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不好了！”

    一阴差面色慌张的跑来，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也没等到他说明发生了何事，只听“咔嚓”一声，眼前之人手中笔直接断成了两半。阴差微微抬头瞥见那人阴沉的脸吓得连忙低下头，喘气都不敢大声喘，站在他跟前身体直哆嗦。

    “不好，不好，这一天天能不能给我报个好的。又是哪个找死的闲得没事干犯什么事了，还是天界那群混蛋又来找抽了？”沈时烦躁地扔掉手中笔，眼中冒着一团火。这一天天的能不能让他安心过个日子，成天不是这儿出事就是那儿出事，真当他沈时是万能的啊，什么都找他。

    “大、大人，没人惹事也没天界人来找茬，是、是……”

    听他那要吃人的语气，阴差哆嗦得更加厉害了，嘴皮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他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干嘛作死在这个时候来招惹这尊大神啊，他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破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尤其是今日。他们的生死判官大人从早到晚就只有这一刻是坐着的，成天处理一大堆破事，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可偏偏还有人见缝插针，存心找事，沈时这才刚刚处理完地府的事，气都还没喘几口这又出事了。

    “说不清楚就给我滚出去想清楚再说，别在这碍眼。”沈时此时可谓一个头两个大，自是没甚耐心，沉声呵斥着。

    可阴差还是一动不动，不知是被吓得迈不开脚还是怎的。

    沈时看着他心中更加烦躁，脸色更加阴沉，道：“怎么，要本座亲自恭请你出去才行？”

    “噗通”一声，阴差实在承受不住沈时的威压跪倒在地，头低得像要与地板来个亲密的接触，带着哭腔禀报，那速度他敢肯定这是他平生中最快一次。

    “判官大人，是、是欲衍台出事了，还是刚才那个引发混乱的鬼灵，不仅孟婆汤对其不起作用，就连欲衍台将其排斥在外。”

    正想着要是阴差没说出个二三四就别怪他拿他当出气桶的沈时在听到“欲衍台”时，他面色由一开始的诧异逐渐变得凝重，思索一下，他朝外走去。

    “生生受了七七四十九道断魂钉，鬼气还那么厉害？没道理啊！等等，凡是灵魂体怎会入不了欲衍台，怎么回事？”边走边想，沈时心中略有不安。

    见沈时如此神色，察觉事情的严重性，那阴差赶忙爬起跟在他身后，一同去往欲衍台。

    如脚下生风一般，沈时速度极快，不过几息时间便已现身于欲衍台。

    欲衍台，乃世间万物轮回重生必经之道，悬空建于忘川百尺之上，上千石阶。饮忘忧汤，踏欲衍石阶，一步一失，直至台顶时便一无所有，入欲衍台进入六道轮回来世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是仙是神，判官早已判定。

    孟婆汤，由冥界号称最是无情，看破世间福祸恩怨之人依照方子熬制而成，方子所用材料虽毫无差别，可最终的成品却千差万别，有的如食之甘饴，有的如白水般索然无味，有的如毒药五脏六腑都为之沸腾。虽味道不同，但效果却无甚差别，任你意志如何的超凡坚定，在它面前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命，无论是想留下的还是不想留下的通通皆不复存在。

    沈时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孟婆汤失效，而且还入不了六道轮回，活了那么久这种事还第一次见，或者是说这是冥界存在地府建立以来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他可真要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闹出这般动静。

    可是真当他见到“闹事者”时不由得傻眼了。鬼灵混乱之时他并未出面只是派人做事，所以并不知那只鬼灵是何模样。

    欲衍台此时重兵把守，各个阴差手持武器将欲衍台重重包围，面色凝重，准备随时作战。而重重包围之下，一个衣裳褴褛，发丝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知是男是女的人随地而坐，背靠欲衍台。

    沈时匆匆而来，远远便瞥见了这个人影，突然一个恍惚，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已经千万年没有出现过的人模样。

    “少殿下，梣（chén）音……殿下？”沈时惊得不由得喃了几声，可说出那人的名字时却充满了不确定，以及震惊。

    大步流星，居高临下看着“乞丐”，她的模样显露在他眼中，沈时再次震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眼前之人不是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可是却与那人有着说不清的神似，不是容貌，不是身形，是他说不出的那种感觉，但他可以肯定此人绝不是那人。

    而震惊的是她被毁的容貌，一般只要不是娘胎里带出的胎记，而是后天被毁的面容但凡死后都会恢复到最初的模样，若是不能恢复，除非是被特制器具所伤。但眼前之人明显两样都不是。所以，她的伤究竟从何而来。

    右眼被毁，脸庞上是数不尽的疤痕，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可却布满了整张脸，她原来的样貌早已无从辨认。

    沈时的到来以及他下意识后退的动作像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随意扫了他一眼随后又沉默的低下头，继续呆呆地盯着地板。

    沈时锁眉，侧头，向一旁的阴差问道：“这人生前是何身份？”

    一旁的阴差恭敬回道：“回大人，此人便是之前引发众鬼混乱的罪魁祸首，易似杋，字择遥，乃是数月前凡界突然冒出的恶鬼魔头，此人乃一介鬼修极其擅长操纵停留在凡界的怨灵恶鬼，实力极强，且嗜杀成性，曾血洗一座城，今日身死，不知为何竟自觉找到索魂使来到地府。恰巧遇到众多因她而死的人，因而引发诸多事端。”

    “易似杋，易择遥？”沈时轻喃了声这人的名字，觉得甚是熟悉，他见过这个名字，但却又想不起来了。

    “鬼修？实力竟如此恐怖，怪不得刚才能在她身上察觉到危险气息，可就连我都忌惮的实力究竟是何人能将其斩杀？凡界可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沈时心生疑惑。

    又问道：“可知是死于何人之手？”

    阴差正欲回答，却被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人打断了。

    “阿时，做什么呢，这么热闹，都跑到欲衍台来了，害得我一番好找。”是一道如泉水般清澈清灵的声音。

    但这道声音的传来却让在场一介鬼差明显一个哆嗦，身体站得更直了，但好像恨不得现在离欲衍台远远的，但一人除外。

    寻声望向来人，沈时眼中的激动之色只增不减，激动之余却也不忘向来人行礼。

    “判官沈时，见过主上。”

    “拜见冥帝。”无数阴差半跪对来人行礼。

    来人芙蓉如面柳如眉，三千青丝半束，头戴一支红色曼殊沙华步摇，眉心被青丝半遮掩的曼殊沙华印若隐若现，一袭殷红锦衣，衣上仍是曼殊沙华，随衣摆而动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手持一把骨扇，扇骨是镂空的曼殊沙华纹理，而扇面中却是棵盛开的红色合欢树，树上挂满了形态不一的鲜艳丝练。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都跟你讲多少次了，都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都多少年了你这脾气怎么半点没变，搞得好像我很厉害似的。”孟弃摇着骨扇，随和笑着来到沈时面前，但在见着沈时身后之人时她笑容凝固了一下。

    反观一直沉默如死水的易似杋听到这个声音终于有了不寻常的动作，她猛然抬头，正好与来人的目光对上，可眼中的异色却又瞬间消失，整个人仿佛再次化为一滩死水。

    孟弃再次笑起，步过沈时止于易似杋跟前，笑意不减，语气温和却又带上些许别的味道，“听说，阁下意志异常坚定，连本尊的孟婆汤都对阁下无效是吧？”

    现场一片寂静，没人回答她，易似杋低头沉默毫无反应，而孟弃的笑随着时间的流逝竟越来越深，四周空气都开始变得压抑起来。

    “都且回去吧。”察觉不妙，沈时出声遣散聚集在此的一众阴差，他是真的怕孟弃一个不慎殃及无辜啊。

    众阴差得此命令立马就溜得没影，他们真是怕了孟弃了，历往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呢，他们要还敢留在这里莫不是成了傻子。

    一片黑压压的云瞬间消散，欲衍台只剩下了孟弃三人。

    孟弃半蹲，带着笑意的眸子锁定眼前之人，“一个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恩将仇报，言而无信之徒，六道轮回对你岂不太便宜了，十八层地狱可比人间好玩多了，阁下不妨试试。”

    “主上！”沈时震惊，孟弃虽然极爱恶作剧，但是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从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一切皆是游戏，可这次她显然是认真的了，是多久没见到她这般模样，沈时已记不清，或许是千万年前那人不在之时吧。

    “怎么，沈判官有意见，还是你也想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孟弃气势一瞬之间全变了，之前的随和似是从未出现过一番，如今的狠历无情让沈时心颤，不敢反驳。

    “沈时不敢。”沈时低头，她身上的威压险些让他撑不住跪下。

    可反观一直背靠着欲衍台坐着的易似杋好似没有半点不适，她依旧低着头，但却对孟弃的话有了反应。

    “一个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恩将仇报，言而无信之徒，说得，可真是贴切啊。”

    声音嘶哑得就如年久未使的胡琴，刺耳无比。

    “十八层地狱，十八层魔魇之地，这下总能……弃了吧。”

    这样，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让他们受伤了。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赎罪了。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这次，是不是就真能如你们所愿……

    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一晃十一年已过。

    那暗无天日，充满杀戮戾气，每时每刻都是无尽的生死危难的地狱中再一次落进了外面的光，能将人鬼神魔熏倒的血腥恶臭味被那阵风吹散。

    沈时一袭锦衣长袍踏进这血污之地，在这片泥泞之地中他显得那么突兀，吸引无数炽热的目光，或鬼灵或鬼怪或凶兽纷纷击打着手中沾满血的各色武器挑衅沈时，甚至有些胆大的直接上前拦路，而沈时就一个眼神便让这些挡路的退避三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十八层地狱最低层是关押上古凶兽、恶兽、恶鬼魔头等等罪恶滔天之徒，此地也是强者为尊、强者生存之地，弱小的，要么死得干脆要么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沈时在最底层最深处停下，四周静得吓人，似乎这不是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反倒像个寂静的小屋。

    沈时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藏身在黑暗之中，永没有动响却让这第十八层地狱大气都不敢出的人，即使已过了十几年他还是会心惊不已。

    那时那人刚进来纵然受了七七四十九根断魂钉，鬼力却还是强得逆天，被判入地狱后她便直接从第一层打到了第十八层，而且还不管是谁邀战、挑衅，皆来者不拒，每一战都往死里打，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和对方同归于尽。就这样打到没人敢惹，打到连鬼差都害怕她一个不高兴便将地狱给拆了。

    “十一年已到，十八层地狱监禁解除，但阁下魂质特殊无法进入轮回，冥帝差我来问，阁下是想继续待在这里，还是出去？若是想重获自由，那就必须成为我鬼冥之幽中人，为鬼冥效力；若不想，便永远待在此处，不见天日。”沈时直接开门见山。

    半刻钟，一刻钟……黑暗之中那人还是没有半分动响，两人之间气氛寂静得诡异。

    终于，就在沈时快忍不下去的时候那人开口了。

    不知是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她声音嘶哑得就如锯子锯木一般，刺耳无比，更有些口齿不清，但沈时还是听清了。

    她说：“我只问，一个，问题，你口中的冥，冥帝，她可曾，可曾去，过凡界？你，如实，回答，无论什么要求，我，应。”

    沈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目的，犹豫了一会，道：“冥帝，镇守冥界，自不会轻易离开。”

    接着，又是一阵长到让沈时发疯的等待。

    最终，她应了，“好，我，入鬼冥之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