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暮云一夜没睡好。

    她梦见娘亲提着剑冲出房门，爹爹把她塞进床洞里，爹娘都变成了鬼，浑身都血淋淋的，叫她为他们报仇。

    卓暮云一个激灵惊醒，一身冷汗，窗外的山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天色蒙蒙亮，她静静地坐着，待听到隔壁院子开门的声音，才慢慢下了床，走到门边，推开门，看着文廷玉站在院门口对她笑着招手，才转身洗了脸，披了衣服，接过文廷玉递过来的扫帚，往正院去了。

    看着李传风的外裳斜挂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眼屎也没抠干净，拖着扫帚一步三晃的挪着，卓暮云就知道他又是被李传风踹醒的。自从他二人搅黄了老头子的赚钱大计，整座九英观的院子，他俩已经扫了一个月了。

     

    春末夏初的九宫山南风正劲，刚扫干净的院子转眼又是落花遍地，李传风赌气的将扫帚一扔就要回房补眠，刚走几步便见他抖了抖耳朵，吸了吸鼻子，又朝双手喷了口唾沫拢干净头发，扣掉眼屎整理好衣赏，狗腿似的朝着正门奔了过去，拉开门，脸上瞬间换上一副纯洁可爱天真无邪的表情，门外人刚要敲门的手还未放下，愣愣的站在原地。

    “你...你怎么知道......”门外的小丫头怔怔道：“吓我一跳！”

    “哎呀，是采薇姐姐！怪不得今早喜鹊叫的欢，原来是仙女姐姐下凡了！”李传风扑闪着一双桃花眼。

    “采薇是仙女姐姐，那我呢？”红鸾阁阁主述瑶正站在采薇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李传风。

    述瑶今日穿着一件水绿色对襟半臂襦裙，头上用两支珍珠梅花银钗挽着随云髻，鬓边的发丝随着微风浮动，雪肤丹唇，双眉如黛，双眸波光潋滟，笑起来梨涡浅浅，纤腰婀娜，仿若玉容仙子下凡间。

    “书中曾说瀛海初现之时，集天地间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幻化出五位天神守卫五方，南方逐月天神之美丹青难画，俗语难说，述瑶姐姐天人之姿，莫非是逐月天神转世？”李传风说着便伏身向述瑶行了个大礼，道：“小生见过天神姐姐！”言罢又凑到述瑶身边，小声道：“姐姐若是什么时候想回衍海神殿，可要带上小生，不然小生纵是填了那衍海，也要去找姐姐的！”

    述瑶听他胡扯，“噗嗤”一笑，用团扇敲着他的头，道：“采薇，快给我撕烂他的嘴！”

    采薇便笑着用两手扯着李传风的脸，将他一张白净的小脸扯的通红，待他连连求饶才放了手，扶着述瑶进了门。

    早在李传风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卓暮云就将手中扫帚塞到门后，站在门边等着，见述瑶采薇进门，便福了福身子道：“姐姐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来堵你师父的门啊！”述瑶说着牵起暮云的手挽着，一路向内院走去。

     

    卓暮云给卓寂和述瑶上了茶，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站着，述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哎呀，这云雾茶可不比宫里头的差！没想在观里还能喝到这样的好茶。”

    卓寂干咳一声，挪了挪肥胖的屁股，向述瑶拱手道：“述瑶姑娘折煞贫道了，贫道这破道观能有什么好茶，呵呵.....”

    卓暮云听自己师父开始自称贫道，就知道他又心虚了，这老头平日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老道，除了没底气的时候。而在述瑶眼里，也从未将卓寂当成过道士，哪有钻进钱眼儿又胖又精的方外人，更何况九英观从创立以来，就没说过自家是道观，平日里荤素不忌，收徒男女不限，传授本事，允许婚配，做事全凭好恶。

    “怎么会呢，先生赚钱的本事，述瑶可是见识过的，莫说这云雾茶，就是那盛京皇宫里的夜明珠，先生也是用得起的。”述瑶用帕子掩着面，看着卓寂不安的扭着身子，又道：“本想着能和先生一起赚一笔，才答应了来九英观抚琴，可是没想到出了意外，我人没来成，自然也不好让先生如之前的约定分我四成银子，可这没来成的原因，先生是知道的......”述瑶为难的看了看垂着头站在一边的李传风，转头看着脸已经憋成猪肝色的卓寂。

    李传风见卓寂一双金鱼眼死死地瞪着他，赶忙“噗通”一声跪下，不敢说话。

    “哎呀，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述瑶起身扶起李传风，转头对着卓寂道：“先生可不要再罚他，那日传风弟弟不胜酒力喝醉了，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若是旁的琴，倒也没什么，可那张九霄环佩是盛京一位贵人所赠，全天下只这一张，有多珍贵，想必先生自是明白。”

    “这...这琴如此珍贵，贫道就是砸锅卖铁，把这九英观都卖了，也赔不起呀！”卓寂一张脸挤成一团，讨好的向述瑶躬着肥胖的身子拱手求道。

    “倒也不是要先生赔，只是断了两根琴弦，可以补上，”述瑶又端起茶盏，余光见卓寂如释重负的样子，又道：“只是这九霄环佩的琴弦，需请盛京的那位贵人才能补配，旁人是补不了的。”

    “那，那姑娘的意思是？”卓寂问道。

    “盛京那位贵人，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不过他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着人上京解释清楚就可以了。”述瑶放下茶盏，看着卓寂道。

    卓寂闻言迅速背过身，贼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想了想又塞回去两张，转身笑眯眯地把银票放在桌上，往述瑶的方向推了推，“都是劣徒惹祸，只是贫道也没多少银子，姑娘此番辛苦，上京的费用，就由贫道出吧！这是一百两，再多......贫道也，也拿不出了，呵呵呵.....”

    述瑶不客气的收了银子，道：“这次上京，让采薇带个小厮去就可以了，只是采薇走了，我身边没人陪伴，倒是有些不方便。”说着便笑吟吟地看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卓暮云。

    红鸾阁并非寻常烟花地，述瑶也不是卖身的艺伎，虽然无人知其来历，可她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套若仙舞剑更是名动大盛。红鸾阁便是她自己的产业，又收留了许多被卖到烟花地无处可去的女子，她素来才名远播贤名在外，大盛本就民风开化，是以许多高门显贵的夫人小姐都愿意与她结交。

    卓寂当下会意，转身冲着暮云道：“哼，传风胡闹你也跟着胡闹，给述瑶姑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跟着述瑶姑娘下山，采薇姑娘上京去，你就好好陪着述瑶姑娘，若是再惹祸，为师定要狠狠罚你！”

    暮云连忙低头称是，又飞快地看了眼述瑶，见她调皮的冲自己眨了眨眼，便脚底生风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李传风见状焦急不已，心下盘算着如何开口求述瑶带他一同回去，还未等想出主意，就听卓寂冷哼一声道：“不用动什么鬼念头，你就给我在家老老实实的扫院子，从今天开始，连云儿的份一起扫！若是让我看到地上有一朵花瓣一片落叶，你就别想吃饭！”

    “啊？”李传风双腿一软，哭丧着脸坐在地上，哀怨地看着述瑶，哭丧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述瑶恍若未闻，起身理了理裙子，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寻卓暮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