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认人的。”许仙仙也没多奇怪，而是认真地道了个谢，再毅然决然地接过江砚文方才展示给她的一把符，迈开了通往灵泉的脚步。

    身怀异宝的穷光蛋许仙仙此时只知道那符比她画的好，却不知道在帝都其价一张比半两银，而她手上整整十张。算来大概是她吃五千个馒头，秦纵吃几十盘点心，许旭州筷子底下的一条鱼。

    嗅到那黑压压的人群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蛟龙兴奋地用尾巴打了好几个浪花。而正是这尾巴一摆，许仙仙才发现它的尾巴竟然被一根巨大的销魂钉贯穿，而销魂钉上俨然一条柱子粗的黑锁链通往地下。

    一阵腥风扑面而来，露出它细密整齐的上下两排尖牙。许仙仙咬牙忍住腿上的伤痛，用幻术使了个拙劣的障眼法，悄悄朝灵泉靠近。

    好在虽然拙劣，在这样风雨飘摇扛天罚的日子里，黑蛟也注意不到自己下方的小虾米。

    四鲤盘上一个红豆大的血色点微闪，然后扩散出一个巨大的法阵，一圈圈的血红波纹从外向内收缩，轻轻荡起涟漪。

    这巨阵……好像有些特殊。

    她的视力自开灵视以来就不大灵便，尤其是左眼，在夜里根本无法视物。即使像现在这样处于她视力的最佳状态，在夜里也等于个半瞎。

    在结界的保护下，几停几跑的许仙仙终于如愿以偿地猫腰潜到灵泉周围的草地上。这里的草地时常被村人踩踏，没踩出一条光秃秃的道来，倒是把四面八方踩得低矮茂盛。

    半瞎少女拖着瘸腿弓腰在灵泉周围踩了一圈，终于看出这阵法的不寻常之处。

    如果把简单阵法形容成在纸上画方画圆，那么了不起的简单阵法就是在纸上画了不起的方和了不起的圆，比如笼罩着整个益州城的防御结界。

    而再复杂些的阵法就是把方圆相叠、互为补充或者层层递进。

    血枯阵就像是巨型的聚灵阵中包含着无数个小聚灵阵，层层嵌套、能量也是由小到大逐级增强，而不同之处便在于它的集中性和稳定性。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这阵法不仅层层嵌套，它的方圆还在不断波动。

    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艺术，那么它便是个意外。数量的消减增添、能量的汇聚与分散，它们始终是流动着的。言下之意，镇物和通道都是具有变性的……

    在学算数时，满脸皱纹的五长老曾经告诉过她一句话——万变不离其宗。而这句话同样从冷美人的嘴里说出来过。

    改进后的血枯阵再厉害，它也只是由无数个小阵聚集起来的。但或许是结界的原因，从四鲤盘来观察，所有从阵眼伸出去的分枝都只见枝干不见树梢。小阵的阵眼在四鲤盘上浓缩为一个个比血红点淡上许多的小点，数过去竟然有二十六个之多，其中却有一大半都失去颜色、灵气枯竭。

    不知是已经成了，还是被拦着了。

    这大概就是其他据点。

    天雷已经劈下一半，黑蛟长满倒刺的背鳍上被烧得皮开肉绽，它痛呼着在灵泉中挣扎，布满黑气的灵泉就像天生的疗养池般向它输送着能量。

    黑蛟对着那人群低声唔哝几句，像是在咒骂什么，许仙仙面色一凝。

    它是在说，它嗅到了破坏者的气息。

    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她自小通兽语，倒不是学的，而是生来就会。也常常看见些奇怪的影子在山间飘荡，只是他们都上不了三百阶，进不了流丹阁。上山的路不是给客人走的，也不是给人走的。

    而是给山野精怪走的。

    万叶山，本就不单是流丹阁许氏的地方。

    如果说灵宫是一座储存着修行者所吸纳的天地灵气的宫殿，那么天生神体就是比其他宫殿更加坚固、更加庞大的存在，连通天地乾坤，开灵窍六识。

    她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见的场景，听到许多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一开始发现时，她只觉得是好玩。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觉得烦躁。

    她享受不到旁人所说的静谧，也不知道何为寂寥无人，她试着赶走那些琐碎的声音，却日日耳边聒噪。她无法忽视那些声音和景象，也集中不了自己的注意力。

    除非……她不动用灵力。

    这也是她无法习武的原因之一，连心都不平，如何习剑。

    而神火的继承，在原本就熊熊燃烧的炉子里添了一把火。

    天生神体与天地乾坤连通，共情天地万物，六识过敏。其修炼之路如康庄大道，有天选之女之称。

    纵是暂时封印火灵脉，她也要日夜受其困扰。

    好在她学了毫无套路的刀法，观了许旭州的刀意。

    在蜀王府砍竹子的那些时间里，她逐渐把千刀万刀视作一刀，就像是那块名字雅致却书法狂放的匾额，看久了都是笔画。

    每一个字都能拆作一笔一划，而每一笔一划就能组成一个字。

    与其期待着别人，倒不如用自己满足期待，这样便可以收获成就而不是惊喜。

    地上的血色法阵是连雨水都冲洗不掉的鲜艳颜色，阵中画着的许多符号都是许仙仙不认识的，但其中最不缺的图案就是蛇纹和一只酒杯的样式。

    但其中寥寥几个文字，却肖似商鼎古文。

    世上没有比黄泉再净的水，她也再难得入黄泉。许仙仙早有打算，凝水成冰将两立方的黄泉水放进了储物袋，甚至还冻了十好来朵的水性杨花。

    无心之举，倒或许能派上用场。

    解阵，能破则破。要么破阵要么破阵主。这是不通符阵之道的普通灵修者。

    这倒也是方法之一，事实上这阵法中的每一环都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只是常人能看到的往往就是阵主和阵眼。

    甚至，连阵眼也找不到。

    而在阵主离开或者死亡的情况下，不管是出于耗材还是费工夫的考虑，阵法师往往都会寻求改阵，从而达到破阵乃至将阵化为己用的功效。

    没有什么比将半成品改造后化为己有更划算了，这样的低成本改阵法，许仙仙学了一招半式。

    血枯阵乃是以凶尸之血所画，煞气浓重难以消抹，不知能被黄泉水去几分。

    许仙仙以拇指按地为轴，用小指旋转着在泥泞的草地上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