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流血的第一次
战国时代一万石到底能动员多少部队?
这是个很模糊,甚至于有些玄学的问题。
日本江户时代幕府对于地方大名的兵役制度大致是每一万石要担负两百至三百人左右的兵役。
但那是天下已经被平定了的江户幕府统治时期,而如今是为了生死存亡而拼命搏杀的战国乱世。一万石的领地的农业收入极限动员出来四五百人并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领地上自然不可能只有农业收入,在经济发展越来越多元的战国时代,一万石的领地根据各自区位优势的不同,收入来源自然也有所不同,继而所能供养的部队也就更加难以估算。
目前本山家攻灭了吉良家,和一条家瓜分了大平家,很久以前甚至还对长宗我部家下过手,零零总总本山家居然也有近两万五千石,在正在开打的时候确实是能纠集千人规模的部队。
但是这特么的可是春耕时节啊!你家农民不要春耕的嘛?
就凭着在土佐这一亩三分地里刨食难道还能养得起常备?
兼定在马上颠簸之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样既可以把路上的时间利用起来,另一方面则是转移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是真得快吐了,这副半大孩子的身体面对这种高强度颠簸真是受不了。哪怕日本马已经算是矮小平稳的了,但也经不住这崎岖不平的地形和约等于无的道路。实际上他走到半路就已经后悔了,这和他在乌托邦时代体验过的那种休闲庄园里体验骑马完全不一样。
这是兼定在乌托邦时代的正常交通工具从未体验过在这颠簸,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在使用某种游乐场出故障的设施。
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兼定的脸色发白,尤其是现在兼定穿的是他爹小时候打造的具足,并不合身,甚至还大了一圈。但也得亏他爹继位得早,不然兼定现在连一件现成的小具足都没有。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策马奔驰之下明显感受到了寒冷,原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无血色。幸好秋利康次及时发现,给兼定套了一件阵羽织。
兼定在马上强行抑了抑翻涌的胃部,又紧了紧身上的阵羽织。朝一旁的康次喊道:“距离莲池城还有多远?”
“殿下,夜间疾驰的话天亮之前应该能赶到!”
一旁策马奔驰的秋利康次在风中喊道。
莲池城是原大平家的居城,现在是一条家的白川兼亲在镇守,既是一条家控制大平家旧领的中心,也是一条家防备本山家的前线。
“使番派出了吗?”兼定一行人疾驰前往莲池城,一路要经过漥川家的居城漥川城、津野家的居城姬野野城等城池,但是兼定并未做什么休整,而是派出传令兵快马前往地方豪强领地集结部队。
“已经派出了,殿下。咱们要不转回姬野野城休整一阵吧!您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兼定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
“没事,等到莲池城再休整吧!如今本山家部队没有深入本家领地,就说明他们是从南方进入本家领地,而且很可能被拦在了莲池城。那白川兼亲大人现在压力肯定很大,我们必须要快速支援。驾!”说着兼定就赶马加速向前。
在骑马时说话只能必须要用力加大音量,才能在马蹄声和风声中让对方听清自己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同样消耗体力。秋利康次见兼定驰援心意已决,且继续喊话加剧了疲惫,也只好不再劝谏,驱马赶上。
良久之后,兼定数十骑才在一片树林之中停下,名义上是休整,实际上兼定实在扛不住,在一颗大树后狂呕了起来。兼定感觉自己别说昨天吃的烧鸡了,就是胃都吐出来了。只剩下一点胃酸在不停上涌。
秋利康次在边上替兼定捶打胸背,还差点被兼定吐了一身。见兼定终于吐完了,缓和下来,就连忙将水递上。兼定直接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喝完之后,兼定发现康次身上沾到了自己的一些呕吐物,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康次。我给你擦擦吧。”说着就要去擦。
秋利康次却不敢接受,连忙自己抢先擦去污物。
“不碍的,不碍的。倒是殿下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我好多了,就是吐得太猛,现在胃还有点疼......好了,先不说我了,探马回来了吗?”
这探马是兼定随身侍卫的鸱鸺众忍者之一,虽然忍者的武艺不一定比自己这些紫阳众亲兵强,但是在潜行和侦察方面要远比紫阳众专业得多。
兼定将水递回给康次,抚摸着自己那匹都吐白沫还衔着枚的坐骑,想来这马比自己可都累多了。
“殿下,探马已经回来了,前方莲池城城下及附近确实有军队驻扎,大概在那个方向。”
说着秋利康次就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顺着那方向看去,兼定确实看到黑夜之中有隐隐约约的营火。
太近了,万幸自己一行人靠近莲池城之后都把火把灭了,靠着月光前行,虽然速度满上了许多,但是隐蔽性更好。
兼定拿出沙勿虑所送的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夜晚加上本就不够清晰和精确的镜片,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放下望远镜,兼定思索一番,这就要上马。
“能在天亮前赶上真是太好了,若是再晚点就天亮了就不好进去了......”
许是体力消耗太多,兼定上马一个没上去差点掉下来,好在秋利康次即使扶了一把。
“殿下!殿下您慢点。”
尴尬上马的兼定,示意康次上前听令。
“康次,让紫阳众骑兵分两路,你领一路绕道敌军营寨后方吸引敌军注意,我领一路借佯攻其后实则入城。到时候你自撤走,绕路与友军后方支援会和。”
秋利康次闻言有些不放心。
“殿下,若要如此的话我们必须先派人入城通知白川大人配合才行。”
“那就先派一忍者潜行入城,正好鸱鸺众有侧近忍者相随。”
见兼定心意已决,秋利康次只好应道:“是!”
不久后,在莲池城城下的一处本山家营账,一位身材瘦弱,长相苍白秀美甚至有些女性化的少年正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
他的心绪却在这段时间所经过的一条家的几个村庄之中。
但他所在乎的并不是那些村庄的誓死抵抗,实际上那些村人不仅没有拼死抵抗本山家的军队,甚至在本山家的军队到来之前就快速撤离,老老少少带着一些粮食全部搬入了邻近的城池之中。
可这就是他最为困扰的。
一条家到底是如何做到快速组织迁移的呢?哪怕是武士亲自带着足轻下到某个村庄里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入城避难。
万幸他们没法把所有东西都带走,而且莲池城小小的城下町也为本山家的军队提供了不少支援,只可惜本山家的足轻缺乏约束,一把火把莲池城的城下町烧了个赶紧,否则自己也不至于都打到城下了还睡在营账里。
正当少年难以入眠的时候,营账之外却突然喧闹起来。
少年闻声立刻惊起下床,一手抄起自己的佩刀,一手伸向自己的具足,朝着自己的长枪走去。
难道是白川兼亲出城夜袭?
正当这少年警觉之时,门外一中年男人直接闯入账中。
“元亲殿下,似乎是有敌军骑兵在我军阵后列阵。”
“秦泉寺大人,这莲池城已被包围,”
“什么?列阵?”
“没错,他们还点着火把。”
被称为元亲的少年闻言眉头一皱,出帐外观瞧,见远处确实有数十名骑兵点着火把在那静静列阵。
“为何不攻?”
秦泉寺随着出账答道:
“神森大人说数十骑执明火于林间空地列阵,恐有设伏。”
少年不置可否地朝四周望去,纵使天空中有月亮照射,营地周边依旧黑暗。
当他看向白日里久攻不下的莲池城时,皱眉道:“会不会是白川兼亲故意放骑兵出城吸引我们注意?然后出城袭击于我们?”
闻言秦泉寺只是轻笑。
“殿下尚未上阵过,不清楚也正常。先不提白日攻城已经耗尽城内守军士气精力,夜间需得休息。就是神森大人也备了一些部队在后方以防不测。殿下身子骨弱,还是先回账中歇息吧。”
可元亲却不为所动。
“秦泉寺大人,我觉得还是应该带领我们家的士卒协助本山家防守后方。”
秦泉寺见元亲意志坚决,只好无奈苦笑。
自己家这位少殿下虽然瘦弱白皙,形似女子,但是有决心做起事来却是意外固执。
“好吧,但是元亲殿下,我可不能保障您一定能杀敌哦。”
等到二人领兵来至本山家军阵面对莲池城一面时,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殿下,我就说了吧,怎么会……”
本来看着莲池城饱受摧残的城池,一脸轻松的秦惟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秦惟大人?有什么不对吗?”秦惟的话戛然而止,让元亲有些疑惑。
“殿下,似乎……似乎有马蹄声……不好!”
俯身贴地的秦惟突然感受到了阵阵马蹄声,便立刻惊起,却只见侧后方有数十骑从远处冲来。
在月光族隐隐约约的紫色流旗、双鸟盘旋而降的精美马印以及黑白色的一条藤靠旗,冲击着秦惟的视线。
这是一条家的哪位武将?
土居宗珊?
源康政?
不对,他们的旗帜并非如此。
但是秦惟如今也管不得这些了,敌军骑兵越冲越近,而自己这边部队还面向城门。
“快!快侧后迎敌!”
他一边大吼,一边就要去拿自己的长枪准备御敌,却发现因为自己方才的轻敌,更是想不到敌军会有骑兵从背后冲来,所以只带了佩刀。
足轻们闻听有人喊话指挥,加上又有骑兵迫近,瞬间阵脚大乱,惊惧充斥行伍。
就在这本就混乱的时刻。城门前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城门要开了!”
随后莲池城的城门就发出治治声,似乎门立刻就要打开了。
“啊——!”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向边上去,使整只部队彻底溃退,足轻们开始向四周逃散。
秦惟明白,这些原本要春耕的农兵本来就不想出来打仗,要不是本家出钱出粮给本山家兜底,本山家也不敢对土佐一条家搞这么一次偷袭。
可他不必在乎本山家足轻的死活,甚至不在乎本家部队的崩溃,他最关注的是他的那位少殿下还在乱军之中。
“啊——!”
秦惟本以为瘦弱到被称为“姬若子”元亲殿下初阵就遇上骑兵背冲,足轻溃散也会和其他足轻一样逃离战阵,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元亲不仅没逃,还拿着长枪径直朝对方骑兵冲去,成了唯一的逆行者。
看到跟自己学习枪术的弟子这么勇猛,作为师傅秦惟本应该高兴,可现在他满脑子里只有惊恐。
“殿下!别!”
秦惟拼了命地狂奔,却怎么也跑不过冲刺过来的骑兵,正当他以为一切都要完了的时候。骑兵前锋一员身材瘦小的武士突然高声喊道:
“吾乃一条左近卫少将兼定!缴械不杀!”
说着就从腰间拔出佩刀手起刀落。
“不——!”秦惟不忍心见这一幕,只得闭上双眼。
随着嘣的一声,秦惟所恐惧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兼定只是砍断了元亲手中遮挡的长枪,随后就带着骑兵向着逐渐敞开的城门奔去。只留下元亲坐在原地发愣。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被阵前列队的骑兵迷惑本山家部队正为后方混乱而不知所措时,阵的骑兵却突然开始后撤。
此战本山家的武将神森出云,此时也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不过是空作样子罢了。但是自己这边也没多少骑兵,没法追击,后方又有骑兵和城内部队疑似要背冲本阵。
只得努力指挥部队向本阵收缩,缓缓后撤。
就在神森出云要收缩阵线,后撤准备反攻时,突然有马廻众冲到阵前,喊道:
“大人!长宗我部家的元亲殿下和秦泉寺秦惟大人率领自己的配下部队支援我军后方,受到了敌军骑兵的冲击!”
“什么!”半夜爬起来穿上具足的神森出云本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够呛,现在又发现在自己军中的长宗我部家的继承人有性命之危,真是焦躁不已,直接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立刻放弃反攻,左翼掩护全军后撤,右翼快去救援元亲殿下!”
虽然神森出云感觉战局有些糟糕,但事实上今夜双方的交锋甚至都没有出现一场流血事件。兼定的初阵,也就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作战,实际上是一场不流血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