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录之盛世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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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归还订婚镯

    哪里还有什么冰肌玉骨霁月清风的模样,文廷玉鬓发散乱,唇上下巴上全是胡茬,绀青色的衣衫脏乱不堪,地上酒壶、碎纸、瓷器碎了一地。

    卓暮云慢慢走进屋,在文廷玉身前蹲下,将他压在腰下的酒杯拽了出来,文廷玉察觉到有人进来才幽幽转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他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忽然在半空中止住。

    卓暮云伸手握住他的手,忐忑不安地问道:“廷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文廷玉哽咽道:“云儿...我...我对不住你......”

    卓暮云心中一痛,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文廷玉看着卓暮云焦急的神色,双眼通红道:“云儿,我没有保护好你......”

    卓暮云的脑子轰的炸开。她忽然想起来万寿节那日,文廷玉穿的就是现在这件绀青色锦袍,那么那个天青色锦袍的人,是谁?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万寿节...我...我做了什么?”卓暮云神色惶恐地看着一脸痛不欲生的文廷玉,“你说话呀,我做了什么?”

    “不是你,云儿,不是你做了什么,是我......”文廷玉心如刀绞,他没办法看着卓暮云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赐婚,圣上赐婚我与乐宁。”

    “你说什么?”卓暮云双眼瞬间睁大,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对别人投怀送抱所以你......”

    文廷玉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什么,是我。”

    “不是,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每次我惹了祸都是你给我担着,是不是我在宫里做了错事他们威胁你的?”

    “云儿,你没有做错,是我做错了。”

    卓暮云急了,生平第一次甩开文廷玉的手大声道:“你除了我没有做错你还能不能说句别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答应我的话呢?你说不会离开我的话呢?”

    “云儿,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去临海的路上被劫,是乐宁做的吧?你发现了不是吗?”卓暮云的头嗡嗡响,“这些日子你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早就察觉到了不是吗?可你没有告诉过我一句,我问过你你还是不说,你为什么不说?你若是告诉我我就可以去求慎王,求圣上,求他们成全我们,可你不说!”

    “还有那天,那天是冬陶给我下了药对不对?那天你撞见我......撞见我神志不清和别人.......”

    “别说了!”文廷玉捂住卓暮云的嘴,却被她一下挣脱开,卓暮云眼底深深地绝望让他一颗心散碎开来,他忽然觉得她要走了,她不信他了。

    果然卓暮云看着腕上的镯子笑了起来。

    “不过是场梦罢了......这条路,我只能自己走了。”她用力退下镯子,文廷玉伸手想要阻止她,可自己喝了太多的酒根本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镯子轻轻放在桌上,这一生第一次不顾他呼喊她的名字,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卓暮云站在文家大门外,望着晴朗无比的天,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道:“追风去牵马,叫上烟罗,我们出城去赛一场。”

    三月末的南溪山很美,但烟罗还是撇了撇嘴,说和九宫山的满山樱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九宫山,大约是众人心中最美好的存在。卓暮云闻言忽然道:“想不想回宁川看看?”

    烟罗看了看空荡荡的马匹道:“少主,咱们可什么都没带。”

    “你衣裳夹层里的银票呢?”

    烟罗闻言拍了拍胸口,道:“在呢!”

    “那不就结了!”卓暮云说完打马率先飞奔而去,追风无影忙跟上,烟罗嘟嘟囔囔道:“可你说这是逃命时候用的......”边说边追了上去。

    李传风一路被两三个下人架着,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文廷玉屋里,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和毫无人样的文廷玉。

    “抄家了?”李传风在椅子上坐下,挥了挥手将下人都赶了出去。

    “不是我说,多大点儿事儿,至于喝成这样吗?咱九英观的男人怕过谁啊?”

    “臭丫头不是没失身嘛,要说亲,你们俩不是早就......咳咳咳,我不是故意偷看的,那在晨光寺和晋阳家里的时候你们俩你侬我侬的,只要不瞎都看见了,中了毒亲了几下没必要生气吧?”

    “不是,我觉得你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你是因为别的事,不会是皇帝赐婚吧?哎呀,赐就赐了,咱不娶不就完事儿了?”

    李传风叭叭叭说个不停,文廷玉也不理他,只握着镯子喃喃道:“她不会原谅我了。”

    李传风盯着镯子眨巴眨巴眼,道:“小时候你带她进山,结果她贪玩走丢了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两串逐月仙子的糖人就哄好了?”

    “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女人嘛,哄哄就好了,但是你得哄啊,哪怕哄八十遍也得哄,就你现在这样捏这个镯子唉声叹气的,有屁用啊?”李传风想了想道:“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本来呢我也不知道,但是采薇姐姐派人来告诉我劝劝你,宫里的旨意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当着百官的面赐婚,还能收回成命吗?”

    李传风撇了撇嘴道:“这圣上颁了明旨没有?没有吧?他说赐那位医治好乐宁那个小贱...呸,医治好乐宁那个小公主的大夫进太医院,并听丽妃说乐宁钟情于他所以顺便赐婚,对吧?”

    文廷玉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又觉得没抓住,疑惑的看着李传风点了点头。

    “你看,圣上连你的名字都没提,”李传风继续道:“说是我也行,说是白老头子也行,说是城东头草席子上抠脚丫子的闲汉都行,当然了,要是那闲汉人家小公主也不能乐意。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明旨,也没明说是你文廷玉。”

    “如此便是欺君之罪,我一个人就罢了,师父、你、云儿、祖母、母亲还有大哥的命呢?这要如何破解?”

    “啧,谁说欺君了呀!咱这不是商量呢么?圣上没明说但咱得让他知道,还得让他知道他点错了鸳鸯谱,然后把这个漏洞说给他,他自己就找台阶下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采薇姐姐都说了,宁王带着述瑶姐姐跑到淑贵妃哪儿哭闹了一通,淑贵妃最恨这种乱点鸳鸯谱夺人所爱的事儿,已经跟圣上闹了两天了,慎王妃还求到了贤贵妃那儿,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明旨了。”李传风顿了顿,道:“再说了,你不是还有那个,就是普渡寺那个老秃...那个大师,惠通大师给你的锦囊,迷茫时打开的那个,我看你现在就挺迷茫的。”

    文廷玉扶着墙坐直了身子从怀中摸出那个锦囊,看着李传风一脸期待地搓着手,便用牙咬着锦囊撕开,一个小纸包和一块锦帕掉了出来。

    锦帕上,是一幅地图。

    而纸包里包的是药粉,包药粉的纸上写着药的名字和用法:假死药,融于茶中饮下,服用后十二个时辰内与死人无异,第十三个时辰开始转醒,三天后恢复如常。

    李传风摊了摊手,道:“你看,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师父的话就没错过。”

    文廷玉只看了那药一眼就放到一边,盯着那张地图看了起来,忽然一脸震惊道:“传、传风...这图,是航海图。”

    “啊?”李传风从椅子上直起身,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忽然头一晕差点栽到地上,文廷玉忙在地上挪着屁股凑近他,把图摊开道:“从前看的灜衍全图,西边到西凉的昆仑群山和翻过昆仑的忘川无垠沙漠就没有了,可你看这里,在忘川尽头的群山后,分明还有一块大地......”

    “希古斯通?这是个什么鬼名字?”李传风看着地图上娟秀的小字,道:“这千里群山和沙漠没法穿过去,所以只能走水路了?”

    “不错,从西凉的离海进入衍海,要走两个月才能到。”

    李传风不解道:“这从没人说过西边还有什么劳什子希古斯通啊,这地图准不准啊?”

    “惠通大师给的,自然准。”

    “那就是大师天纵奇才,知道你早晚遭难,所以给了你这个逃跑路线。”李传风指了指药粉包:“你看,连装死药都准备好了,这就算天大的事儿也能逃出去了,你害怕什么乐宁公主!”

    文廷玉的眉心舒展开来,可转头看见那被卓暮云退下来的镯子,心中又不安起来。

    “行了,你就赶紧收拾收拾给臭丫头赔不是去吧,再晚了可得更生气!”李传风扯着脖子喊了几嗓子,把下人都喊了进来扶他回房,临走时又道:“我可回去睡觉了,哄女人要趁早,别再拖了!”

    文廷玉应声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炖醒酒汤,烧水沐浴更衣,等到他站在珮兰院门口看着一脸不解的采薇时,双双变了脸色。

    卓暮云没回来。

    文廷玉和采薇先是奔到红鸾阁,得了卓暮云从重华门出城的消息,文廷玉立刻动身追去,采薇则先去了宁王府,又去寻世子和世子妃,安排好一切才带着侍剑山庄的十几个精锐快马加鞭的朝宁川而去。

    一进了宁川地界,追风、无影和烟罗忽然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全都绷紧了脸紧张起来,卓暮云见状暗道不好。

    “有人跟上来了,都是高手,人数不少。”追风神色严峻道。

    “有把握吗?”卓暮云道。

    无影道:“若是有弓箭就麻烦了。”

    “快马加鞭,进了九宫山就是咱们的地盘了。”追风说完,四个人立刻扬起马鞭疾驰起来,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眼看着九宫山的轮廓越来越近,数箭齐发的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四个人立刻伏低身子紧贴马背,追风和无影加快速度追在卓暮云身后护着,来不及去前山奔九英观搬救兵了,卓暮云只好带头钻进路边的树林,从小路往九宫山后山而去。

    杂乱无章的马蹄印迹和破碎的箭矢让文廷玉摇摇欲坠,山林中根本没有打斗的声音,这让也让他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这里是九宫山的后山,几乎每一块土地每一棵树他们都再熟悉不过。文廷玉飞快的跑向几个能藏身的地方,却一次一次的落空。

    他孤身一人在夜色下的深山里搜寻着,沿路已经看到七个身背箭弩挎弯刀的黑衣人的尸首了,他们身上没有一点能辨认身份的东西,可风吹日晒的脸色和手上的老茧,都说明他们是身经百战的杀手或者兵将。只是他现在没心情分辨是谁主使,他只想找到卓暮云。

    文廷玉迎着月色,忽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他飞快的跑了过去,赫然是面无血色死不瞑目的追风。

    追风身中数箭已经没了气息,一柄利刃没入他的后心,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望着前方舍不得闭上,手中的剑深深地插在地上,似乎是属于夜卫的告别仪式。

    文廷玉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红着眼将追风的双眼合上,朝着追风望着的方向继续寻着,再翻过半山就是卓暮云最喜欢藏的地方。那是两个紧紧挨着的峭壁,只不过峭壁之间生满了藤蔓将那一人宽的缝隙掩的严严实实,卓暮云小时候常常躲在里面听着他漫山遍野地喊她的名字。

    地上数滩血迹,沿路又是五个黑衣人的尸首,其中两条血迹向前延伸着,在那峭壁的藤蔓前拐了个弯只剩下一条血迹。

    文廷玉放慢脚步侧耳倾听,藤蔓后面没有任何声音。正待他快步上前想要扯开藤蔓一看究竟时,一柄飞刀迎面飞了过来,文廷玉忙侧身躲开,急道:“云儿?”

    “文......文先生?”是烟罗的声音,只是已经虚弱不已。

    文廷玉温声心中失落可还是急忙掀开藤蔓,见烟罗的右臂已被血浸透,两支断箭还插在腿上,小腹一个横向刀伤正被她用力压着。文廷玉忙掏出止血药粉递给她,急道:“云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