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出征之日，汉王正式与韩信坐而论天下之时。韩信的坚持为自己赢得了与汉王坐而论道的机会，他得抓住机会获取新主子的认可，毕竟人家之前一直没有拿他当能人看，甚至没有见他的欲望。

    汉王自嘲说：“这就是霸王老弟分封给他哥哥的南郑，不可与咸阳同日而语。”

    “汉王陛下。咸阳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南郑也不能与霸王的彭城比高下呀，彭城有两山口做门户。”

    “汉中有八百里秦岭做屏障。”

    汉王开怀大笑说：“尔说得对。老子就在汉中养老。”

    “口是心非。陛下是要在汉中天池中养精蓄锐，因为水在天为河在地为水，汉水通天，接地，和人。”

    坐在一旁的萧何忙制止韩信说：“与大王陛下议论天下大事，尔要懂得尊重。”

    “自怀王陛下在彭城封寡人为武安侯以来，寡人就光听恭维话了。终于听到刺耳的真话了。尔敞开了说，怎么寡人就心口不一了？”

    “韩非子曰：‘多事之时，大争之地。’晏子曰：‘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一个放马的当了四十六天秦王死了，一个放羊的楚王混个义帝成了摆设。秦、楚两大国灭，天下无主。陛下一个素有大志的曾经黑白通吃的大佬甘愿做一个偏安一隅的汉王？不想称帝？也不想称霸吗？”

    “寡人有没有称帝之心不与尔讨论。寡人要说的是有不可超越，不可替代的横行霸道的霸王项羽在世。老得年过半百的寡人有其心，无其命。尔怎么能视年龄差而不见？”

    “陛下年龄较之七十二才出士的姜子芽吕公望还显年少。陛下心志较之项羽更为活泛。”韩信看着刘季，他也在看着他，一个想卖个关子，一个想听他下文。卖关子的熬不过不怒自威的主子，他继续说：“作为诸侯长项羽只是个目光短浅的鼠辈，作为贵同天子的霸王项羽只是短时间内的过客。鬼谷子说：‘威不足则多怒’这就是项羽的本质，也是在下离他而去的原因。”

    “鬼谷子还说了，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信不足则多言。这些尔的兄长张良没教过尔？”萧何当面驳韩信的面子说：“与陛下说话要自称臣，不要开口闭口在下。记住了尔与张良要兄弟之情不能忘，与陛下要君臣之礼不能乱。”

    “在丞相的眼里，小的如此一无是处？连起码的尊卑有别，长幼有序都不知道了。”

    “萧大人是怕尔触碰了寡人的逆鳞，所以打断尔。”刘季笑着对萧何说：“此子是个人物，从来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他再问韩信：“在尔眼里项羽如此不堪？老子愿闻尔的大言。”

    陆贾平时与刘季只不过开玩笑似地说一句真话就见好就收。韩信烦不了，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不问不顾地张嘴就来。

    “匹夫之勇，他一身力气，身强而杀旺，必将落得众杀相随，身首异处；妇人之仁，他重色轻友，专宠虞姬一人，对亦敌亦友的章邯，司马欣之流不吝封王，而对同样有救命之恩的曹咎却视而不见，臧荼、申阳、司马卬能贵为王，而功在他们之上同为张楚国遗臣的周殷却什么也没捞着，西楚国内官员至今都未配齐，只有他幺叔一人从楚国的左尹变成了西楚国的三公之首大司马，范增作为亚父至今顶着个大司空空衔，领着天下监国虚职，干的其实是老本行，军中谋士；刻好了西楚最高军事长官大司马印，他不知道该给周殷还是龙且，或者是曹咎三位原楚国司马中谁，在手中把玩很久才给了龙且，此为取乱之道。他终将由高高在上的无人能及的孤家寡人变为流落街头巷尾的孤魂野鬼。（只取《史记》只言片语）”

    “精彩，入木三分。”刘季是脱口而出，都快有点失态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后，装着生气说：“小子怎么敢当着寡人的面咒骂寡人的好贤弟呢。”

    “项羽吃陛下的亏，上陛下的当还少吗？他早晚会死在他兄长陛下手上。”

    萧何吓得半死，他大骂：“大胆，臭小子嘴上有把门的吗？快快认错，求陛下饶尔死罪。”

    “嘿。曹无伤都没敢这么跟寡人说话。不过今天尔要是不说真话，老子反倒会生气。”刘季和颜悦色地对萧何说：“老子饶过他了，要有杀他之心，他还能坦然地坐在这高谈阔论。”他叹一声说：“老子汉国无一人能与项羽过招，老子又无一技能拿出手。唉，看来最后取代项羽的恐怕另有高人哟。”

    “百艺百穷，无艺成龙。过去陛下不是一直在借项梁之威信，义帝之金口，项羽之神力为自己谋得了伯王之尊吗？”

    要说这些事只有韩信一人看出来了，真的是高看了他。陆贾他们就是这一路走来的设计者。韩信只是将过去刘季君臣意会的事公开了说。

    “是啊刘氏势不如项氏。老子只能听陆贾之言，避开强者挑衅。弱者善用权术，借强者之力，还击战胜对手。老子为此付出了退出关中换得入主南郑为西伯王。鬼谷子大神矣，老子人生前半场遵他老人家遗言谋划出富贵，成功完成咸鱼翻身，后半场只能也遵他老人家文章知足保恒远。始皇帝就是不知足，同时发动南北两场兼并战争，而将一家永流传的江山社稷弄成了只存十余年。”

    “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陛下你做到了。借力发力借而不让对手知道，在对手察觉不到中做到了不还。后半场陛下是没有人献上全局观的大战略。”

    “小子有才，说到点上了。”刘季几乎是拍案而起，他急切地说：“老酒鬼与审教习还有陆大夫他们皆言可以与项羽一战，可是谁也没有拿出必胜之战略战术，所以老子至今没有敢轻举妄动，还定三秦还停在动议中而不敢付之行动。”

    “鬼谷子曰：‘虚实相随，抓住要害。’因为有臣的到来，陛下对项羽已经摸清了虚实，探明了深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抓住他的七寸一招制胜。”

    “何处是他的七寸？”

    “项羽如今糊弄天下人的理论基础就是替义帝讨伐有罪，尊义帝霸诸侯为长。陛下只要将其说成是继始皇帝后的又一暴君，那么他与义帝同贵就成了强加给天下人的暴政，从尊义帝霸诸侯有理就变成了挟天子而号令诸侯的大罪。要做到这点并不难，陛下有兄长张耳与义弟张良二张嘴，外加祷祝官许负的神理论一定能说得天下无人不信。曾经陛下与项羽并肩共同在襄城与城阳屠城，被怎么说成了项羽一人所为陛下心里清楚，新安诸侯共灭长城军团残余，怎么就四万被说成了二十万，又怎么被说成了项羽一人之罪陛下心知肚明。”

    刘季想听真话，但是听多了还是有所不适。他换个话题问：“范增老儿为项氏树的这么个共主义帝成了项羽小子的政治包袱，如果有朝一日老子取项羽而代之小放羊的就成了老子的政治包袱。”

    “陛下不要有这种多余的担心。英布现在最狠谁？陛下你呀，他又最怨谁，项羽呀。因为戏下分封，陛下所得是他与他的岳丈总和还多，英布公开指责说刘季脱离主战场抢先入关择胜利的果实，却被陛下自己说成了分散暴秦兵力，有效支持了主战场。他追随项羽每战必为先锋直到最后，才落得个回到自己故土做个郡王，项羽被刘季骗了还帮他数钱。”韩信看着刘季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借用英布的不满情绪，充分利用之。陛下极尽恭维之能事，公开地忠于义帝，狂躁的英布一定会将对陛下的不满发泄到义帝身上，义帝就有可能被折磨至死，也可能他会怒而杀了熊心。九天之上的神龙保佑，真的有那么一天，陛下要毫不犹豫将脏水沷到项羽身上，彻底地从道德上将他抹黑。”

    “这么毒的计尔也敢脱口就说？”萧何摇头叹息说：“激怒英布，除掉义帝，栽脏项羽。小子呀人要积德。”

    刘季心想：将寡人美话成神龙，将项羽丑话成魔鬼，是许负与郦食其他们一直在做的事，只是局外人很少能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也不说。这小子是一点城府没有张嘴就来。他制止萧何说：“寡人与韩信谈论家、国、天下大事，萧大人请先回吧。三天不在恐怕相国府有不少政务等着尔去处理。”

    萧何起身说：“陛下，要是这小子不过脑子的话惹恼了陛下，还请陛下原谅他年青不谙世事。”他深情地说：“老臣八子女只剩下长子萧泽与小女三丫了。”

    “寡人听懂了萧大人之意。这小子快人快语，就这性格，寡人保证不与他计较。寡人要的是助手，是安邦定国平天下的能人。不是去找一个老于世故的吹鼓手。”刘季也起身目送萧何出宫后，他拉着韩信坐于一桌前，举杯说：“寡人与尔边饮边聊。”

    “回陛下，臣不胜酒力。”

    “那好。边吃边谈。”刘季吃一口菜说：“过去老子是既用陆贾、随何等人的儒家中庸之道与项羽不即不离，居心在有意无意之间，用张良与郦食其黄老之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其实吧道家在这点上与法家相通，商鞅的愚民、劳民、伤民的帝王之术，严刑峻法，苦苦相逼只是手法有所不同，实质是一样的。只是这二者都没有关于消灭比自己强大对手的方法。”

    “陛下其实留了半句。老子还说了：‘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若一味地用黄老的无为而治，臣这样的能臣恐怕不敢为陛下使出全力，以避免圣上疑臣子。”

    “臭小子多心了，老子用黄老之道是为了与民休生养息，秦朝的民太苦了，终生在建设工程中忙碌，或者在奔往下一个工程的路上。”

    “臣错了。”韩信接着继续将平生所学售与刘季，他侃侃而谈说：“争夺天下一定要顺历史潮流而动，既借势为上，顺势为中，造势为下。陛下前半场借项梁之势，中场顺项羽之势，现在到了不得不造势的时候了。”

    “老子听懂了小子的战略意图了，下面老子想听具体的战术。”

    “战术上应遵从孙子兵法：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其实春秋时的所谓义战不兼并他国土地才分上中下，到了如今陛下要与项羽争天下共主天子之尊，就得四策皆用。伐谋就是谋定总的战略，伐交就得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了，与视项羽为敌田荣暗中交往。另一手就是将田荣的书信送给项羽激怒他东征，与田荣拼个你死我活，又派人向田荣示好，让他感到陛下会与他结盟，坚定他与项羽一战的决心，再暗中派人许诺项羽、田荣、陈馀都没舍得给彭越的侯爵，将其纳入自己的阵营；伐兵从还定三秦开始，建立汉牢固的大后方。内行看后勤，打仗比装备更重要的是粮草供给，饿兵不打仗是亘古不变的铁律，第二阶段全军出关，公开与项羽为敌，宣布他的罪行，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后再痛打落水狗；第三阶段收拾所有抱着项羽大腿不放与汉为敌的残余。走完这三步天下就是陛下的了。”

    “其下攻城没用？”

    “攻城就要交给臣这样的将领去因地制易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了。”

    “人才呀，大财绝对的有料。萧大人他是明显想将尔雪藏起来。老伙计是将尔的性命看得比大汉的国运还重，这样的私心可以理解，不过寡人不鼓励。”

    “丞相是用心良苦。”

    “要是寡人不乐意了，他就是居心叵测了。”刘季转而问：“尔说得热闹，老子听得过瘾，可是怎么保证就一定能如尔所愿，确保老子登天子九五大宝之位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韩信也不忘拍马屁说：“陛下生于农历壬午年冬月二十四日，五行多水，命中火旺，既继秦黑，又继周赤，是生在长在在天为汉的银河之中，承天命来人间，入汉中为汉王是启大运而主天下，加之中间有木，出现木水火相生之祥瑞之象，是五德俱全的天子之相。灭项羽是天命所授，民意所望，哪能不成？”

    “这样的造神的恭维话，许负比尔会说。”刘季交底说：“老子对尔已经产生了好感。尔认为自己应该在汉国阵营居何职是个满意的差事，就是说比萧大人给尔的治粟都尉大多少是个够？”

    “回陛下，臣乃帅才，理应统领千军万马。”

    “什么意思？想起步就是高高在上的军事最高长官卫尉，还是军政最高首脑国尉呀。”刘季无奈地说：“心急了吧。尔可能只看过毛遂自荐，并没看过毛遂自杀。吃东西太急有可能烫着自己。”

    “毛遂只是偏才，臣乃全才。怕烫着等汤园冷了再吃，它味就变了。”

    “说吧尔能带多少兵？”

    “多多益善。”

    “是吗？在竖子的眼里，老子能带多少兵？”

    “就几万人的事。陛下是主持大的战略方向的人主，带兵就免了吧。”

    “呵呵。那么老子的帐下上将曹参与樊哙等能带多少人呢？大汉国国尉卢绾能带多少兵呢？”

    “他们比陛下强不到哪里，也就三万五万多者不过十万。强行带个二十万，可能就力不从心了。”

    “尔这么牛，为什么投到老子阵营，甘愿为老子所用？”

    “因为陛下是龙，是神，是人主，是专门管束臣等将才的天子，臣等将才只配带兵为陛下打理天下。”

    “尔是说老子专事指点江山，尔等专事冲锋陷阵。”刘季大笑说：“虽然这马屁拍得有点绕，但是老子听了心中无比的舒坦。”他最后问：“尔变陆贾他们一以贯之的被动等待为主动出击，请问尔与他们谁是阴谋，谁又是阳谋？”

    “阴谋阳谋皆心术，大人小人皆凡人。唯陛下是龙之骄子，是非凡之人。为了完成九天之上的神龙的旨意，就要阴谋阳谋皆用，用所有一切手段达到成为天下人主的终极目的。臣等跟着陛下都要朝着这个方向，这个唯一的目标奋斗。”

    “人才，是九天之上的神龙将尔这个军事奇才从项羽身边引到了寡人帐下。”

    这一夜长谈，刘季坚定了与项羽一争的信心，他心中从此有了一个信念，天下属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竖子项羽休想挡俺。他朝着东方学着田荣大喊：“俺命由天不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