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话粗理不粗
刘季出咸阳没多远,就遇到了从楚国迁来的第二批黔首,由于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白的事,所以他就多看了二眼,也不搭话就与之擦肩而过了。
话说始皇帝废天下兵器,盐铁国家统一冶炼,迁天下富户往咸阳统一管理都是同时进行的,他是怎么想的,天下人说不明白。但是他的臣属是怎么干的,天下人看得到,楚虽三户,景氏、襄氏、熊氏三大贵族却压根没迁,难道是熊氏中人没钱可榨了,油水小郡县官吏看不上?还是原楚王室中人都臣服了不用担心?至于迁的不彻底的原因始皇帝都没听的兴趣!他不想知道,也就永远不知道。
熊氏虽没迁来,但与楚王室熊氏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项姓在下相邑的人却迁来了咸阳。前来接收这批黔首的咸阳狱掾司马欣看着三百来户人说:“现在的黔首大不如从前了,搬家像逃荒。看上去很颓废,不像很有钱。”他从几位押送官员的手中接过名单看过说:“尔等分别是陈郡、薛郡、泗水郡、会稽郡四郡来的,怎么走到了一起?要知道聚在一起容易引起哗变,一旦哗变就麻烦了。”
“聚在一起便于统一管理。”
“曹咎,大哥哥不是在会稽当差吗?”
“是啊,尔刚看的名单里有会稽四十户呀。”
“只顾看名单了,他们几个郡都看到了,唯独漏看了押送军卒吏名单。”
“没什么疑问吧?”
“怎么看也没看到楚三大贵族,景、襄、熊三姓一户没有。这些郡县官吏都是法学的太多,敢于玩法呀,这么大的事也敢糊弄。”
“法学的越多,越混蛋。知法才能犯法,就俺那会稽的郡守殷通,就是李斯丞相表彰的会稽律法楷模,全郡官吏学习的榜样,就是他带头知法犯法。本来会稽官场偷偷摸摸的行贿受贿、贪污公款等犯法的事渐渐成了台面上的规矩,谁不会谁就是官场上的另类。”
“是啊,咸阳城天子脚下也一样,所有的腐败现象一样不少。可是谁也不敢向皇帝说,因为皇帝只信赵高,赵高只会与他眼线打探谁是不安定分子,如果谁说了真话就有可能成为异己被杀头。”
“李斯为什么不向皇上说?他不是法家代表人物吗。”
“当今这所谓新秩序全是他在外,赵高在内帮着当今圣上定的,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头一个问责的就是他,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向皇上报喜不报忧。”
“兄弟尔是不知道呀,圣上只知道摊派,只知道找百姓要这要那。从来不问官吏权力过大会腐败,别的地方俺不知道,就俺们会稽那里官场前辈教后辈怎么欺上瞒下,损公肥私、索贿受贿,传帮带中大小官吏将自己辖内视作自家后花园。在中央集权制度下将治下的一切视为权力,道德败坏、风气堕落、知法玩法、鱼肉百姓。”
“是啊,自诩为法家的官吏都成了皇帝的豺狼,赵高这样道德底线没有的包打听成了朝廷的鹰犬。”
二人正在谈话,一个五大三粗的弱冠青年走过来对曹咎说:“曹叔,俺四叔问能不能邀请司马将军喝酒吃肉?”
没等曹咎回答,司马欣疑惑地问:“尔等不仅有肉吃,还私藏禁酒?”
“黔首,总有一些前祖上传下的好东西。这种陈酒醇香爽口,走,到路边喝上一口。”
这时二个壮汉拎着酒肉走了过来,曹咎忙介绍说:“这位司马将军是末将歃血盟誓的刎颈不悔的好兄弟。”
二位楚地壮汉上前施礼说:“久仰咸阳狱掾司马将军大名,在下项氏后人有礼了。”
司马欣还礼问:“项氏?下相邑项氏,楚名将南楚公又称下相公的项燕后人。”
“可不是吗。”曹咎介绍说:“下相公项燕将军的第四子项梁。这位后生孺子是项燕将军的第二个孙子项羽,这位是故将军的堂孙项庄。”
项梁代表叔侄三人再施礼说:“司马将军祖上是秦国名将司马错,将军又是新朝新贵,在下乃亡国之人如丧家之犬。”
“足下不用过于伤感,作为吾大秦王翦将军南征的对手的后人,那也是将门虎子,如果愿意,在下愿保尔等往北方投到蒙恬将军麾下,不远的将来一定能因功受奖为新贵中人。”
“谢将军美意,恕在下不能应允。俺父养了五子二女,如今只剩下在下与五弟二人,俺们二人得照顾剩下侄男侄女们。由于俺们二人的大意,前年俺父的长孙死在了南方百越战场。这位人高马大的侄子项羽是俺父孙子辈中的次孙。”
“南方百越只能先议和,再从长算计。可是当今圣上却险中用强,强行派大军征讨,如今五十万大军陷在南方不能抽身支援北方。”
“说句大不敬的话,将军不要计较。是不是始皇帝只用十年就灭了六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话粗理不粗呀。”
“在下至今想不明白,俺楚国拥有天下三分之一广阔土地,拥有占人口五分之二的四百多万人,却在三年内败给了秦老西。”
“没什么不明白的。俺强秦自孝公以来代代皆是强人为王,当今圣上奶奶,及奶奶的奶奶都是强行垂帘的王太后。虽然他的父亲与爷爷弱了点,但是他们四年过渡期有吕不韦与华阳夫人两大能人主政;反观尔楚国自楚怀王起,一代不如一代,”
“司马将军说到了根子上了。俺父在前线拼命保家卫国,可是敌不过王室内讧,败家子败家呀。”
“六国最大的敌人是自己。”项庄忿忿地说:“合纵不能同仇敌忾,还代代皆有昏君出。”
“东方六国亡于不争。”项梁肯定地说:“怕只怕西秦要亡于争强。”
“此话怎讲?”
“司马将军呀。始皇帝这么个争强好胜,急功近利的做法,是以死人无数为代价,用送人头的打法同时打两场硬仗。尔在天子脚下为官,一定知道当今天下人口在逐年减少吧。”
“每年都要死五十万以上的人口。”
“其中有三十万男人是非正常死亡吧。”
司马欣愣了愣神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是天下之主,子民死活尽在他掌握之中,不是吾等所能改变的。”
项梁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玉配偷偷塞给司马欣说:“万贯家产被地方官吏搜刮的只剩这么点了,将军请笑纳。”
“壮士这是何意?”
“在下一家老小不想死呀。”
“本将愚钝,还是没听明白。”
“将军,俺们一旦在咸阳方圆十里内定居下来,要不了多久,仅存的五名侄子都将被征兵役,而俺与老巴子弟弟也逃不了苦役。假如不幸言中,汝说俺这一家子还能活多少日子?”
“五名侄子都多大?”
“最大的就是眼前的项羽,虽是弱冠之年,还未行加冠之礼。最小的黄口小儿,才是总角之年。”
“八九岁的娃娃离服徭役还有些年头。倒是束发之年的强壮小子怕是跑不了兵役。”
“是啊,在下已经将大侄子丢在了征伐的战场,对不起他们的父亲,与他们的祖父呀。在下父兄提枪上阵前将全家老小托孤与在下,在下要是弄成了家破人亡,无脸见父兄于地下呀。”
“尔等一等。”司马欣招呼曹咎说:“请借一步说话。”到了项氏叔侄三人听不到的地方,他小声问:“小弟听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末将放他们走呀。”
“是这个意思。”
“兄长为什么要帮他们?”
“说来话长。虽说俺二家世交,但是俺俩祖上不是同乡,汝祖上是秦国名将,俺祖上是从楚国到秦国谋生的六国之人。到了俺祖父时,秦王的一道逐客令,俺爷爷就又回到了楚国。十多年前,王翦与项燕大战时,为兄是项燕将军的马前卒。项燕将军就死在为兄的眼前,他临死要为兄承诺照顾他一家孤儿寡母。”
“兄长这是要践行诺言呀。”
“然。”
“汝在路上就放了不就成了?”
“好兄弟,那样俺就得与他一家占山为王了。从此回不了家乡了。”曹咎解释说:“俺身上的路引说明是送黔首到咸阳,回去的只能是押解的官员与军卒吏。如果兄长给开一张由咸阳发出的遣返路引,那么他们一家就从此成了没有户籍的自由流民。这事虽大,但是以目前的官场生态,完全有可能办到。”
“此事确实太大了。容吾想想。官在四方,权在中央的官僚体系还是健全的。”司马欣小声回:“此事办好了,尔对得起旧主所托,办砸了,与他一家做山大王的就不是尔一人,还得加上吾。”
“当下政治生态俺俩心知肚明,没有官员不违法,遵法的百姓必死,不遵法的盗贼未必会死。天下只有始皇帝一人不知道天下民怨沸腾,只有他还以为大秦律法是治天下的灵丹妙药。”
“有法不依,执法跑偏已是官场公开的秘密。”司马欣与曹咎商量说:“现在吾就放了他们一家子,现场这些兵弁,狱吏会向上参吾的,吾必死无疑。吾俩为了一诺可以为他项氏冒生死之险,但是没必要非死不可吧。”
“当然不能强求老弟用举家之命去换他们一家之命呀。为兄只是请求老弟能不能冒一次险,赌一把,赌俺们三家皆大欢喜。”
“可以。”司马欣压低声说:“尔看这样行不行?吾俩先照常办交接手续。而后为弟再照程序将他们这一家子分配到临潼关,再后为弟先为他家办一张奉常公廨的纠错公文,认定他家是没落的流亡贵族,不是黔首,再想法为他们弄一张咸阳令发的京畿通关一级路引,让他们自己逃回东方去。后面怎么安排他们就是尔的事了。”
“行呀,盖有京畿咸阳令大印的通关路引本朝最强,比为兄的盖着郡守大印的管用多了,他们一定能成功逃回东方,到时为兄以他们是自由民的身份,将他们安置到会稽郡混饭吃。”曹咎长叹一声说:“下相邑他们全家是不能回去了,防止被人举报,只能变长距离背井离乡,为短距离异乡暂避了。”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司马欣随即大喊:“临潼关邑的啬夫呢?”
“小的在。”
司马欣将笔递过去说:“他们一家七名男子归尔所管的邑了,在竹笺上签字画押后将人领走吧。”他还嫌不足说:“不要对他们巧取豪夺,不要伤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要全胳膊全腿地给吾看护好了。”
“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