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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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英雄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注:宋,贺铸《青玉案》)

    一江怒水,旌旗飘荡。暮春,落红灿灿,烟波袅袅,袅袅烟波处,一艘竹筏轻轻接岸,从上走下一个人,绿衣青衫,就仿佛已经和江岸连成了一体。

    因为他太悠然,他太风轻云淡。一种自然的闲情与雅兴,却又带着丝丝急切。他自然,也许是因为他已然踏上了春岸;他急切,只因绿茵流转,花团消散。

    他漫步朝前,在水陆阵里独自离岸。数万军中没有人认识他,也不需要认识他,因为战事杀伐,不看风月春花,飞云冉冉;只拼刀光剑舞,后谈马放南山。

    握上手中的杀刀时,就要拼出个胜败生死。战争,有时就像个工具,一个永远没有感情的工具!

    说是没有感情,但什么人,才能真正没有感情?

    阿律成延早在三天前的一个艳阳晌午,就收到了一封禁军床弩上射来的战书。按理说,战场杀伐不是江湖武斗,战书之类的儿戏不该他一个万户大将附和参与。可这封战书,他不得不接!

    刺杀自己兄长的仇人已经踏着竹筏接岸了啊!

    阿律成延早就用无数个理由告诫过他自己,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意气用事。但他的脑海里始终能泛起兄长的音容笑貌,他想无情,但做不到无情!

    “噌噌噌噌。。。”

    窄刃斩马长刀划过碎石,披甲乌骓铁蹄踏飞尘浪。襄樊城楼起烈鼓,鹿门军寨卷黄旗。一动如飞云蔽日,冲杀江畔似雷闪,一静如翠芦逆水,迎风驻岸似轻弦。

    错落之间,飞骑嘶鸣伏地,马刀狠厉斜斩,一柄银枪贯骑首,一指飞拳弹钢铁。随马身前倾斩首辛龙的阿律只觉虎口一震,顷刻,自己的长刀就被硬力一击捶打的闪出了弯颤。

    于是他反手收刀弃马,一个弹身,窜入浅水之间后立马步双手挥刀再出斜斩。不料,侧着背身的辛龙已经从卧马眼珠间扯出了血枪,单手一横,恰好用枪杆接住了刀刃。

    伴随一声爆裂的金铁锤击声,阿律赶忙收刀后撤,踩着江水上岸躲过一记破音飞踢。等他再想挥刀之时,一柄长枪吐着血染红信,像毒蛇一般贴腰戳来。阿律就地一滚,单手滑刀贴地,抡圈再斩。

    一枪折腰,一刀铣足。辛龙虽然有八成的把握抗住长刀,但他还是下意识遵循了攻守之道,把长枪收力斜戳脚前沙地,刚好挡住了一柄斩马刀的刀尖。接着,辛龙又是一脚大力狠踢枪头。阿律成延慌忙弃刀而走,几个翻滚之后,侧耳躲开辛龙枪尖勾起的一抹飞沙,从容起身,从新抽刀接战。

    果然,辛龙看着地上的斩马刀化作一抹流光后又出现在了对方手中,就知道来人不是小兵之流。不过这世道能手握神兵的,辛龙都了解了大概,这个银甲小子他怎么没印象:“喂,弃刀投降,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阿律看着辛龙持枪嬉笑的模样,瞬间腥红了眼珠,这柄名为“断腰”的斩马刀正是兄长阿术送给他的成年礼物。就因为弟弟自小喜欢南人风物,所以哥哥亲率三百猛士,轻身杀入平阳从守将手里夺了这名刀。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阿律嘶吼一声,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血色甲虫,囫囵几口就吃下了肚子。

    “大力蛊!槽!”辛龙惊异的叫一声,不敢托大直接一枪刺上前去,不料阿律疯一般不躲不闪,冲着枪口横刀朝他腰间斜斩而来。辛龙见势只微微一笑,狠狠用枪头刺穿敌人的银甲,推着人不断朝后,直至枪尖从阿律胸口破体而出。

    “为什么!”

    斩向辛龙的刀刃明明已经中了,但却被一层薄薄的绿衣挡在了外面。阿律成延想要再斩,可是胸口一沉,浑身紧缩着好像失去了所有劲力,他弃刀抬手握住辛龙的枪杆疾步后退,但枪尖越杀越块,越快越痛,最后,阿律再也退不动了,他双腿一软,砰一声跪倒在沙石岸边。

    “这世道哪还有为什么!”

    辛龙含糊念叨一句,准备抽枪补刀,不料,一枝粗黑的箭矢打着羽旋借东边朝阳的散光疾来,划着他肩头穿地而去。躲的够快了,可箭尖还是划破了辛龙肩头的衣角。

    “槽!有没有武德,射暗箭!”

    当事人辛龙都没有说话,在辛龙后面的襄樊城头观战着叫嚣的辛虎,已经抢过了城头禁军小兵手里的木槌,用力挥向垛口床弩。“啪啪啪”三枚粗杆利箭一触即发,朝着早就瞄好的蛮军军寨前射去!

    五百步距离外的军寨边,辛虎敲床弩,一击就杀穿一片。剧烈的嘶喊声从营寨旁骤起,刘取一边抽刀,一边纵马,挥喊着率一队骑兵冲缓坡疾驰而下,密密麻麻的精准箭矢从军寨两侧木楼边穿身过来,辛龙补刀不及,捏着银枪扛起奄奄一息的人质,提步逆锋矢而上。

    果然,手里的人值钱!蛮兵弓手立刻就停了飞箭,只有刘取座下的十数人骑兵,扬鞭杀来!双方二十步开外,辛龙随手扔了人质,握枪纵身朝马首的一员骑军飞步刺去。长柄弯刀空挥之下,银枪连人带马挑翻在地,骑兵势头被卧马一滞,就齐齐绕弯侧马朝辛龙周身砍来。

    弯刀骨朵钩镰的三面攻势让辛龙无处可避,硬吃了两样的同时一枪刺穿一匹战马,顺势将马上滑下的小兵一脚掀翻。再抬枪间,马上的数张硬弓开弦,柳箭在极近的距离爆发了最好的准度。辛龙无奈,飞身扑向一匹烈马腰下,甩枪将马踢打折。

    几根柳箭随一声嘶鸣钉到了空处,马蹄翻转,骑兵错身出击无效后策马回首准备再杀一轮。堪堪在人马倾覆之间腾出身的辛龙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追着最后的一匹马,将回首弯弓的骑兵飞枪爆头,同时速度暴发,抓着马尾一跃而出从马背上抡起长枪,毫不犹豫的抽翻另一个起弓的小兵。第二张马背又成了另一块跳板,辛龙如法炮制,依靠超出凡人的速度和劲力,几个来回就把这些不肯弃马步战的蛮兵全杀了个落水流花。

    “好!”辛虎在襄樊城头的暴喝迟了一秒才嗡嗡传到江岸边,这时候蛮军的第二波厉箭已经不分敌我的开始朝江岸覆盖。辛龙一边捏人作挡箭牌,一边不顾一切的朝放箭的军寨缓慢杀去!

    “放!”一声轻锣锤下,襄樊城东南两角的十多张床弩为了支援辛龙,齐齐朝蛮军的军寨回敬了一轮箭雨。床弩杀伤力惊人,只要射中,往往一箭能穿阵射杀数人。刘取看到箭楼上的弓手被人压制,立刻下马调军,指挥盾车出寨。不料,刚接住生死不明主将的一员蛮军统领多嘴说道:“区区一人还要车马。。。”

    “那是人吗!”刘取看一眼嘴角溢着血沫子的阿律成延,心里说不出的糟糕,暴喝一句后就开始布阵准备往河岸下大军一口气冲杀了辛龙。他是早先接过辛龙一记枪杆的,知道那是什么劲力。而阿律成延,几年前用一把木刀戏耍着他刘取生擒,他自然也看好主将的本事,可这才多少时间。。。

    纵横沙场大半生的刘取本来都不信什么万人敌,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传记中谣传的那些人物。而今天刘取不信也要信了,他早年跟着大哥刘整这等名将修习杀伐之术,虽然天赋平平但也有一小点步兵冲杀的经验积累。因此刘整下意识的就把辛龙看成了敌方的一队步兵。

    城上有劲弩所以需要盾车打头,河边地势开阔又能拉开距离围歼。抱着这样的心思,刘取几乎发动了手里积累的所有步兵精锐。二百轻甲率先在十辆盾车的掩护下顺着营寨向西冲下江边,浑隆隆向着被人射成刺猬的辛龙碾去。

    “槽!”襄樊城头的辛虎大骂一声,立马愤怒的想继续敲击床弩,可是守弩的禁军小兵这次把手槌抱的很紧,死活不给辛虎上手。一旁的辛豹眼看兄弟要强人锁男,立马出言制止:“他收了军令只发三轮,虎子你已经多占了三根箭的便宜,还要为难人!别干傻事。。。”

    “他娘的狗知府再小气一点,不行,我要帮大哥!”

    辛虎的喝骂让阳城南门瓮口里安静备战的吕文范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毫无表情的从城门瞭口里看着即将被盾车碾压的辛龙,嘴唇有些干:“牛富,准备起号,看来我们要提早杀出去了!”

    “大人,这时候杀出去不是白送?不是说好辛龙破寨后我们才上吗!他破不了寨,我们就毫无胜算,必输的仗老牛我不打!”

    “那你怎么不转投蛮子去,天天打胜仗!”吕文范嘀咕一句,牛富假装没听到。牛富不肯打,他就没办法,这厮是看准了他想被敌人俘虏后撂挑子的想法。副将无论如何都要胜一场来振奋即将奔溃的人心。吕文范也想,但胜了之后又能怎么办!身后募集的三千作战甲士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黏糊的粥饭了,从五月开始城里的饥民已经陆续被人策反暴动,自己家后院瘦兮兮的妻儿每天晚上都问他粮草支援何时能到。。。

    他的苦衷谁能明白!吕文范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朝廷了,没必要拉着一城百姓做别人刀下亡魂。辛豹说的对,必须有人站出来给此间军民一条活路。。。

    “啊!大人,快看!快看!”

    吕文范思绪飞转之间,盾车车头坚实的实木大板爆发出了一阵阵吱吱的擦磨。辛龙收枪后顷身一个马步,就稳稳用双掌抵住了从缓坡冲下的第一辆盾车。

    “怎么可能!”牛富不可置信的低喊一句,亲眼看着几辆盾车脱节从辛龙身边冲下,只余两侧震惊的长杆小兵,他们纷纷弃车朝着辛龙驻足的地方一拥而上。然而,狡猾的辛龙已经踩着盾车跃步一个空翻,扎进面前的盾车后换了一个身位,还没理清形势的小兵已经发现了不妙,等他们挤成一团时,急刹车后从新起步的盾车从上方滑下,将十几个长杆小兵误伤着连人带车滚走。

    上百的长杆战阵对上枪出如龙,在刘取眼皮子底下被搅的稀烂。所以他连忙止住后边跟上的二百盾牌手,喝令箭楼继续放箭。又几轮箭矢过后,一身血雨的辛龙扔掉手里的肉盾,在刘取茫然无措的眼神中杀向了一帮逐步畏缩后退的弯刀持盾小兵。

    自此,蛮军军寨前就乱了场,每当百人白刃围不住辛龙后,军寨里就会冲出人来补充可以挥刀的缺口不让银枪飞舞,慢慢的,这场单方消耗战就持续了好久,辛龙单枪匹马,一直在杀人,而蛮军聚众手持攻刃,一直在后退。

    像是索命旋风一般的阵势进到河东鹿门山侧军寨中时,河西虎头山的观战蛮军迅速起了骚动。虎头山一等万户主将阿里海牙闻讯爬到箭塔上观看了良久,无言下箭塔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襄樊城门,反手扯过身边传令兵吩咐:“打旗告诉阿律部,襄樊守军极有可能从东线突围,让他弃寨去灌子滩率水军准备抄后,放对方全部上岸再打!”

    “等等,再令万山军寨出火船袭扰樊城,我部守寨军头驱赶民夫冲阳城正南门搭建工事,仰装攻城。轻骑备马,随我绕灌子滩头浮桥沿岸伏击,速速通告刘整将军,让他仔细注意禁军范文虎部动向。通知前后斥候,加强巡逻。”

    一道道令下,阿里身后的数个亲军随传令兵疾走四散,这时,数米高的箭楼里忽然探出一个光溜溜的额头,附身正对阿里笑道:“阿里哥不愧王下第一大将,布置妥当。能跟我说说这里面的门道吗!”

    “皇太子明鉴,只是寻常的军事警备布置而已!”

    北蛮皇太子真金看宿将阿里不愿跟他多言军事,也就没有多问。他再次看了一眼对面山坡营寨中的骚动,诚恳的给阿里说道:“是吗?我今天就要护送帝师离开中原,东进蜀中绕路昌都去日光城礼佛了。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天下胜势已定,阿里大哥行军没必要争功冒进,还望多多保重。。”

    阿里海牙目送从箭楼上一跃而下的皇太子离开,眉宇间有些愁苦。这个王下第一大将的名号,如果不是阿术轻死,怎么能落到他这里。关键阿术死了倒也罢,他弟弟阿律勤勉好学,必然能领军作战。。。只是莫名奇妙的,跟着完颜克去阿术营中办事的完颜夫人,随阿术的死一起糟了殃,现在生死不明,所以大汗积攒着一股子邪气调军遣将准备一举下城。。。这时候谁要不敢拼命,那是往刀口上撞。

    两千轻骑过灌子滩渡口绕道东岸时,在一队斥候的护卫之下,皇太子真金已经徒步上山,看到了神龙顶上的一顶白幕圆帐。他上前往圆帐门口恭敬叩问了一二,就掀开帘帐幕布进了里面。

    红脸阔额,慈眉善目的帝师端坐于帐右,这位五明法王看见真金进帐后,双眼露出春阳般的和煦微笑,微微一礼:“皇子视察军心,结果如何?”

    “骁勇不失本心!”真金朝帝师合掌回礼,应答的方向却不是朝着法王,而是对着左上一位冷峻的银甲老将:“父汗,此时此刻,天下已经不是南人的天下了,如此治军只会加剧南北冲突而已。如若襄樊城能用上策攻心而下,江南必然土崩瓦解,且能免了生灵涂炭,正乃佛法高义!”

    “兵事这些你不用管,只要精修律政,以后能安邦治国就好了!”着甲端坐的老将挥挥手后起坐,利索的掀着帘帐出去了,似乎不想和真金多争执,但真金马上就要离开中原腹地,有些话必须要和老父亲说开来。

    “莫不是夫人的失踪让父汗失去了理智!如果这样的话。。。”

    “真金!切记,南人的东西确实需要我们多加学习,但并不全是好的东西,不然,天下怎么能轮到我们统管呢!你要熟悉自己,再熟悉自己的敌人,最后还要熟悉可能成为你敌人的其余人。。。跟着帝师好好修习,你一直是能做到最好的那个!我相信你!”

    敌人吗?真金有些犹豫,但每个世代的人类之间都充满了战争与杀戮,永久的和平在这块大地上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而他能在战火的摧残下把天下人都带入和平的新世界吗?他有些怀疑,因怀疑而无力反驳自己的父亲,所以真金只朝着帝师在一礼,就匆匆追出了白帐想要继续说些心里话。

    绿树浓荫夏日长,船楼倒影入横江。

    帐外的神龙顶上,暖风和煦,骄阳发亮,满山遍野的深青浅绿,顺着绕襄樊城郭东进南下的大江直走,在视野里拉出一道水亮色的平整沟壑。真金追着父亲远望大江雄城,不由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执掌天下的豪情。他心里舒畅不少,到嘴里的话也止住了,不料,这时候身前人倒发出了沉闷的质问:

    “阿术的军营里出了什么事!”

    “我上山前有禁军将领出城冲寨,不过阿里大哥已经布置妥当了,父亲不必担忧!”

    真金站在砚山顶上,以他的目力只能看见大河对岸近河滩的鹿门山军寨入口,有一片人马乱糟糟的聚在一起,像是深水中的漩涡一样慢慢攒动,其余的事物,就看不太清了。

    “如此战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吗?”

    “不太久,一两个时辰吧!”

    “一两个时辰?阿术在做什么!玩闹吗!”

    “父亲,阿术兄弟已经。。。”

    “帝师,你怎么看!”

    真金闻言回头一看,才发现帝师已经站在了他身边,正对着眼下大家的关注点细瞧,不多一会,五明法王似乎就发现了端倪:“有猛将已经压住了大军的声势,不过人力有限,必定力竭,王上莫忧!”

    帝师话语刚落,神龙顶上就传来了一阵紧俏的鼓点声,鼓点一起,襄樊南门躁动,从内里冲出一行顶着行舟如龙蛇一般的人流,四散而开散落大河河湾处架起了无数舢板小船,接着,一队雁阵红衣轻甲盾刀手齐齐冲出城门,在民夫的后撤中逆流分散抢上小船,陆陆续续撑杆快速滑向了东岸。

    民夫出城的时候本来要吃一波厉箭,禁军抢滩的时候本来要吃一波火炮,如果这时候抢滩成功,居高的骑兵弩手必然要把他们碾压粉碎。。。这些攻势是神龙顶上的三人都能想到的,但他们一点也没看到,眼睁睁望着江湾的东线贴上了密密麻麻的一群红衣禁军。

    “牛富,怎么打!”

    “大人,是不是太顺了!”刚从小船上拎着大刀跳上沙岸的禁军主将牛富,看着浑身金甲的随军主帅吕文范和毫发无伤的船队,整个人都是懵的。如果他带着三五百人冲,蛮军放到眼前随便打打杀戮取乐倒是常见。但这会儿是三千人,也能这般放到弓弩优势之外,送到军寨前才出手吗!这种打法牛富想都没想过,一时之间以为中了敌人大计,所以他忍不住就往大本营襄樊城看了几眼。

    “他们要强攻偷家吗?”

    “拿什么偷?骑兵和弩箭能杀穿襄樊城墙吗?我不知道。。。”

    “那你看什么看,快带人冲,能不能打通粮道就靠这一战了!输了,牛富你就带着残兵去投刘整吧,兴许能过几天好日子。”

    牛富真想对着吕文范的嘴巴砍一刀,这厮高声给他退路,就是逼着他手底下这仅剩的三千精军哗变投诚。果然,周围许多人的眼神都不对了!靠三千轻甲步兵打通江上粮道,无疑天方夜谭,但不试试就永远没机会。

    老牛不打必输的仗,但这仗有些奇怪,都接岸了队伍还一人未少,这仗就没有吕文范心里想的那样悬。不求杀敌,能带着三千人杀出一条路冲破敌围不仅涨士气,也能大大减轻城里负担:“弃船列队,前排突进,后排护着大人缓行,中军跟我走!”

    主将一声令下,胳膊上涂着黑的一千阔岩铁盔盾兵已经齐齐踩着泥沙往敌军箭楼下如附蚁般冲去。居中涂白的一千人,则弃盾收刀架起手弩,跟着牛富化作一行行细线,首尾相接的穿插追着盾兵屁股冲锋。至于最后的一千人,则两人一组,弃盾顶船,在河滩上化身一个个木制的螃蟹,慢慢跟在最后挪移。

    已经从河岸另一侧的鹿门山率一千五百轻骑,绕下游渡桥过河准备伏击牛富一行的蛮军宿将阿里,第一时间就从巡视灌子滩的刘整部斥候那里收到了禁军抢滩成功的准确消息。

    为了把上东岸的三千禁军全灭,阿里没有轻动,耐心将骑兵压在下游灌子滩的同时,连续派出了两队斥候往上游而去。二十里地,斥候一来一去之间,刘整也把郢州一带的动静报给阿里决策。

    原来,就在辛龙迎着朝阳独身出城大战时,远在下游百里开外的郢州渡口,也已经有一队援军,备好了小船三百,准备逆流而上冲罐子滩浮桥,靠蛮力打通粮道。

    李庭芝在三天前接到城中准备突围的消息时,很无奈!按照他的计划,本来是要带一千步军死士隐秘绕路襄樊城西线的荆山山脉,再分散人手,绕虎头山、万山、房州一步步探明敌人的虚实,最好找到蛮汗王帐所在,然后隐忍埋伏。等襄樊大战一起,他就专抄后路,依靠江湖豪杰的人脉消息支援来一招将军,能把敌人搅的回防给襄樊减轻一些压力最好,不成,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乘机过江北上去延安府,组织有生力量在敌人后方打游击!

    是的,打游击!这是江湖豪杰训练营的狗头军师辛四郎给李庭芝极力推荐的复国道路。一开始李庭芝是不接受的,但人高屋建瓴的指点了一番江山大势之后,李庭芝就隐隐有点心动了。况且江湖豪杰中文武双全的新秀代表,段克趁机说了一件更隐秘的消息:北方的耶律家和完颜家都有不少权贵存着复国心思,通过大理的茶马商路小心积攒着铁甲武备。

    更大的敌我纠葛、纷乱混沌让李庭芝的眼光必须慢慢脱离襄樊关隘,转而把心思放到更关键的地方。。。

    但是这一切思量都被三天前城里传来的突围计划给打断了。襄樊知府吕文范破釜沉舟,要在弹尽粮绝、城破人亡之前率三千兵马杀出最后一点点希望,而援军主力范文虎对此不管不顾,只希望吕文范送死的送的快一些。。。

    难道他李庭芝要眼睁睁看着襄樊最后一丝余火被这一江水浪轻飘飘扑灭么!他不能:

    “我要率本部清河军两千,为先锋杀去刘整大营,所以就此作别各位壮士!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诸位,战场见!”

    “将军战场见!”

    三千衣衫各异的江湖豪杰排着整齐队列,朝驻马杨柳岸的李庭芝及其身后两千长杆步军抱拳高声作别,端的是严整肃杀。李庭芝出发一个时辰后,他们这些新兵就要划着装满米面的小船,在清河军和蛮兵混战的空挡由十艘大船带路冲灌子滩渡桥。目的,就是把粮草尽可能多的运往襄樊城内。

    这一行生死难料,但在场的江湖豪杰都没有退缩,有的人天生贵戚,却不忍山河破碎,有些人出身贫寒,却也知家国大义。英雄们用生命要构筑的,就是勇气,人类抗争苦难和不幸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