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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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八艘跳

    ‘我这是……’

    从船上落下的兼定,在入水的那一刻,头和水面接触而产生的冲击力让他瞬间有些懵。

    他起初感觉自己或许是落水时被撞晕了,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

    甚至与其说是清醒,倒不如说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过去断断续续的头疼和各种烦恼的政务似镜花水月一般虚幻,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好……好舒服……’

    他在水中却不感觉寒冷,反而是凉爽的感觉贯穿躯壳,让他只顾闭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甚至不想挣扎。

    就在兼定快要在这舒爽的环境中彻底睡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这让他尤为不快,甚至开始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外力,但那外力却像是受到孤立似得越来越用。这可惹恼了难得享受宁静的兼定,他顿时就要破口大骂,但是一张嘴又冷又咸的海水就冲入他的嘴里。

    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掉海里,求生的意识破势他开始扑棱并在水下睁开眼睛。

    借着水面上灯火和月光,兼定勉强看出原来拽着自己的人是白河实量。

    原来当时兼定落水,白河实量脑子突然停了一下,甚至是心脏都停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御所殿在一瞬间落水,连喊都没来得及喊。

    顾不得他多想,连轻甲都未去,他直接跟着跳入水中。却发现殿下在水里毫不挣扎,暗道不妙,想到兼定是个孩子,多半是落到水面时晕过去了,便赶紧游去将兼定拽住。

    虽然穿的是轻甲,但是毕竟也是甲胄,还拽着一个昏迷的人,白河实量一时间害怕自己要和自家殿下一起折在这水下,来日只能去龙宫饮宴一番了。

    但就在这时兼定却突然开始挣扎,白河实量喜出望外,又鼓足力气向外游去。

    “哇!咳咳咳!”

    多亏了四周有小船发现情况不对靠拢了过来,二人这才及时出了水,在船上狂咳的兼定此时觉得自己咳得要吐了,白河实量虽然几近脱力,但也尽力为兼定捶打后背顺气,附近的一条水军中也有人赶紧过来接应为二位大人。

    二人虽然因为落水后的一番折腾导致甲胄不全,但也幸而因此得以捡了一命。

    不过不全的甲胄却没法让不远处船上元亲持刀握枪背弓箭的长宗我部元亲忽略,兼定虽看不出他到底是谁,可他却能猜到这么受人保护的必然是一条家的那位少御所殿,那位那夜在莲池城差点阵斩自己的一条兼定。

    毕竟天下水军夜战有几个这般的孩子统帅?

    念及此处,长宗我部元亲的眼中好似迸发出火光一般,犹如一头豺狼将刚出水的兼定视作刚离开父母的小鹿一般。

    “秦惟大人!为我掩护!”

    自莲池城一败,元亲便苦练武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雪前耻。如今有次两机,秦惟纵使劝阻也来不及了,只得应下。

    元亲言罢挽弓搭箭,飞箭而出,但大风之下也只是钉入船身。

    大风中箭矢难为,便将弓矢卸下,抄起刀枪,让船夫全速向前,直至船头与他船相撞。此时舟舟相接,如履平地。在秦泉寺秦惟与一众近侍的掩护下全力冲向兼定所在之小船。一路之上凡拦者皆斩,一往无前,直冲舟前,秦泉寺秦惟也紧随其后。

    兼定其实早已发现敌将意欲斩首,奈何落水之后身心俱疲,如今飞箭过眼前,情急之下在白河实量的搀扶之下全力起身。

    “殿下快走,我来拒敌!”白河实量抽出佩刀迎向元亲,元亲闪身而过,并不与其纠缠。白河实量欲追,一柄长枪就横于面前。

    “这位大人且慢,先与在下切磋一番。”

    这下白河实量被秦泉寺秦惟拦住,兼定则在元亲的追击下行至船尾,被迫还击。

    元亲长枪下劈,兼定抽刀上迎,电光丸与元亲长枪相撞,用力之下兼定感觉肺中呛水未尽,想要剧烈咳嗽,手腕一松,被长枪力压着踉跄后退数步,几要二度落水。元亲见状又是一枪刺来,兼定极力躲闪,长枪刺入木船,一时难以拔出。

    船上数人拉扯在一起,弓手与铁炮手一时也不敢射击,唯恐伤及友军。但好在此刻四周船只也靠拢过来要保护兼定,与秦泉寺秦惟缠斗的白河实量见状,向兼定急喊道:“殿下快跳!”

    元亲来势汹汹,而其他船只尚且有些距离,以这副年幼的身体自己能跳过去吗?

    但情况紧急之下,兼定没法做太多思考,如今不想死的话也只得奋身一跃。

    兼定在全力跳向最近的一艘友军船只,起跳之时脚下船只也因之一晃,正在发力拔枪的元亲也差点摔倒。

    尽管姿势难看,还半身落在海里,兼定终归是手脚并用地上了船。但他却不敢停留又疾步走向另一艘船。

    他跳元亲也跳,几个上前阻拦的水军足轻直接被元亲撞入海中。

    一艘又一艘,一艘又一艘,兼定连跳八艘船,元亲也紧追不舍,二人虽始终相差一两艘船的距离,但兼定终究年幼,气力已尽,再加上跳上第八艘船时雪风号突然又是一声炮响,惊了兼定一条,便直接摔倒在船上。

    他一摔,身后一物便急急飞来,直接穿过身前足轻的身体,将其钉至船舱之上。

    那倒霉足轻只能挣扎几下,血还未流多少便断了气,让兼定看着皮麻心凉,后怕至极。

    这原来是元亲投掷的长枪!

    元亲见屡追不上,便将手中长枪一掷,没想到雪风号一声炮响,一方面让他失手,另一方面又让兼定正好力竭摔倒,使之擦枪而过。

    这时二人也终于拉开距离,周围弓手、铁炮手终于能放心射击。

    元亲此刻才发现己方后军几乎完全崩溃,自己早已被一条水军团团包围。

    就在弹丸飞矢齐至之时,早就丢下白河实量的秦泉寺秦惟飞身一扑。

    “殿下快跳!”

    说着就将元亲扑入水中,风浪掩护之下二人没了踪影,而一条家众人也显然比起这无名二将,更加关心自家的殿下。

    不久之后,在雪风号上,手臂后背负伤包扎的白河实量来至船长室之中,见到了惊魂稍定的兼定。

    好在经过几位船医会诊,少御所殿除了呛水、脱力以及受到惊吓之外并无大碍,直接让人抬回船舱。

    “实量,那个士卒的尸首……”

    “已经安置妥当了,之后虽我军回去后安葬,其他阵亡者也如此,殿下放心。”

    “嗯……当用心抚恤……”

    兼定抬头看见缠着白布的白河实量,打趣道:“消毒的时候疼吗?”

    白河实量闻言眉头就是一皱,苦笑道:“若不是知道殿下的酒精耗粮糜甚,在下真要害怕是殿下要惩治在下保护不利而上的酷刑了。”

    白河实量的话让兼定眼中有些黯淡,微微摇头道:“此我一人之过,与军中任何一人无关。无论是让雪风转向,还是执意留在甲板都是我一人决断。”

    “雪风炮击,身先士卒,此皆殿下之功,所以全军奋战,敌寇败退……”

    虽有白河实量的劝慰,兼定还是自嘲道:“身先士卒然后差点被敌将斩首?佩吉多三次炮击,攻灭敌军中枢,故而敌军四散;实量你拦截敌将为我做掩护,故而能有一线生机。我若非众将士接应跳船而走,几乎丧命。”

    白河实量笑着说:“当年坛之浦合战,九郎判官被平教经追杀,也是连跳八艘船,世人称之八艘飞。”

    兼定只得苦笑回应:“实量将我比做伊予守义经殿下?何其过誉!伊予守当年虽被追杀,却未闻其如此狼狈。”

    “古之经典传颂至今或有失帙者犹未可知,况其亦未言判官悠游自如。那平教经勇猛异常,与今日那小将无二,而殿下年齿不长,如何不能比之判官?”

    “好了,好了。不用引经据典地安慰我了。我也只是见如今春末将至,临近我之生辰,却遇到这么一次追杀,心中有些郁闷罢了。”兼定苦笑着摇头,示意白河实量自己要换个话题。

    “实量,今日我与那小将相对,其不虽勇猛异常,但我近距离一看,却发现其容貌清秀似女子,此绝非常人。你们可有打捞到其尸首?”其实兼定在那次追杀之后就基本能猜到和自己对阵的人是谁了,如此勇猛的“姬若子”在土佐唯有无鸟岛上的那只蝙蝠。

    白河实量却摇头道:“请殿下恕罪,那二人尸首确实未来得及打捞。或许是十市砦砦口水深,尸首早已沉没的原因。”

    元亲会这么轻易退场吗?

    兼定不由得怀疑。

    “无妨,其等身份我们审问一番砦内人员马上就要知道了。”

    就当二人交谈之时,佩吉多也进船长室内来,向兼定问候道:“殿下,您的身体还好吗?”

    “佩吉多先生,我很好。你的炮击指挥很优秀,最后一炮直接击毁了敌军的指挥部,才让敌军士气崩溃。”

    “这是我的责任,殿下。比起那个,其中一次炮击让您落水,我深感歉意,我……”

    佩吉多有些惭愧与内疚,兼定赶忙摆手笑道:“不必如此,战场之上本就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其中更主要的是我的责任。我已经安慰过白河大人了,请让我少用些力气,好用来休息吧。”

    见兼定如此打趣着安慰自己,佩吉多便感激地说:“感谢您的大度,我的殿下。但是估计您暂时还不能休息。我们抓……救……额……具体来说是挖出了敌军的主帅,具体如何处置还得您来决策。”

    “挖?主帅?你是说十市水军的统领?”

    “是的,在日语中是这么称呼的,殿下。”

    兼定顿时表情有些古怪,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挖出来的还是人形的吗?”

    雪风的舰炮虽然威力不大,但终归几炮下去轰塌了对方所在的塔楼,就算对方没直接被炮弹击中,也要被倒塌的塔楼压扁了。他刚恢复过来,可不想又吐喽。

    见兼定误会了,佩吉多笑着解释道:“殿下,那位水军统帅在第一次炮击的时候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第二次炮击时便准备转移阵地了,只是我们最后一次炮击时倒塌的塔楼还是把刚走出塔楼的他给埋了。不过压埋他的只是一些木头建材,不是石砖,所以他还活着,只是被砸得头破血流。我们把他挖出来后给他就地做了简单的治疗,目前还在塔楼废墟那边。需要我们将他带到您这里吗?”

    兼定见活捉了敌军统领,顿时心中被追杀的阴霾一扫,颤颤巍巍地起身,白河实量见此赶紧上前搀扶,兼定却抬手制止,独自起身道:

    “不必,我要亲自去见他。”

    在十市砦内塔楼的废墟前,池赖和看着轰然倒塌的这一切,内心百感交集。

    当初他爹想在这起一座天守阁,结果还没修多少就驾鹤西去了。

    自己接手之后觉得天守阁太转移水军重心,得不偿失于是就改成了塔楼。

    说是塔楼但其实一直是十市水军的指挥中枢,象征着自己接自己爹的班后这几年所做的一切。

    但是现在塌了,一条家的战舰发射出来的巨大弹丸两三下就把自己的心血轰塌了,还把自己压在其下。自己的那些家臣除了死了的,见此也就降得降,逃得逃了,反倒是那些一条家的士卒将自己听到了自己快没声的求救声,把自己从废墟里挖了出来。

    不过既然是敌人那自己落入敌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果然不久对方就开始往自己伤口上泼酒,拷打自己。可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他们也不问自己问题,就是单纯折磨自己,折磨完还给自己包扎起来,估计是怕自己死了没法跟这只水军的统帅交代。

    就在他生无可恋倚靠在废墟边上看着远处蒙蒙亮的天空时,远处一众人举着火把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么多人的排场,来的肯定是对方的主帅了。只是不知道这水军是交给一条家哪位合议众中的大人物统领了,能让长宗我部元亲拼死违背自己再三叮嘱也要斩首的一条家家臣,那是何等的肱骨之臣?怕不是土居宗珊亲自来了。

    就当池赖和遐想之时,众人已走至其面前。左右侍从让开一路,池赖和才见来者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

    而对面的兼定也见到了这十市水军现任的统领,据鸱鸺众的情报,十市水军统领池赖和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如今看来却长得挺着急的,虽说不上老气,但也有些沧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了败仗郁闷的。

    池赖和此时却有些不敢置信,一条家有这个地位待遇的小孩子也就那位少御所殿了。虽说自己也听闻了这位小殿下在莲池城的壮举,但没想到海上夜袭他也敢亲自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