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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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聪明,但不多

    自从黑川元春一行人马出城之后,处在城中的吉良亲贞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虽是初阵,却聪敏不同于常人,战场直觉出众。

    起初见黑川叔父一众人顺利出城,没有惊动敌军,亲贞还能安慰自己是自己多虑了,兴许是急迫地想建功立业,重回长宗我部家的情绪干扰了自己的理智。所幸便如前两天时吹起随身的竹笛,一方面缓解自己的紧张,另一方面也鼓舞军中的士气。虽然他的竹笛的音色简陋,曲调也不是什么风雅之音,但他的吹奏天赋不错,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但随着时间不断地流逝,不安感越发强烈。亲贞渐渐开始吹错曲调,很快没了吹笛的兴致。停下吹奏后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短暂的喊杀和铁炮那骇人的响声,但更让他感到焦躁的是在那之后长久的宁静。

    的确,这个夜晚本是很宁静的,但他的心可就不宁静了。

    自己的叔父确实是一员良将,但是带了这点人出城袭击地方主力,哪怕对方是在施工,那也绝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厮杀。更何况这么久过去了,哪怕双方已经在交战中,那对方也该发现并且有所动作了……

    吉良亲贞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心中一股绝望之情涌上,但很快就攥拳咬牙,拾掇心情,要领兵出城。

    城中的留守武士见这位公子要领兵,赶紧拦住。差点被从马上拉下来的吉良亲贞本就急躁,如今见这些武士这般阻拦,心中那原先被出继的不平连带着现在对这些人愚蠢的恼怒让他情绪失控,又急又气之下根本没法跟这些人解释。

    情急之下,他直接扬起马鞭抽倒一个阻拦他的人,怒吼着让众人闪开,策马便要出城,亲随们见此连忙追来,一众将士也急急赶在后头。

    当亲贞来至城门之下,城墙上的守军见是公子出门,而且这位平时俊秀温和的公子还声色俱厉的样子,当下也不敢阻拦,只得开门放行。

    可出城后在黑夜中吹着凉风,策马疾行的吉良亲贞,一想到此行是去解救此战的本军主将,他就突然平静了下来,不,说平静并不恰当,事实上他开始有些兴奋了。他心想,若是此战成功,自己不仅能成功拯救黑川叔父,还定能让父亲刮目相看,说不定还能阵斩敌将。不由得奋力抽打马匹,你不顾马匹的耐力,也不在乎一条军是否注意到了自己。他自出生以来都未曾这般兴奋,也未有这般激烈的情绪涌上心头。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即将建功立业的狂喜中时候,自己坐下的马匹却在疾驰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一般,迅速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他自己更是被掀飞出去,以狗啃泥的姿势硬生生地撞在了地上,顿时眼冒金星。

    在激烈的眩晕感的冲击之下,他很快昏死了过去。而在昏死之前,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

    “教忠大人失算了呀,只来了一个小鬼……”

    当眼冒金星的亲贞醒来时,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眼见一个拿着医师篮子的足轻正拿一块净湿的布擦拭他额头的伤口,刺鼻的酒味闯入他的鼻腔,让他更加清醒。

    “啊!”忍不住剧痛的他发出大叫,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早就被五花大绑。

    这一叫却吓到了正在为亲贞这个昏迷俘虏的治疗的足轻,他手中用力过猛,直接让亲贞发出了一声更加惨烈的叫声,同时应声倒地。

    不断的惨叫吸引来了一位武将打扮的人,来至他面前,蹲下后将他扶了起来。

    又疼又晕的吉良亲贞,突然被这么一扶,下意识地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是谁?”

    对面那人一愣,很快笑着回答道:“如果你问我的话,那我是这支军队的副将依冈赖教。如果你问我们的话,你我双方可在城墙上下对峙不短的时间了,怎么?到现在了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十足的愚蠢问题之后,吉良亲贞羞愤交加,随即闭目扭头,咬牙切齿道:“杀了我!”

    依冈赖教闻言笑道:“你还是初阵吧?你这个年纪的小儿我可下不了手杀害。而且我的妻子也刚怀孕,几年后应该也和你这般大,我可不想对你们这些孩子造了太多杀孽。不过这事我没上报,不然这一战御所殿下多半是不带我了。”

    说着依冈赖教起身,将一根竹笛递到了吉良亲贞的面前,说道:“你就是吉良亲贞吧?喏,你的小枝。前两天在城墙上吹笛子的人就是你吧?吹得不错,我挺喜欢的。有老师吗?我虽然不太懂音律,不过我们一条家懂这个的公卿太多了,你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指导,然后自己再多研究研究音律知识,应该能吹得更好。”

    见亲贞良久不接,脸色还越发难看,依冈赖教一拍脑门说道:“我都忘了你还被绑着了。”便将竹笛放回亲贞身上,但是对方被绳子捆住,自己塞了几次也没成功,只好尴尬地把笛子插在了束缚对方的绳索中。

    这么一折腾,吉良亲贞更加恼怒,怒吼道:“杀了我!我既已元服,披甲上阵,就是堂堂正正的武士!如今战败就应该马革裹尸!”说着猛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念道:“人间五十年……”

    见这孩子脾气倔得离谱,依冈赖教急忙拦道:“停!停!停!我说停停!哎呀!你这孩子!”

    他怕亲贞急了要咬人,只得从下巴使劲把这孩子的嘴巴合上。因此亲贞直接咬到了舌头,疼得这孩子眼泪都出来了。

    “你想学平敦盛,我可当不了熊谷直实。”说着叹气道,“就当是为了让我多领点功,你先别死。”

    见吉良亲贞依旧沉默不语,但表情却已没有方才那般决绝,只是流下泪来,不知道是被自己感动的还是刚才疼的。

    见状依冈赖教挠了挠头,指着远处的其他俘虏说:“他们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全力追赶你,以至于精疲力尽被我们俘获。你要是现在就死了,岂不是对不起他们吗?”

    亲贞闻言这才睁开含泪的眼睛,看到远处和自己一样被绑着的俘虏们,正是自己的亲随与城中守城的武士。

    顿时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流,他明白这一战基本上完了。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依冈赖教安慰道:“其实你能判断你叔父情况不妙已经很聪明了,可惜你毕竟经验不足,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城只会徒增伤亡罢了。”

    天亮后,东小路教忠会和依冈赖教,带着俘虏来至城墙之下。城内本就空余不多的守军见主将、公子与大多数高级的武士都已经被俘,索性也不再挣扎,即刻开门将一条家迎了进来。

    看着被抬着进城的东小路教忠,依冈赖教一阵好奇。

    “教忠大人,您这是?”

    教忠闻言尴尬一笑。

    “咳咳,出了点小障碍,翻出沟渠的时候不走运,把另一只脚给扭了。”

    “啊这……”

    教忠摆摆手道:

    “行了,别管我了。倒是你有没有给御所殿下那边派出使番?”

    “请大人放心,已经派出去了。这次我军一举擒获守军主将黑川元春,连带着吉良亲贞以及众多长宗我部家的高级武士,而所受的损失却几乎没有,真可谓是大获全胜啊!”

    “你们在这里设伏能一举擒获吉良亲贞和这么多的武士,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本设伏我觉得最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我擒获了黑川元春之后的攻城也会是一场恶战,我甚至还考虑过要向御所殿下请求援助。”东小路教忠笑道:“不过有一点你说漏了,此战还有一个巨大的收获,那就是在城内养伤的福留亲政。哪怕不提此人的能力,就说以他在对抗安艺军所获得的威望,我们先击伤后俘虏,必能大挫敌军锐气。”

    被这么一提醒,依冈赖教也连连点头称是。

    “大人所言极是。”

    “嗯……哦,对了,别忘了把我们借村人的农具还回去,还有也让他们赶紧各自回家吧。”

    打发走依冈赖教,东小路教忠终于能一个人安静地欣赏欣赏这座被他所攻克的城池,虽然这次不是他的初阵,但是确实他第一次独自攻城。

    看来比起管理紫阳众的护卫工作,自己还是更适合行军打仗。

    由于没有强攻,加上城池新设,所以大高阪山城全城也都没有多少缺损之处。若是真如依冈赖教所说,搬来主力的大筒强攻城池,那这城现在恐怕就是一片狼藉,需得要下好一番工夫修缮了。

    但大高阪山城毕竟是一座小城,哪怕再怎么完整也就那么点大。东小路教忠很快就发现这城看久了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索性唤来亲卫将自己抬起,前往城中的一处屋敷,那里住着自己的一位“老朋友”。

    城中守卫多半已经被一条军接管,那屋敷前的守卫见来者是教忠,赶忙将其迎了进去,正要去唤屋内主人,却被东小路教忠拦下。

    “不用了,我亲自进去。”

    拄着拐,被亲卫搀扶着来至屋内,教忠见到了不久前被自己手下的铁炮击伤的福留亲政。

    福留亲政趴在铺盖之上,似乎是屁股上中了一弹。教忠没想明白自己这边的铁炮是怎么一炮打中这种地方的,但仍笑脸问道:

    “亲政大人别来无恙啊?”

    福留亲政扭头见来者是之前害自己受伤的东小路教忠,怒目圆瞪,似要喷出火来。但一看教忠被扶着还拄着拐,便冷笑道:“在下倒是无甚大碍,倒是教忠大人这副模样,莫非也被人阴谋暗害了?”

    教忠也不上钩,只是淡淡地回道:“亲政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为了攻下这大高阪山城,外加运气不好,所以付出了一些代价罢了。”

    “哼,以阴谋诡计夺城,你枉为武士!”

    “在下本来就出身公家。”

    “你!”

    眼看着自己要把福留亲政的伤都气好了,教忠连忙说道:“亲政大人岂不闻兵不厌诈?何况当时亲政大人急转背刺在前,分兵偷袭在后,似乎也没有多么堂堂正正吧?大争之世,能活下来已经不易,用兵诡诈也是无奈之举。”

    福留亲政闻言却并不答话,教忠继续说道:“亲政大人,此番攻城你我双方伤者不过十余人,死者不过寥寥几人,这此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大德大智大仁大……”

    “好了,闭嘴吧。”教忠话还没说完便被福留亲政打断,他扭过头去,闭目说道:“大人若是来羞辱在下的那就请回了,在下败军之将,大人再怎么羞辱也不能为自己增光添彩了。”

    见对方已经不耐烦,教忠也不再铺垫,直言道:“教忠此来并非要辱没大人,相反,是要给大人一份大大的前程!”

    闻言福留亲政一愣,随后冷冷地说:“御所殿下还真是心急啊,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招降俘虏了?”

    亲政摇头,缓缓坐到福留亲政的床铺边上,将拐棍放到一边,正色道:“此非御所殿下示意在下招降,实乃教忠自己以为以大人的勇武与谋略,为长宗我部家效力实在是屈才了。御所殿下知人善任,若是大人能归服,必然能得重用,也不辱没了大人的才能。”

    亲政的话说完,福留亲政既没有在他说话时打断,也没有在他说完后反驳,只是在沉默良久后说道:“说得好听,但某在长宗我部家中可为独立领军之将,一条殿下难道也能给我一支军队独立作战?”

    亲政闻言笑道:“大人玩笑了,长宗我部家给大人的不过如将倾之树上的鸟巢,纵使再华丽终究是鸟巢,而且不久便要随着大树倾倒而化为灰烟的。而我一条家却如同一座大山,虽然大人现在进山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是只要大人在本家依旧竭诚奉公,自然能在山中得到一处良屋雅居。”

    福留亲政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叹息道:“在下现在还需要养伤,这件事情还请大人日后再说吧。”

    见福留亲政已经松动,东小路教忠便喜道:“那还请大人好好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