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海楼的秘密[1]
崇明五年,帝王陈第一次看到了世界背后的影子。
从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巨大的漏洞。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漏洞在他身上会像放大镜一样越来越大。甚至直到未来的某一天,这个漏洞会永远不可能弥补,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上。
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论是各怀鬼胎的朝臣,抑或是邻国胡地的野心,没有人能够在他的领地上胡乱蹦跶,更难以侵占任何一寸土地。
如果说,有什么是霸王陈真正的弱点,那也就是没有任何弱点。正因为如此,敌人才不断地尝试制造陈的弱点,可这些年也从未有人能够真正制造出他的弱点。
也就是说,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可如今已经非比寻常。
我沐浴阳光下,深受太阳神的祝福。此身,既是世间最为殊胜尊容之身,无人可进我分毫。我怎么有弱点?
难以置信,如今陈的身上真的第一次出现了弱点。虽然并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个弱点,未来几年,甚至直到消逝,都不会有人看到这个弱点。但弱点已经存在,陈就不可能再立于不败之地。
这意味着,帝王陈已经败了。再一次经过这些年,陈已经再难突破自己,永远停留在原地,永远不变,不移,身如稻草。
帝王之所以能够成为帝王,是因为帝王拥有一颗帝心。帝心,即是傲气。但傲气绝非偏执高高在上,而是包览天下大局,纵观万世长存的帝王之气。而正是因为这种荡气回肠的帝王之气,历代无数的帝王才能作为泱泱大国,保万民安居乐土,开启大国盛世。这,就是帝心。
但如今陈王帝心已经消逝,这便是关键所在。一个帝王失去了帝心,便是高傲如秦始皇,雄心壮志一扫六合,也难敌覆灭不过十载。
陈的世界,已经崩塌了。而帝心不可撼动,如今心已入土,陈已经不能再算作是一个帝王,至少陈自己心理上的认为,自己已经不再是帝王。
陈知道,即便是自己能够走出心结,但这颗帝心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正如人死便再不能复生。这个国家虽然有太多不堪,但毕竟是陈一手打造建立出来的,又怎么能付之东流?一身心血所在,又怎么能随意丢弃?
那一天,帝王陈开启了云熙楼,第一次踏入了这片土地。
他紧闭楼门,闭上眼睛盘坐在地面上。思考,思考,脑海中一幅一幅的画面构建,城门,城墙,士兵,高城,学堂,商人,酒客,乳母,家庭,牦牛,黄狗……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说有什么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一定是最简单,最基本的思路。因为一切相由心生,世间百态,定有万般基础互相连结构成;万座高楼平地起,定是有一个稳定的地基;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吵架?世间往复循环,人生子,子又生子,何至于此?若我在酒楼痛饮,为何要付钱?若我已经死去,为什么不能说话?我需要一杯水,把水倒掉,因为我不需要水。
这一切都毫无逻辑,一切都没有意义。
陈漫无目的在自己构建的画面中徜徉。
这一天似乎正是上元节,夜晚的闹市中人们的脸上纷纷洋溢着笑容。
忽然,眼前的一个狐狸面具吸引了他的注意。在摊主的视角中,这个人正看着这个面具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呀这位先生很有眼光嘛!”摊主走了过来,从架子上拿下了这个狐狸面具,“这个面具可是独特的唯二的面具,第一具已经被买走了,而剩下的这最后一具那来头说来可就大了!”摊主清了清嗓子,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好像准备要大展身手。
“这狐狸呀!它象征着灵动,圆滑,高贵而又带着些许的温婉;而狸是招桃花的圣物,有些人呢他就认为这狐狸呀不拥有即便是在路旁看到了它一眼,那就可以得到好多好多的女人。其实呢则不然,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这狸所招的桃花,它呢不是随随便便的。如果你在路边看到一位非常妩媚的女人,她可能来自红房。这样的人啊,可不算桃花,这是艳遇不长久的。桃花是什么呢?桃花她就是春天。春天到了万物复苏,爱意也就诞生了。爱人之间彼此惺惺相惜,直至白首。所以呀!这桃花可是爱意流转,纯洁的爱情将要到来。或许某一天您回过头去,心上人就在您的眼前啊!”
“怎样?先生要不要得到您的心上人呢?”摊主眼睛一转,这还忽悠不到你?
“嗯嗯…”陈点了点头,看似十分赞同摊主,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听,”卖多少?“
”哎呀,先生您看!这面具啊唯二,现在第一具已经被一位少女买走,现在只剩下了这一具,因而要贵一点为什么呢?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独特的缘分自然需要更多的价钱来换,这就是诚意!“摊主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顿了顿,”要十两银子!“
”嗯嗯…“陈再次点了点头,根本就无心听简直是油盐不进。
之后摊主又胡吹八吹,陈只觉得吵闹就慢慢走开了。他看着这个面具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样。他带上面具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小吃摊上同样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女,似乎与他所带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个面具有很多人带?
陈环顾四周,看花灯的情侣们,听评书的中年人们,买糖人的孩子们…很多人都带着面具,但绝对没有狐狸面具。他再次看向少女,发现少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得暗暗失神。
时间已经来到了炎炎夏日,陈走在乡野中。
不远处一位老农正在劳作。一番过后老农用肩上挂得毛巾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然后拄着锄头看了看天空中悬挂着的烈日,紧接着又开始劳作。
虽然条件艰辛,但老农依然眼中有神,眼中有期盼。
”老伯伯,今日收获如何啊?“陈走了过去,向老农搭话。
”还剩几亩农田,这一番就可以等待收获了。“老农拄着锄头笑着伸出手指,在天空中比划指引,这些田地,那些田地。
但那比划更像是在勾勒出一栋又一栋的房子,陈仿佛看到了老农与他的妻儿在家中快乐的生活。妻子相夫教子,丈夫殷勤工作,老农笑着,自得其乐。
”小伙子,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节好啊!自从皇帝开朝,税务就变得很低很低了,耕作出的粮食不必全部充公了。既能保证自家的饮食,年年甚至还能有余,不论是收藏起来或者出售,都能有一个不错的愿景!“
“那您觉得,皇帝更易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啥?皇帝?俺老头不懂那个。俺只想给老伴儿和孩子一个好的环境,能够让家人吃穿不愁,俺老头啊这辈子就知足了。什么皇帝啊更换啊什么的,那不是俺们的事,只要对俺们影响小,不影响俺们的生活就够了。”
老农的身影越来越远,他雄壮的身体在落日的余晖中不断地挥舞锄头。夕阳渐渐深了,红色的火烧云从这一角,慢慢的移向了那一角,老农停了下来。
他拄着锄头抬起头,看着天边夕阳西下。昏暗的角落,陈仿佛看到了老农憨厚的微笑,那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共度余生的喜悦,是一家人的未来啊!
悬崖边,庞大的枫树倾斜着凝视着崖底的深渊,树上的枝叶已经透红,枫叶慢慢飘落,慢慢走入深渊。
时间已经来到了深秋。
陈提着洒水壶,在属于自己的小木屋中,为花花草草们浇水。
哪一棵芽儿干枯了,哪一朵花儿凋落了。一片一片的花瓣在木板上安然熟睡,只不过再无归期。
陈是它们最初的主人,他自然也要陪着它们走向生命的最后一刻。
虽然来年仍然会有新生,但老人们的离去,总是带着些许难以割舍的回忆。每当老物件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它们是活着的,它们带着我们的曾一起经历的故事,那是永远不可磨灭的。
是啊,老人们终将离去。
陈坐在悬崖边上,痛饮一口酒,心中的满腔热血已经慢慢归于沉寂。
这些年来,他叱诧风云。凡是陈所及之处,未有敌人不会闻风丧胆。闻名如真人面对面,心中也要抖三斗。他所统御之部下,未有人不服陈。陈只需一声令下,将士们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他所领地之臣民,人们安居乐业。对于百姓来说,他在时,就是盛世。
其实相对于帝王之位,陈早就已经不在乎了。陈想要的,只是保天下之太平。他想起了摊主售卖的愉悦,老农憨厚的微笑,那是陈给予天下臣民的一个承诺——我在时,即是盛世。只因曾淋过雨,便不愿再看到人们哭泣。
陈年幼时条件艰苦,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曾亲眼见过父亲为了考取功名燃尽油灯,明明身负才华却难抵财阀干涉,只得失魂落魄回归生活。为了缴纳税务,劳苦一年却只得到一身罪名,父亲去了,母亲也跟着他去了。
“咕咚,咕咚…”陈用力饮尽了壶中的酒,“不如就这样离去,我不信世间再无真人。”
若我离去,也一定要有人延续盛世啊!
…
云熙楼中,他缓缓睁开眼睛。
昏暗的房间中,他推开了楼门。天边的第一缕斜阳照射进了陈的眼睛,这是那般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