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阿贵荣归

    中午时分，邻居阿贵家突然喧闹起来。院子里，一时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这时，母亲从外面回来了。“妈，邻居家什么情况？”田堘迎着母亲冋。

    “是你阿贵哥从城里回来了。”

    “他还在外面干建筑？”田堘接着问。他原来就听母亲说过，阿贵哥跟着邻村里的建筑队在附近帮人翻盖房舍。

    “嗯。只是现在不同以往了。”母亲看向墙外，露出羡慕的目光，“原来跟着别人干，累死累活的，也挣不到几个钱。后来独立出来，自己单干。现在当了老板，手下有几十号人。他只负责联系活儿，不再下苦力了。今年，买了辆面包车，找了个城里对象，还准备明年在那边买房子呢。”

    阿贵哥年龄比田堘大几岁。他平时独来独往，孤僻内向。只是小时候就性格刚烈，不轻易屈服于人。有一次，他欺负村里的一个小伙伴，被人寻到了家。阿贵哥的父亲为了给对方出气，也为了给不争气的儿子以教训，抡起架子车上的攀带对阿贵哥就是一顿猛抽。阿贵哥站在院子中央，石柱子一般，一动不动，任凭皮带在身上翻飞。他紧咬牙关，默默忍受，一声不吭；不求饶，不哭喊，不躲避。坚强得如同铁，勇敢得像是刚。事后，阿贵哥只是低头不语，而他父亲却心疼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那一年，大概也是春节前的这个时候，阿贵哥和几个小伙伴在门口的街面上燃放鞭炮。他们先是把鞭炮塞进墙缝里，盖在瓦片下，插进泥浆里，装在瓶子内。后来把燃着的鞭炮夹在弹弓后座，再用力射向天空。也许是玩腻了这种老套的操作，也许是厌倦了这种日复一日的旧习，伙伴们渐渐没了兴趣、没了劲头，更有人提出要散伙回家。“你们谁敢把炮握在手里放？”这时，阿贵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拇指般粗细的鞭炮，在众人面前扬了扬。

    “在手里放？我不敢。”众人胆怯摇头。那鞭炮，裹红衣，虎口长，捻紧实且短小。一看就知道威力无比，非同小可，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来，谁帮我点火？”阿贵哥把鞭炮攥在手里，伸向身体一侧，招呼道。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近前。

    阿贵哥见状，不再说话。一手握炮，口里咬住火柴盒，另一只手迅速擦燃……随着一声巨响，躲向一边捂着耳朵的小伙伴发现，阿贵哥的左手血肉模糊、一塌糊涂……

    一言不发的阿贵哥连夜被送进了六公里外的公社医院，后又被迅速转移到二十公里外的县医院，进行了植皮手术，把胸口的一块肉移植到了受伤的虎口处。田堘还记得，那晚，天高夜黑，伸手不见五指。父亲握着手电急匆匆走在最前面，几个壮劳力抬着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紧随其后，阿贵哥的父母则哭哭啼啼、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儿跟着……。至今，阿贵哥的虎口还像是夹着一块胖乎乎的面包片，也有人说像是贴着一张不合时宜的狗皮膏药。大拇指呢，也一直畸形地倾斜着，有名无实，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田堘不知道，如今的阿贵哥对曾经的冲动和鲁莽会不会感到后悔？他也无法猜想，这伤残的左手会给阿贵哥的日常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阿贵哥家的院子里，人们忙作一团。有搬行李的，有扛工具的，有嚷嚷着生火做饭的，有问询年后什么时间继续外出的……

    44.无聊假期

    于瑶的纸条始终像一团火，温暖着田堘的心房：

    堘，说心里话，真的不想让你走。但我又知道，春节是亲人团聚的日子，我没有理由也不应该阻拦。

    在家，除了看书学习，别忘了帮爸妈干些家务，多陪他们聊聊天，说说话，谈谈心。

    你走了，也带走了我的心。还好，我们的心在一起。堘，你也会想我吗？也会和我一样吃不好、睡不香吗？

    记住，开学时，我在教室前的走廊里等你。

    想你！

    短暂的几天假期，又赶上了一场小雪，显得格外漫长。每天，田堘除了偶尔看会书，偶尔帮父母赶下忙，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床上。静静地想于瑶：想她的习题，想她的模样，想她的话语，想她缤纷的表情，想她细长的睫毛，想她温润的粉脸……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节日的快乐和生活的富足。

    漫长的几天假期，又赶上日出雪融，又显得特别短暂。他留恋家里的温馨，留恋父母的关爱，留恋轻松惬意的日夜，留恋无拘无束的思维驰骋……但开学的日子到了，他不能不走。

    年后，由于人少车稀，田堘在寒风中折腾了好长时间。当他急急忙忙赶到学校时，就要到晚自习时间了。他来不及吃晚饭，便匆匆赶向教室。拐过食堂走上操场，他一眼就看到了三楼趴在走廊护栏上向这边张望的于瑶。他心里一暖，鼻子有点酸，不禁责备道，“傻丫头，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外面。你是真傻啊。”

    他跑步斜穿操场，一步两个台阶上了楼，于瑶已站在了楼梯口，定定地看着他。“冷吗？累吗？饿吗？是出门迟了还是等车时间太久？”她满眼疼惜，满心欢喜，亟不可待，连问不迭。

    “我没事。”田堘喘着粗气，看着于瑶埋怨道，“你在教室等就行了，大冷天的。”

    “我说过，要在这里等的。”于瑶把手插进衣兜，夸张地晃了晃脑袋，道，“人以诚信为本，说话要作数呀。”

    “谢谢你，调皮蛋。”田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感觉此时自己的心里热乎乎、暖融融。

    “外边太冷，快进教室吧。”于瑶紧缩着身子，向西看着长长的走廊。

    “嗯。”田堘知道，楼梯口，人来人往，非久留之地。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我们明天早操时间出去吧？”

    “出去？”于瑶一惊，随即摇摇头，“去哪？我不敢。”

    “校园里，你来我往，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田堘扭脸看了一眼透出灯光的教室门口，“怕啥？有我呢。”

    “嗯。”小姑娘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在前面中心路十字路口见面。”田堘略微想了想，约定了会面地点。

    “好。”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很低，但也很动听，很温顺。

    45.薄雾晨曦

    起床铃响起，田堘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就着水龙头洗了脸，便逆着人流向南跑去。经过数学老师家的排房，看了一眼那棵熟悉的梧桐树，就来到了东西大路上。这条路和南北中心路一样，是校园里最重要的干道之一。路面宽阔平坦，两边高树耸峙。昏黄的路灯分隔在树间，低调含蓄地散播着光芒。路南是大片菜地，一畦一畦的，被老师们在闲暇时间整饬得井井有条，如同棋盘。

    站在十字路口的于瑶见田堘走近，转身自行向校门口缓步跑去。

    校外飘带一般伸展开去的公路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路边的店铺门户紧闭，窗口捂着厚厚的塑料布。透过薄薄的晨雾，能听到清河对岸的医护队里不时传来雄鸡高昂的鸣啼。

    西农场围墙外，有一条狭长的小路。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路，而是南来北往的行人为了节省绕道大路的时间，有意无意开辟出来的近路。成年累月，天长日久，走的人多了，时间久了，便逐渐踩成了路。小路高低起伏，坑洼不平，地皮疏松，树根凸起。拐上这条路，田堘就牵上了于瑶纤弱柔嫩的小手。小姑娘偎依着他，另一只手自然地环在他的腰间。

    “你的手好凉！”田堘惊叫道。

    “嗯，我怕冷。”于瑶抠抓着田堘的手心，戏谑道，“但我的心是热的。”

    “热的？不对。”田堘故作惊讶，“可我们都是良（凉）心呀。”

    “我也有良心，只是冬暖夏凉。”于瑶嘻嘻笑着。

    “寒假过得怎么样？”田堘边走边问于瑶。

    “不好，每天头脑里都是你的影子。”于瑶像是受了很大委屈，在田堘肋间抓了一把。

    “表现有点反常吧，这样你不怕家人发现？”田堘戏谑道。

    “想你的时候，我就躲进被窝里，蒙了头，装睡觉。”于瑶哧哧地笑。

    “都想我啥？”

    “想的可多了。”于瑶抬头看看田堘，“想你是不是在看书学习，是不是在和爸妈一块儿做家务，是不是在辅导小妹做功课，是不是和我一样赖在被窝里睡懒觉。”

    “还有吗？”田堘呵呵笑着，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

    “当然还有。”于瑶信心十足，半真半假道，“我还想你跑步的姿势真的太优美，像彩虹，像骏马；想你的唇真的太有魅力，让人温暖，让人眷恋，让人回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田堘感同身受，不禁感慨道。他抓住小姑娘的肩膀，把她推靠在围墙上，双手托起她的面颊……

    薄薄的晨雾里，两人就这么轻松漫步在树根纵横、时宽时窄、似乎还有星光洒落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