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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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太宗第二(4000)

    “吁——”

    李弘冀勒住缰绳,仰望眼前这座被王勃称作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南昌城。

    避开洞房花烛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谈,再略过请安回门这些结婚之后繁琐的礼节以及免不了被自己岳丈刁彦能刁难的情节,成婚之后,得偿所愿的李弘冀有点沉迷在温柔乡无法自拔,甚至想拖延一些时日再往南昌去。

    这件事被韩熙载听闻了,直接闯进了南昌王府,对着李弘冀说道:“王爷之志,玩笑否?”

    李弘冀瞬间清醒过来,承诺道:“久居金陵,是我之错也。多亏叔言力谏于我,时不待我,就定在明日出发吧。”

    韩熙载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笑容,拒绝了李弘冀留下他饮食的请求,回去收拾东西去了——李弘冀要南下去南昌,他韩熙载留在金陵也无用,索性上表辞去了秘书郎的官职,以一介白身随行。

    回到房中,刁凝瑶正在看书,看得恰好是史记,又恰好翻到了张良力谏刘邦不可在秦皇宫久留的那一页。

    见此状况,李弘冀哪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分明是刁凝瑶想提醒他不该把时间过多花在她身上,又不好直说,只好以这种委婉迂回的方式劝说。

    李弘冀当即抱起刁凝瑶亲了一口,高兴地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于是乎,李弘冀带着第一位找到的历史名将柴克宏和第一位找到的历史名臣韩熙载,加上金鳞军一军五千多人并马,踏上了前往南昌城的路。

    这不,经过不短时间的跋涉,大部队已经来到了南昌城下。

    李弘冀坐在马上,看到数位穿着官服的官员站在门前,显然已经在此恭候已久了。

    一见到李弘冀,宋中元就认出了这位传言中颇受陛下宠爱的南昌王,赶忙带领身后的几位官员上前迎接。

    “臣,洪州刺史宋中元。”

    “臣,洪州都指挥使席立良。”

    “臣,洪州别驾邓奉政。”

    “臣,……”

    “见过南昌王。”

    林林总总数十人,都是李弘冀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也正说明了他们都不是历史留名的人。

    宋中元摸不清李弘冀是个什么性子,故而此刻很是谨慎:“臣在城内命人准备了宴席,所费不多,菜色皆是本地小食,王爷意下如何?”

    李弘冀初学马术,屁股被膈得生疼,但翻身而下的过程中,面上始终带着笑容:“本王带着金鳞军数千将士来,我吃不吃尚且不要紧,不知宋刺史可准备好了将士们的粮食?”

    “自然,自然。”宋中元答应一声,把话语权交给了身旁的席立良。

    席立良回应道:“王爷放心,我自军中一小旗坐到如今的位置,最懂军士们爱吃些啥,猪肉、羊肉这些都已经安排人大火烹煮,好不好吃不说,一定管饱!”

    李弘冀点了点头,向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位看着十分年轻的将军和柴克宏立马翻身下马,小跑着来到李弘冀的面前站定。

    “段指挥使带着部下同席指挥使在城外安营扎寨,犒赏军士,这一路上来,多亏将士们用力,这才护我安危,让他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席别驾说了,管饱。”

    这位李弘冀口中的段指挥使,就是龙骧军前都指挥使段国夫,两军合并以后,因为柴克宏任了都指挥使,他就只能退而其次,栖居在指挥使的位置上,而金鳞军原本的副营主秦宝,则是转正成为了一名营主,统领原金鳞军二十旗拢共五百人。

    段国夫听见李弘冀的安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拱手说道:“唯。”

    段国夫知道,金鳞军原本的那五百人是李弘冀的亲信,他肯定是要提拔的,但作为原本龙骧军的都指挥使,竟然被一个名声狼藉的柴克宏压在了头上,这让他怎么信服?

    “柴将军领五百人随我入城,分半数人马护送王妃去王府。”李弘冀好像并没有发现段国夫的异样,接着下达着命令。

    柴克宏同样拱手道:“唯!”

    见李弘冀安排完毕,宋中元伸出右手虚引:“王爷,请。”

    “叔言伴我身侧。”

    宋中元看到后面的人群中又走出来一位神态自若、风度翩翩的雅士,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李弘冀的身边。

    就在一众官员簇拥着中间的李弘冀即将踏入南昌城之际,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无意之间询问道:“在我来洪州之前,皇爷爷一再叮嘱到,镇南宋节度使是开国的元老,让本王一定要好好地善待于他。不知他今日可是不在城内?”

    闻言,宋中元和邓奉政隐晦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邓奉政解释道:“宋节度前几日得知王爷将至,兴奋过度,竟然一夕之间病倒了,如今正在府中养病。”

    呵,听到我来兴奋地病倒了?糊弄小孩呢?

    李弘冀关切地问道:“宋节度无事否?要不本王先去他府邸探望一下他?”

    邓奉政额头上隐隐出现了几滴冷汗,要是李弘冀现在去节度使府,指不定能看到宋齐丘在干什么为老不尊的事。

    还是宋中元老辣地回答道:“宋节度大病一场,想来正在静养,容臣下遣人将王爷心意送达就好,不必亲自劳身。”

    “还是宋大人有见解。”李弘冀话锋一转,依然是笑呵呵的模样,“宋大人和宋节度同姓,不知两位可是亲戚?”

    宋中元顿了一下,回道:“不瞒王爷,宋节度正是家父。”

    还没等他缓一缓,又听到李弘冀问道:“我听闻宋节度是豫章(南昌)人,宋家人丁可还兴旺?”

    “尚算兴旺。”宋中元愈发觉得这位王爷有些奇怪,明明朝廷谕旨上写着的是让他来稽查税田,可这么久了,一句话都没问到有关田产的地方,反而是屡屡关心他们宋家。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这位王爷有什么阴谋诡计,宋家在南昌经营多年,早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在宋齐丘去年成了镇南节度使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现在整个刺史府,说是有一半是宋家的人,一点也不过分。

    不同于“唐朝末年,方镇大兴武夫战将,以功起行阵为王侯者,皆除节度使。大者连州十数,小者犹兼三四”的情况,南唐规定节度使不得连郡,最多只能管辖一州之地,除了清淮军统光、寿二州,建州永安军以剑州为支郡外,其余诸节度使都只能管小小的一州,也就基本上没有实力造反了。

    最主要的是南唐为了削弱地方节度的权力,还专门将辟署权收归了中央,也就是说,节度使并没有权力直接任免包括所在州的刺史以内的州县官员,而只能任命自己节度使府的一些属官,大多品级不高。

    南唐朝廷干预幕职官的任用与管理,将原本属于节度使的幕官辟属权收归中央,由中央直接委派幕官,这样就使得节度使难有亲信,围绕在自己周围的行政官员直接听命于中央,节度使本人就有可能处处受制,自主权受到极大地限制。

    为了进一步牵制节度使,南唐朝廷还在很多置军设节的州设有监军使。南唐的监军使可不是由大家熟知的宦官担任,而是多由皇帝亲近的文人大臣担任,为了限制武将的权力而设置。

    但宋家可没有这个烦恼,宋齐丘在李昪面前撒泼了一顿,得到的可不只是镇南节度使和锦袍,还有让自己的儿子担任洪州刺史一职,其他由中央任免而来的官员,或打压或分化,大部分都选择加入了宋家,一起同流合污。

    那认死理的监军阮玉锁,不是也干不出什么事,整日只能躲在家里以饮酒为乐?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宋家直接或间接地掌握了整个南昌城都不为过。

    宋中元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洋洋得意,他又打量了一下李弘冀年轻稚嫩和一直带着友好笑容的面庞,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之前还一直担惊受怕,想着这位南昌王有多大本事,一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黄口小儿,真是浪费心力,与其浪费时间在他身上,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在自己新纳小妾的肚皮上。

    一念至此,宋中元也没了再陪李弘冀的心情:“王爷,臣今日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实在无法奉陪到底,不如让邓别驾领着王爷去饮宴,下官先回刺史府?”

    “当然。”李弘冀不置可否,“自然是政务重要,宋大人为了国家不辞辛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哪里。”宋中元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又嘲笑了李弘冀几声,觉得他真好糊弄,“那——臣告退。”

    “慢!”李弘冀喊住了宋中元,“如此之多的官员,本是为了洪州百姓服务,而今反而全部聚集到我身边来,这不是顾此失彼吗?我自忖不能和洪州几百万百姓相比,宋刺史还是带着他们一起回去处理政务,我自去王府便好。”

    宋中元觉得李弘冀真是傻得可爱,是那种“被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的类型:“既然是王爷的命令,下官敢不遵从?”

    前前后后乌泱泱一大群围着李弘冀的官员们离开了,李弘冀也终于有机会扫量自己身处的这座千古名城。

    街上并没有李弘冀想象之中的那么多人,而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如菜色,有一二大胆的孩子好奇地朝着他张望,也马上被旁边的母亲按住了脑袋,不让他去看。

    “叔言如何看?”

    先前始终沉默的韩熙载双手后背,问道:“王爷是问如何治族,还是问如何救民?”

    李弘冀转过身来,直视着韩熙载的眼睛:“治族与救民何异?”

    “非也非也。”韩熙载摇了摇脑袋,“世家是除不尽的,救民一事,单靠王爷一人是绝不能成的。王爷能在南昌城里待多久?一年或者两年?也许王爷在时把世家都灭了,亲掌政务,百姓安居乐业。可等王爷走了之后,春风吹又生,新的世家崛起,仍然会剥削百姓。”

    沉默了一会儿,李弘冀在士卒的带领下往南昌王府走去:“我曾听闻一个国家管理财富,有三种方式,一是藏富于贵,二是藏富于国,三是藏富于民。以叔言之见,这三者何者为上,何者为下?”

    韩熙载思考了一会儿,回道:“此三者,藏富于贵为下;藏富于国、民二者皆上也。”

    “为何?”

    “藏富于贵,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会时有发生,民不爱君,自会覆舟。藏富于国,则中央有财政修水渠、浮桥等惠民之物,此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藏富于民,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必会感念君主的恩德,也就不会怀有贰心了。”

    “叔言说得在理,但依我之见,藏富于贵与藏富于国皆为下等,独藏富于民为上等。”

    要是钱财从中央拨到地方,一路上层层关卡,谁晓得各级官员不会贪污?

    李弘冀停下了脚步,从刁凝瑶给他做的荷包里拿出一些铜钱,放入了眼前乞儿的缺了个边角的破碗当中,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来南昌,所为不过只藏富于民一事。稽查税田,为得是藏富于民;杀尽奸佞,为得也是藏富于民。”

    “难道就因为除掉宋家会有下一个宋家产生,就不除去这个罪孽深重的宋家吗?”

    韩熙载在后面看着李弘冀蹲下去的脊背,他懂了,李弘冀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宋家这个祸害洪州的罪魁祸首。

    即使自己刚刚提醒过他,把宋家除掉之后还会有另一个“宋家”拔地而起,但李弘冀还是要除,他很明确地告诉韩熙载,不管我离开后南昌城是什么样,我在时,南昌它就得是海晏河清、路无拾遗的模样!

    摸了摸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美须,韩熙载望着眼前这个十分有决断力的年轻王爷,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南昌王或许有机会,成为太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