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录之盛世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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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暴雨终会停

    皇后此时已是出气比进气多,眼睛仍旧死死地瞪着卓暮云,终于在采薇提着一个竹篮快步走到床边时现出不安的神色。

    卓暮云接过竹篮放在皇后枕边,笑道:“知道为何你和谢松青的女儿虽是茶瞳可却是个又聋又哑的小残废吗?因为亲兄妹乱伦生下的子嗣注定不会是健全之人,因为你们有悖天道,有悖纲理伦常,这是老天对你们的惩罚。”

    皇后震惊不已,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喊人,可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喉咙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要说什么?我听不见呀!”卓暮云歪着头看着皇后,问道:“你不是早就怀疑我不是你和谢松青乱伦生下的女儿么?”

    在谢松青和乱伦几个字上,卓暮云特别用力。

    “我知道是你给他下了药,他也不想的,所以后来才一直在西境躲着你,最后还为了帮你守住这个秘密而死。他甘心赴死不就因为你告诉他,只要他死了我就安全了,对不对?你知道他几次奉你的命令来杀我都故意放了水,不是么?若不是宪王从中掺和,你也安插了你的人,恐怕靠着谢松青自己,我连油皮儿都不会破。”

    “你因为我这张脸,怀疑我不是你一直想要除掉的亲生骨肉,直觉认为我跟李蓁有什么关系,怕是怀疑李蓁当年生下的是龙凤胎,而我是来跟你抢太子给李蓁报仇的吧?”卓暮云咯咯地笑了起来,眼见皇后脸色越来越白,卓暮云收起笑容道:“你呀,不记得你祖母和卢老夫人是什么关系了么?可惜,我娘没你祖母那么恶毒。”

    卓暮云轻轻地打开竹篮,里面正是一个长着茶色瞳孔的女婴,卓暮云抱起婴儿放在皇后旁边,道:“为了寻到这个孩子,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毕竟李家的人所剩无几。好在我那位西凉的英王表舅神通广大,竟在天山脚下寻到了一对儿有着李氏血脉的苦命鸳鸯,俩人因是兄妹相爱而被世俗不容,那妹妹刚巧快要临盆,表舅舅便快马加鞭把人给我送来了。”

    “更巧的是,”卓暮云用指背挂了挂婴儿柔嫩的脸颊,道:“这孩子也是个有着茶色双瞳又聋又哑的小残废呢。你说,圣上要是知道你这一胎又是谢松青的血脉他会怎么样?”

    皇后想要起身想要喊,不知道是失血过多又挨了刀,还是有人无形中按住了她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她满脸的惊恐,连摇头都摇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卓暮云将自己的儿子放在竹篮里交给采薇往后门而去,临走之前还试探了白九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死了,卓暮云这才朝她嫣然一笑,扯着文廷玉从前门离开了。

    那一笑,与皇后在乌什使团觐见时看到的李蓁一模一样,一样的让她恨。

    二十几年前,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叫卢泽的少年。卢泽是哥哥的同窗,都是皇三子的伴读,可即便是出身高贵的皇三子,在马场上也没有卢泽那样耀眼。那日是中秋太后摆宴,她一直目不转睛注意着卢泽的一举一动,虽说心悦卢泽的贵女不少,可她不一样。

    她是秦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又是卢泽青梅竹马的表妹,即便是宁国侯家的嫡长女也比不过她。眼见卢泽起身离席,她也悄悄提着裙子跟了上去,岂料却在御湖边的芙蓉花从中看见了卢泽与魏无双相会。

    她竟忘了,卢泽的表妹不止她一个。卢泽的生母魏氏乃是当朝太傅之女,太傅唯一的孙女魏无双,无论样貌才华还是品性,在盛京城都担得起“无双”二字。

    她看着卢泽一脸温柔将那朵芙蓉花插在魏无双的耳边,周身如坠冰窖,一股恨意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现假山后面有人偷看自己,正是皇八子,与皇三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她佯装没有发现,不接受也不拒绝皇八子对她的爱慕,只有皇八子对她献殷勤的时候她才能在卢泽对她的背叛中觉得快活那么一点儿。

    她本以为自己会嫁给皇八子,没想到圣上却将她赐婚给皇三子为妃,更没想到皇三子在五王夺嫡中成为最大的赢家,自己也成了皇后。

    她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一人之下受臣民跪拜,可随着盛永帝的儿女一个接一个地出世,她的内心愈发不安起来。

    卢泽和魏无双恩爱非常,成为慎王的皇八子也渐渐不再用热烈的目光看她,甚至连哥哥都不再宠溺她,反而对他那个丑娘子千依百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他们怎么能!

    她恨,她恨所有人,恨盛永帝,恨卢泽,恨哥哥,恨慎王,更狠夺走她幸福快乐的魏无双和李蓁!

    她忽然想起来娘临终时说过的话:若是万事皆不如意,就将祖母留下的这枚玉戒指带上。

    可惜,可惜啊,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罢了。

    皇后用尽全力摘下左手中指上环着的玉戒,奋力地白九的尸首扔了过去,然后仰头瘫在床上,眼角划下一滴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文廷玉帮卓暮云打着伞,两人穿过黑暗的东华宫与周玄碰面。

    “辛苦郡主和文先生了。”周玄点了点头,一脸微笑,

    文廷玉颔首道:“周公公客气了,现在可以进去了,只是......只是请周公公做好准备。”

    周玄闻言皱了皱眉,道:“可是皇子不好?”

    文廷玉摇摇头道:“不是皇子,是个公主。”

    周玄一愣,道:“白老爷子不是说......”

    文廷玉道:“老爷子是故意说的,不然怎么引得谢林和宪王当场反目呢?”

    “原来如此,咱家倒是不如白老爷子有先见之明了!”周玄这才了然笑道:“不过公主也好,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若是皇子,杀不得嫁不得,他身上留着谢氏的血,别说淳王了,就是盛永帝也会觉得膈应啊,公主好,公主长大了嫁出去和亲就一了百了了。

    见文廷玉和卓暮云都面露难色,周玄有些不解,道:“难不成公主有什么隐疾?”

    卓暮云皱眉道:“公公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我实在......实在不好说。”

    “也好,”周玄朝身后的一队金隅卫和一队内侍挥了下拂尘,两队人立刻冲进东华宫。

    “奴婢送送郡主和文先生。”周玄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那就有劳周公公了,”卓暮云点了点头,道:“去白虎门吧,母妃临回去前说会吩咐王府的车马等我。”

    “那奴婢就送两位去白虎门。”周玄道:“今儿的事儿一了啊,奴婢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郡主是不知道,这一个来月奴婢日日都合不上眼啊!”

    “小东公公的事儿......周公公节哀。”

    周玄悲戚一笑,道:“奴婢倒不是怕没人养老送终,奴婢是在圣上身边儿伺候的,无论天上地下都是要一直守在圣上身边的,只是小东子他......他还是个孩子呢,毛都没长齐,若不是奴婢吃了酒不小心被谢勤骗去了御湖边上,小东子他也不会没了命。”

    “人的命有时候是天注定的,失去的总会以别的方式回来,小东公公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孩子,上天垂怜,来世定会送他去个好人家。”

    “嗨,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在这宫里做内侍有什么好呢,哪有来生托个富贵人家做公子哥儿好,但愿老天开眼吧!”

    卓暮云道:“公公若是舍得银子去南溪山护国寺求一求,兴许菩萨佛祖会应了您的愿呢!”

    周玄闻言笑道:“郡主说的对,等休沐了奴婢就去护国寺添它一千两香油钱!”

    “舍得一千两银子做香油钱,想必小东公公从前对您不止孝顺,办差还很得力吧?”

    “小东子聪明,很多事儿一点就通,确实给奴婢省了不少事儿。”

    卓暮云看着周玄一脸怀念的样子,道:“听说明阳宫的事儿就是小东公公办的?”

    周玄闻言忽然警惕起来,看了看卓暮云,忽然想起来丽嫔交代当时引淳王去明阳宫......说到底,人家安宁郡主也是当事人,周玄这才叹了口气,瞄了一眼文廷玉劝道:“郡主,有些事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要再耿耿于怀,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卓暮云笑道:“公公误会了,什么都没发生,我耿耿于怀什么呀!我只是觉得奇怪。”

    “哦?什么奇怪?”

    “小东公公生前办事利落,又对您忠心不二,怎么解决了丽妃,却给那个同喜留了一条活路呢?”

    周玄站住脚步,一脸不解地看着卓暮云道:“郡主这话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懂?”

    “和丽嫔在明阳宫的不是乐宁身边那个同喜么,右眼底下有颗泪痣的那个?”

    “是呀,”周玄点点头。

    卓暮云指了指东华宫,也是一脸不解道:“那同喜还在,他是皇后的人名叫白九,刚才死在皇后寝殿里了。”

    白九......白九.......周玄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谢林歇斯底里的样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周玄猛地瞪大了双眼,推开卓暮云和文廷玉两人就往回跑,边跑边带着哭腔喊道:“坏了!”

    可惜,东华宫寝殿中除了死状惨不忍睹的皇后和哭个不停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小公主外,什么都没有。

    大雨下了六天六夜,从定北一直下到最南边的临南城,从西边的永州一直下到临海。涔水河的水势又涨起来,慎王府的后院被池水没过了半座竹园。

    第七日一早,王伯终于将关了好几日的茶棚开了起来,只是他没像往日一样准备好几道茶点,他连茶叶蛋都没敢端出来。因为盛京城今日要办丧事的人家实在是太多了,各个还都是皇亲贵戚,连宫里今日都有丧要办。

    皇后与慧妃勾结谢林、宪王谋反,慧妃、宪王缢首,贬为庶人,尸首归还许家。皇后因已难产母女惧亡,只收回金册金宝贬为庶人,尸首归还平南侯府葬往永州去了,连个碑都不让立。而谢林,连带着已经死了的谢松青都被挖了出来,父子二人都被挫骨扬,就扬在永州先废皇后的坟前。

    昔日赫赫威名的秦国公府,如今的平南侯府,女眷赐鸩酒,男丁一律抄斩;宪王府女眷及十岁以下孩童没入掖庭,其余发配充军。追随其二人犯上作乱者一律杀无赦,副将及副将以上者三族充军。

    升官加爵的除了宗正寺卿张恪、翊卫营统领付青、慎王父子外,还有金隅卫主将尉迟旌,只是尉迟旌没工夫高兴,因为他的夫人许氏被宪王给杀了。许家因次证明自己没参与谋反,算是保住了一条命,赶出盛京三代不得踏入这种事儿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过太师府也同样高兴不起来,张家唯一的女儿张晚筳被黄巾军劫持,搜寻多日才在南溪山峡谷中找到尸首,脸都摔得认不出来了。慎王府安宁郡主也在回王府的途中遭遇流窜的黄巾军,至今下落不明。慎王重金悬赏仍旧无果,毕竟慎王父子是平息黄巾军之乱的大功臣,那些黄巾军一腔恨意无处发泄,只怕郡主是凶多吉少了。

    而西凉这次难得的没表示不满,倒是项王亲自写了信劝慰盛永帝想开点,不行就去乌兰坐坐。

    文廷玉坐在盛京文家大宅的院子里怔怔地发着呆,手里的信飘散在地上,上面是祖母王氏对他毫不客气的质问,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卓暮云,若是找不到卓暮云,他这辈子也不必回来了,滚回九宫山去伺候卓寂去吧。

    文廷玉看着掌中两枚戒指,那是当年在晋阳普渡寺中他和卓暮云捡的姻缘石,他已经将那两块石头磨成了一双戒指,想在原定离开的时候送给她。

    可她呢,一个人不告而别,她真的不要他了。

    文廷玉从红鸾阁找到宁王府,甚至连卢珊他都去问过了,无论是采薇还是述瑶都说不知道。她们真的不知道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不信的,她们只是得了她的嘱咐不告诉他罢了。

    有什么意外的呢?她的性子原本就是这样,容不得一点犹疑,容不得一点隐瞒,说到底,不也是自己的错吗?

    李传风从屋顶上跃下,抱着肩膀坐在凳子上抿着嘴瞪着文廷玉,半晌后才道:“发什么楞?”

    “想她会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定会先去他爹娘那儿还愿啊!”

    “你从小认识她,她是在乎这种事的人?”

    李传风想了想,摇摇头道:“确实不是。”

    文廷玉道:“人送去了?”

    李传风点头道:“送上船了,好得很。”

    “速度倒是挺快。”

    李传风撇了撇嘴道:“能不快么?张......咳,那姑娘跟饿狼扑食似的,日夜赶路一会儿都不休息,太......呸,李公子也是提前往过迎了十几里地,俩人一见面就泣不成声,烦死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他们在那边能过的好一些。”

    李传风看着握着空锦囊的文廷玉,道:“你东西都送给李公子,还留着这锦囊干什么?”

    文廷玉将两枚戒指放进锦囊系在腰间,道:“初心不改,以此为鉴。”

    “公子公子!”一个刚开始留头的小童子捧着描绘得极其精美的齐木盘跑进了屋,坐在窗边对着风景饮酒的公子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那公子眉目如画,一袭紫衣,满头乌发散在身上。

    “何事?”

    小童子笑嘻嘻地将托盘上的纸筒递给紫衣公子,道:“有人重金寻人!”

    “没见过银子?多重的金给你高兴成这样?”

    小童子伸出胖胖的一只手,想了想又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道:“一万金呢!”

    紫衣公子挑了挑眉,打开手中的纸卷,问道:“来人长什么样?一身玄衣看起来很尊贵么?”

    “公子不就是问是不是张二公子么?”小童子翻了翻眼皮,道:“公子不是吩咐了,以后皇家的人不许进山么?”

    “咳咳,我是问你来人长什么样,你废什么话?”紫衣公子将纸卷扔到托盘里,别扭地转过了身。

    小童子撅了撅嘴,道:“不是张二公子,公子你放心吧,俞师兄说了,张二公子就要被立为太子了,是不会再来咱们无极山庄的!”

    紫衣公子回过头,看着小童子一脸和善的笑容道:“你若是三天不想吃饭,就继续说。”

    小童子这才老实道:“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哥,穿青衣,身上一股好闻的草药香,笑起来比俞师兄还好看呢!”

    “拿纸笔来,我亲自写给他。”

    “是!”

    一个月后,大盛西南,全安城,一位眉眼如星月的青衣公子走进成吉客栈。

    “客官是住店还是住店?”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媚眼如丝道。

    青衣公子微笑道:“请问姐姐,贵店可有一位姓卓的公子住店?”

    老板娘趴在账台上,朝青衣公子勾了勾手指,红唇轻启道:“客官住进来不就知道了?”

    青衣公子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台上,点头道:“这些住店可够?”

    “够了够了,”老板娘迅速收起银子,朝小二挥着帕子,浑圆地胸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娇声喊道:“上房一间!”

    “慢着,”青衣公子拦住老板娘,仍旧是那副温风和煦的样子,道:“我已住店,所以想再问问姐姐,店里可有姓卓的客官?”

    老板娘扯了扯帕子,笑道:“哎呦,这位客官,我们店里没有姓卓的客人呢!男的女的都没有,客官......失望了?”

    “左右天色已晚,无妨,”青衣公子转身欲随小二上楼,刚迈出几步又回身向老板娘道:“姐姐若是见到有比我小几岁容貌清冷且双瞳是茶色的客人,无论男女,请到城中文盛昌告诉那里的掌柜,文盛昌必有重谢!”

    老板娘听到文盛昌三个字一愣,打量了青衣公子一遍,道:“你是文盛昌的什么人?”

    青衣公子这才拱手道:“在下奉东家的命出来寻离家出走的三公子,劳烦姐姐相助。”

    老板娘见他一脸诚恳不似做戏,腰间的缀着的正是双鱼纹玉牌,他的老相好说过,文家只有嫡子才有这双鱼纹玉牌,想来不会有错。那可是晋阳文家,卖他们个人情,和文盛昌攀上关系,那以后在全安可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老板娘托着腮趴在账台上,笑道:“这位小哥,我确实见过一个茶色眼睛长得好看的小公子,不过姐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那是女扮男装。”

    青衣公子闻言立刻上前,呼吸急促道:“她在哪里?”

    “这么着急呀?不叫姐姐啦?”

    青衣公子长揖到底,朗声道:“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因在下做了错事离家出走了,还请姐姐告诉在下她身在何处,在下实在担心她的安危!只要姐姐肯开口,日后姐姐的事就是文盛昌的事,绝不食言!”

    “文家三公子金口玉言,我信!”老板娘伸手扯着文廷玉的领子将他拉近,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天字号甲子房,昨日刚住进来的,不过不姓卓,”老板娘顿了顿,继续道:“她说她姓白,乌兰来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