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二徒弟宁庆、三徒弟庄子游
等了半天,见师父李铭竟然不往下接着问。徐瀚文砸吧砸吧嘴,不无尴尬地继续说道:“两人都是末等资质。”
“打铁制弓,哪个贵族不需要,末等资质他们也需要。对了,他们怎么不去贵族家的工坊,怎么去了匠作营,那可是‘一代入营、代代受穷’的地方!”匠作营父死子继,世世代代,不得出营。
“但有些东西,那些人给不了,比如人生而平等,比如为天下苍生炼铁炼钢,比如为天下苍生制弓制弩。”
李铭转身,夺过徐瀚文手中的木头牌子往地上一扔,说道:“走,三顾茅庐。”
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打着了赚,打不着,也不会损失什么。这样傻乎乎的人,天下可不多了。见到了,绝对不能错过。他们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猪少,干的比牛多。这样的人,谁不想要,谁是傻帽。
看到刚认下的师父贪婪的样子,自诩谋士无双的徐瀚文,眼睛一亮,再一次觉得自己选对人了。能屈能伸,知错能改。师父的脸皮,竟然跟他的厚度差不多,这样的人才能活得久,才能活得洒脱,才能活得滋润。徐瀚文认为,这世上要脸的人,不是被脸害死了,就是被脸饿死了,鲜有例外。
徐瀚文只是管中窥豹看到了李铭的一面,另一面,徐瀚文不久之后就会看到:李铭对她的坚持和坚守,李铭对师父刘峰峦的恭敬和敬仰,哪个不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在徐瀚文看来,北疆是一块英雄之地。凡才华卓著者,只要不死,必能出人头地。凡气运傍身者,应时而动,必能一飞冲天。
新戍民住宿的地方快到了。青青瓦舍,绵延成一大片,宁庆和庄子游的宿舍就在其中。
大通铺上,坐了满满当当的人,李铭当年也是其中之一。
大家认出了李铭,纷纷起身,恭敬异常,毕竟是一位天才武徒,亲临而至,蓬荜生辉。
大通铺靠北边的两个年轻人,似乎没有认出来李铭,似乎没有察觉到宿舍内的异样,还在自顾自说话。
“宁兄,炼钢以淬炼法炼出来的钢最易制弩,韧劲足,硬度够。”
“庄兄,你要想制出人人皆可用且用得起的弩,就不能用淬炼法炼出来的钢,太贵了。”
……
你来我往,两人争论不休。
李铭如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假装听得津津有味,实际上李铭听不懂,但既然是三顾茅庐,自然姿态要做足。
徐瀚文几次想开口,打断争论不休的两个人,都被李铭制止了。
似乎李铭真把自己当成了伯乐,对两位千里马期待非常,似乎觉得这两匹千里马离不开他似的。
李铭对旁若无人讨论的两个人特别满意,不疯魔,不成活,惟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在某个领域冲破知识的边界,探索未知,把更多的光明和希望,带入人间。
就如,人工助孕,第一个发现人工助孕的人,第一个应用人工助孕的人……这些人都拓展了人类认知的边界,永垂不朽,至为伟大。
好长时间之后,大通铺上的两个人不再争论了,才发现旁边站了一个人,认出来了,乃是大名鼎鼎的李铭。
举牌子招徒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他们两个不符合条件,且已经接受了官府匠作营的邀请,算是找好了下家。
此时看到李铭到来,当然知道李铭的意思。没有想到,这种好事会落到他们头上。
但他们两个志不在修行,也不想攀附某个人。
“李公子不用开口,我们已经选好了地方,明天就去报道了。就在沁水郡郡城旁边。”宁庆代表两个人明确拒绝。
“屿山有铁。”
“屿山肯定有铁。”
“想让宁先生给北疆众生炼铁。”
“你敢开炉吗?”
“屿山有铁。”又是这一句话,但这一次宁庆听懂了。
眼前这个人好胆大,敢大庭广众之下,告诉他宁庆,将来咱们可以偷偷去屿山里边炼铁。
李铭连屿山义军都想加入,那可是一群造反的人。何况偷偷去屿山里边炼铁,屠宰点都敢私设的人,对不合理的规定,肯定不愿意遵守。
但说出来,一定要光明正大,比如那一句“屿山有铁”,他李铭并没有说他要去屿山偷偷炼铁,但懂得人都懂。
所以,宁庆和庄子游,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铭。
连铁都敢私练,弩自然敢私制,但这并不足以让他们动心。
李铭当然准备了,好多。不可能看这些就想把两个人忽悠到谷山村。
“我可以保证,两位到了谷山村,我和我师父刘峰峦,今后半年之内的真气,都用来给两位打通任督二脉。”这份礼很大,也就是说,每人有一个专属武徒,半年之内为他们服务。
也就是说,徐瀚文作为大师兄,半年之内,别想着师父李铭用真气引导他修行了,虽有失落,但更懂得宁庆和庄子游的价值,所以不后悔带师父李铭来,不怨恨宁庆、庄子游两个人获得了更好的承诺。
何止满屋子的新戍民,何止窗户外走廊上的新戍民,都羡慕地看着宁庆、庄子游两人,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武徒种子,当然资质和悟性都不差的人,才有可能。
但宁庆和庄子游两个人,不接话,不心动,似乎对自己的资质没有信心。。
李铭继续加码。“成为武徒种子之前,每月必有一次为两位用真气引导修行。”
依然不为所动,李铭继续加码:“成为武徒之前,每月必有一次为两位用真气引导修行。”
这句承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武徒,再差的资质,成年累月之下,武徒渡入真气引导修行,必成为武徒种子。
这一次,波澜微起的徐瀚文,心已如惊涛骇浪。师父果然有魄力。
“谢李公子的好意。”两个人还是知道好歹的,起身站定,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致谢,但下一句却是:“明天我们要去匠作营报到,就不留李公子太晚了。”
赶李铭走,好有个性的两个人,不为利所动,坚持自己的坚持。
“可否请两位近一步说话?”
“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李公子在这里说就好!”
“一定要在这里说吗?”
“请在这里说。”
果然是两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年轻人,抱一腔热血来北疆,来苦寒之地,践行理想,不惜把子孙后代都搭进去。
“想请两位到我所在的谷山村,把打铁的法子、制弓的法子传开,让更多人学会。”
“得认字才可以。”
“我谷山村现有972口人,其中,四百余人皆是小学堂毕业。”
“当真?”
“当真。”
两人明显有些意动,但还不够。
“最迟明年,我谷山村有意去屿山开一处分寨。”先把牛皮吹出去再说,人拐到了谷山村,想再出来,就难了。估计不会想着出来,李铭决定,到了谷山村,就用真气帮他们打通任督二脉,用最短的时间让他们成为武徒种子。让他们欠着巨大的人情,还完之前,走不出谷山村。
“炼铁吗?”
“也不知道屿山有没有铁矿。”
“有的,有的。”
宁庆说完,李铭、宁庆、庄子游、徐瀚文,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先笑了,最后四个人竟一起哈哈大笑。
事情有眉目了。但最核心的肯定还是那几个字:众生平等,人人如龙。
晚风习习,犹见冷意,李铭请三个人吃饭,戍民营路边摊,简单的窝棚,烤着大块的花脖子猪猪肉。浓茶数碗,如酒过三巡,李铭说明了来意。
此处无外人,高高壮壮,一头短发的宁庆大胆问道:“你敢偷偷炼钢铁吗?”
李铭想都没想,正正经经回答道:“不敢,我身子小,搁不住贵族碾压。”此时人前无人,不能不妨隔墙无耳,可还有个伯爵府世子盯着他李铭的,不能给对方一点机会。
看到宁庆明显脸色一暗,李铭接着说道:“但我敢买来官府的铁,炼成钢便宜卖给农户。造镰刀也好,造锄头也好,造犁头也好,总好过生铁打制的。不知道宁公子愿不愿意把从官府买来的铁练成了钢,然后便宜卖给百姓?”李铭这是打起了擦边球。
“愿意,愿意。”宁庆回答的很真诚,赤子之心,十里犹闻其香。
宁庆激动地端起木碗,茶水一饮而尽,手举的高高的,想摔,但看看手中木碗,似乎摔不烂,而且摔烂了还得赔偿,又尴尬地把木碗放到了桌子上。起身,整理衣衫,躬身拜下,如是三次,恭恭敬敬地喊出了师父二字。
李铭本不想应下,宁庆比他李铭年龄还大,但如果想把两个人拐到手,不,是带到谷山村,没有师徒名分是万万不行的。
搞定了宁庆,李铭转头看向庄子游,起身,郑重说道:“我在此以道心立誓,将来我李铭若有封地,凡我封地之内,人人皆可炼铁炼钢,人人皆可制弩用弩,若违此誓,天人共弃,死无全尸。”
徐瀚文、宁庆、庄子游无不惊骇地起身,然后,躬身作揖,钦佩几多,尽在脸上。
然后,偏瘦的庄子游朝李铭,拜了三拜,认下师父。
宁庆成了二徒弟,乃是将来的二师兄。庄子游成了三徒弟,乃是将来的三师兄。
一个师父,三个徒弟,如天真的孩子,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将来,伯爵爵位继承人威胁的事。
他们想做的事,本来就是与世界对抗,伯爵世子又如何,无非四颗脑袋落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了徐瀚文从旁相助,李铭和宁庆、庄子游的接触,很顺利,人前还是师徒。人后,李铭想和他们三人以兄弟相称,却被三人严词拒绝,不得已结结实实受了三个人排成一排,跪下来,行了拜师大礼。
李铭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有三个徒弟了,还好,大徒弟年纪比他小。
连夜办理相应手续,刚开始戍民营的人极力拖延,似乎想拖到了明天,把事情拖黄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时辰没有办成的事,一刻钟就办好了。
“老萧,做好事你不去留个名吗?”
“老杜,你看看你的属下,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你就半夜三更报复我,故意不让我睡觉。”
……
一高一矮两个老人,尽是斗嘴,但斗着斗着,莫名地神色严肃。
“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不多了,得好好护着。”
“怎么,你准备出手?”
“你不出手,我就出手!”
“我的地盘我做主。放心,我这就安排下去。”戍军驻沁水郡驻屯使杜彪说话如斩钉截铁,极为坚决。
“你不怕姜炳坤了?”
“滦州顾氏养的一条狗而已,我连滦州顾氏都不怕,还怕他姜炳坤!”
“真的吗?”
“真的。”
“好想看看你抄《好好经》的样子!”骂人不揭短,萧正楠偏偏揭短,他萧正楠可是没抄过《好好经》一个字。但杜彪抄了,抄的极为恭恭敬敬,甚至上书朝廷,要全天下官员都来抄兵部尚书顾琪鑫编撰的《好好经》。
“找打是吧。”
萧正楠不管不顾背诵出了《好好经》。
“第一卷第四章六部篇。吏部尚书好。户部尚书好。礼部尚书好。刑部尚书好。工部尚书好。吏部左侍郎好。户部左侍郎好。礼部左侍郎好。兵部左侍郎好。刑部左侍郎好。工部左侍郎好。吏部右侍郎好。户部右侍郎好。礼部右侍郎好。兵部右侍郎好。刑部右侍郎好。工部右侍郎好……”
语调苍凉,尽是愤怒,而这正是天下官员争相抄写背诵的《好好经》。
“兵部尚书顾琪鑫大人真是高风亮节,说了无数人的好,独独把兵部尚书好给漏掉了。”眼中好多屈辱的戍军驻屯使杜彪似乎反话正说。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出了无奈,笑出了憋屈……但英雄豪迈,永在肺腑,如火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