着她,于是提着绯想之剑朝那里前去。归还了记忆后的绯想之剑不再有灵性,默不作声。

    黑焰被阻挡在府邸的墙外,暂时未能侵入,但是可以看到红砖色的围墙已经摇摇欲坠。地子迈过摔落的牌匾,进了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大院。一个男人正靠在庭院的古木之下,似乎奄奄一息,一个蓝发少女蹲在他的身旁,想用手去触碰他的伤口,却被他挥手击开。

    “莫挨老子!”男人骂道。

    少女无言地转过头,与地子对视。那少女与之前绯想之剑展现的面容完全一致,毫无疑问,那便是比那名居天子本尊。至少在这幻境之中,对方就是“比那名居天子”。

    “为什么你才回来?”“天子”朝她质问道,“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地子的脸上显出了惧色,她后退几步,意识到了这是怎样恐怖的幻境。

    “天子”接着问道:“是你害死了衣玖、害死了大家,你对所有人都见死不救,只顾着自己逃。现在,你连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父亲都不愿意出手救吗?”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男人骂道,既是对“天子”,也是对地子。

    “我没有放弃任何人!”地子回应道,“我现在就在这里。”

    “那么,你为何还不肯认同我?神明将死去,你为何不继承你该有的使命?”男人问道。

    “因为我不能对地上的一切视若无睹。”地子回答。

    “所以你放弃了天界吗?比那名居地子?”“天子”问道。

    “我没有放弃天界,可是就连你们都无法阻止‘神之死’,我又能做到什么?”

    “继承神的权柄,成为新的神。总比你在地上也什么也做不到好!”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选择了绯想之剑,绯想之剑也选择了你。”男人答道。

    地子低下头,看着静默着的绯想之剑,它此时无法再给她答案。的确,一百多年前,是她自己擅自将绯想之剑带下凡间,引发了诸如地震的一系列混乱。然而当她回到天界后,名居守大人并未收走绯想之剑,原因很简单,那位大人在这位半吊子天人身上看到了某种特质,并暗自确定了自己的继承人。而“妖怪之山纪行”,则是她通过神的选拔的最后试炼,即拥有神的视野,看透凡尘,看懂世道的运转。

    不能直接干涉、不能卷入其中,只能引导、只能观测,这是身为神的品质。

    “比你优秀的人选有很多,我不明白名居守大人还有那些天神为何非要选择你,”男人毫不留情地说着,“我们家是半吊子天人没错,而你就是我们家的耻辱。若不是你,我们一家本可以远离竞争、远离关注,安安稳稳地作为名居守大人的不起眼的属下在天界生活下去,可是你就和为人时一样,永远不能安分!你把我们卷入到神明的视野里,被针对,被嘲笑,最后灾祸来临时,我们第一个被拿来开刀!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

    “你想着拯救地上的生灵,可是你就连你身边那些人都保护不好,还想拯救苍生?”“天子”紧接着质问道,“他们都死了,你也看见了。雏菊、椛、岸飒羽……还有衣玖,他们都死了!还有曾经的那些人,早苗、慧音、小铃……还有射命丸文,你也救不了她。这就是身为‘地子’的你所见到的,明白了吗?你谁也救不了。”

    只听得摧枯拉朽的声音,黑焰腐蚀了墙壁,朝着三人围了过来。将亡灵的细语随着灼烤声回响:

    “都是你的错。”

    “你什么也做不到。”

    “你什么也没做成。”

    “半吊子天人罢了。”

    是啊,她是个半吊子天人,即使是亲身去参与、亲手去拯救,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为什么要选择她呢?绯想之剑?

    没有绯想之剑,她还剩什么呢?

    她还有……

    地子渐渐深陷于黑暗的池沼,难以自拔。

    “……”

    忽然,一束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那是她的剑。

    并非绯想之剑,而是妹红代表命莲寺赠予她的剑。为何要赠与她,妹红没有明说。她只知道,这是一把可以斩杀妖魔邪祟的剑,只要感应到那些无秽,它就会燃起不可熄灭的火,将一切净化。

    地子在黑渊中漫步,朝着远处的火光前行,她能看到一个身影立在剑前。

    “别忘了你的出发点。”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那是早已“殒命”的家人,地子的家人、雏菊的家人。

    “奈娘……”地子迈开腿朝着火光跑去,但是那身影背过身,消失在黑暗中。随后,又一个影子出现在火光旁。

    “你是天子啊,比那名居天子。”那是衣玖的声音,但是她看不见对方的脸,未等她靠近,衣玖的身影也隐去了。

    “衣玖……”地子加快了速度,却怎么也无法靠近那里。

    “请你救救天狗。”这是大峰前的声音,但他的身影从未在火光旁浮现。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你们会选择‘变化’还是‘不变’?”这是相当久远的,某位已故之神的声音。

    地子摔倒在地上,黑暗拉扯着她,不允许她继续前进。

    “我……”地子向前匍匐,拖着沉重的身体,克服黑暗的吸力,向着那仅存的光明伸出手,“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天子?还是地子?”

    “你既是地子,也是天子。”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是大地的孩子,我先是地子,然后才是天子。”

    “你名为地子,后来改名成天子,但你终究是地子。”

    “我不在乎我是谁。”

    “那不就对了?”无数双手从黑暗中伸出,将她推向那微弱的光明。

    “拔剑吧。”绯想之剑说道,“将只属于你的另一把剑拔出。”

    地子将插于地面的命莲魔剑取出,朝着黑暗甩出了烈焰——

    黑暗被驱散,刚刚的景象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一对父女在她的面前。

    “你不是我的父亲。”她说道,“你不过是幻象,将我心中最恐惧他的那一面呈现在我眼前罢了,他不会说这种话。”话说完,名为“父亲”的幻象破灭。

    地子随后转向“天子”:“你也不是我,你是他们理想中的‘我’,或者说,我所理想的‘我’。我既是比那名居地子,也是比那名居天子,但更重要的是,我要成为的人,由我自己决定!现在,还有人等着我!请你不要拦在我身前,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全力以赴救每一个人!”地子又是一斩,幻境连同黑焰彻底破灭。

    两股火焰从残垣断壁中喷涌而出,盘旋而上直冲云霄。饭纲卧行“嚯”了一声,看着一个面貌截然不同的人从那里走出。

    “你是?地子?”

    天子一手提着绯想之剑,一手提着命莲魔剑,两把剑都燃着无秽的烈火,在天子的手中发光发烫。

    饭纲卧行再度释放“阿修罗”,对方却无动于衷,只是缓缓朝着他走来。

    “你的幻术无效了,饭纲卧行。”

    “你是——”不等饭纲卧行问完,天子挥动两把剑朝饭纲卧行飞刺过来!霎时,两把剑都刺入了饭纲卧行体内。

    “我可不是妖魔,你的火焰伤不了我!”饭纲卧行冷笑道。

    “你与妖魔无异!你的弱点,绯想之剑会看到的。”绯想之剑的剑端放出了迷雾,随后火焰将那迷雾驱散,将迷雾背后之物展现——

    天子看到了,名为饭纲卧行的男人的过去,他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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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椛不敢置信地看着火焰之后的已经化作妖魔的白狼天狗,“你还活着?”

    名为“渡边信”的妖魔甩刀洒血,将刃上那些几乎是毒的火焰驱散,只留下纯净的刀刃,随后,向着二人报上了名号:

    “吾乃——武殊四天王之肆,‘牙’之渡边信。”他将双刀交错,对着二人。

    “前辈就是前辈,怎么——”椛刚要走上前,却被羽拦住。

    “椛,不管他在下面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的他毫无疑问……已经变成妖魔了。”羽见识过相似的场面,尽管她也很震惊,但还是克服了情绪,平静下来,拔刀摆出了架势。

    此时的渡边信身上燃着黑色的不祥火焰,甲胄也扭曲得如同妖邪的爪牙,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眸毫无生机。

    “但是,前辈刚刚在说话啊?”

    “妖魔会残留部分理智,虽然我也没法理解他刚刚的自称,但是葛城说的妖魔,只能是他了。提高警惕!地子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得把他拦在这里!”

    渡边信冷笑一声,忽地闪现到羽面前,一刀落下。羽连出七刀,才勉强招架。尽管岸飒羽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妖魔化的渡边信给她的压迫感,全然不亚于他们的初次对决。

    渡边信亦瞬发七斩,剑气将白峰塔的地面和墙壁切出了七道裂缝。羽回避开,后撤接射击,却如强弩之末,被渡边信弹开。

    “羽!”椛这才反应过来,回身朝渡边信的背后斩去,羽也趁机举刀斩下——“砰!”只见渡边信伫立原地,轻松地接下了两边的攻击。

    随后,双手“七斩”。

    整个大厅被十四刀搅成一片碎屑,羽和椛一个被击飞出大厅,一个被击飞到宝座下。

    不等渡边信追出,岸飒羽又如弹弓杀回,以自己的极限速度刺进了渡边信的胸膛,也是在那个瞬间,岸飒羽看清了遍布他身上的恐怖伤痕,那已然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伤。

    “你究竟……”不等岸飒羽问完,渡边信双刀咬来,羽不得不踹开他,随后蓄力准备使出自己斩杀妖魔化千鸟的那一杀招。

    渡边信不给她蓄力的机会,飞扑过来,杀得岸飒羽连连后退。渡边信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让身为鸦天狗精锐的岸飒羽都难以甩掉他。

    “把他引到地子那里。”羽本想这么做,渡边信却突然超越她,反身一踢,将她踹回了白峰塔。羽的脊背被地面的碎屑刮得鲜血直流,渡边信又冲回来踩在她身上,举刀准备刺下。

    “住手!”椛横刀杀来,渡边信后撤,椛的斩击斩出了刀风,渡边信架刀格挡。也是这时,椛看清了渡边信手中那明显不属于他的异样的妖刀。

    但椛无暇把注意力在那把妖刀上停留太久,渡边信的反击紧接而来。椛举盾格挡,那把刀如切泥一般将那盾切开,朝着椛额头砍去——

    “鸟之舞!”椛为羽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蓄力,刹那间,羽就将渡边信的身体连同他挥刀的手臂切成了碎片,随后拉着椛躲开了妖刀的攻击。

    “嗖!”妖刀砍出的刀风切穿了白峰塔的一侧,径直飞向远方。

    羽抱着椛撤回到安全的地方,回身看着满地的尸块,松了一口气:“对不住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渡边信的尸骸所在之处再度燃起了黑焰。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开始如木偶般重新站起。

    “吾乃……武殊四天王之肆!”再度站起来的渡边信又一次宣告。

    “怎么可能?!”羽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不是说了只要切碎也可以杀死妖魔吗?千鸟就是这样解决的,为什么——

    “小心!”身下的椛突然抱着她翻滚,躲开了从殿外像蛇一样蔓延过来的红色火线。

    那火线所经之处,迸发出纯净的火焰,将黑焰驱散。渡边信也不得不跳开回避。

    “是地子吗?”

    “不……”二人看着从殿外缓缓走进的另一个人,不,另一只妖魔。

    渡边信的注意力全然被那人吸引了去,无光的眼眸中忽然亮了起来。

    如果不仔细看,可能会以为那妖魔是射命丸文,实际上并非如此。那是同样处在妖魔化边缘,用自己的刀切腹以阻止黑焰侵蚀意识的半妖魔。

    “墨羽……”渡边信喃喃道。

    墨羽拖着魔切丸,拖着异化的半个身子,朝着渡边信一瘸一拐地走来,微笑道:“你果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