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溪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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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瘟疫

    八大户村上沟的黑家是村里的老户,是当初的八户人家之一。当年八户人家分家时他家的日子过得和其它七户人家差不多,可分家后日子却越过越羸,成了八户人家中日子过得最差的人家。黑家的几代当家人都目光短浅,种粮食跟着粮价走,去年黄豆值钱,今年就把所有的地都种上黄豆,高粱值钱就都种上高粱,什么值钱种什么,根本不考虑粮价有高就有低,也不管地适不适合种这种庄稼。结果是种庄稼往往赶不上点儿,粮食通常都卖最低价,产量还上不去。家里自有的那点地也是五马倒六羊,把八石地串换给关家,又把串换到的地卖给别人家,又买了关家在东山上的地,倒来倒去地倒没少,可却越来越不好。家里的其他股实在忍受不了他们这么瞎折腾,提出分家另过,一大家子人分成了零散几股,土地也分零散了。这样几代下来日子就越过越穷,后代中没有一家过得像样的,就连长房大股一家人,现在也是挑了犁杖住着几间草房,只剩下两晌地,家里的丁壮男人都到清水沟刘家去当伙计,把自家的地留给女人种。

    黑当家的听说种大烟挣钱,伺候它还省事,女人就能伺候好,于是他想种大烟。以前张作相在吉林当政时不让种大烟,也不让卖大烟,更不让抽大烟,谁要是违犯了就抓起来去坐牢,还要被罚得倾家荡产,那时他想种但不敢种。而现在满洲国允许抽大烟,当然也允许种大烟,还有专门收大烟的地方,种大烟省事又不愁卖,何乐而不为?所以他决定把家里的两垧地都种上大烟。

    清明前后在地里撒上大烟籽,大烟苗出土后女人们去间苗,然后铲三遍、趟三遍,地里就没什么事了,一直到大烟开花结果都不用去管它。大烟花非常漂亮,有四片花瓣,花瓣有红白色的,有紫色的,花瓣边上有浅红晕子,底部有深紫色斑点,花蕊形状像箭头,上面长满小米粒一样的黄色花粉,远远看上去,地里的一大片大烟花五彩缤纷,像彩色的地毯铺在大地上,女人们都愿意到大烟地里去干活。大烟花开后,大概在五六月前的时候大烟葫芦头储浆成熟,开始第一次收割烟浆。女人们在左手中指上套一抹烟盒子,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大烟葫芦头,右手拿着割烟刀,在葫芦头上转圈儿划一道螺旋状的浅切口,大烟浆就冒了出来,再用左手食指将烟浆抹进烟盒子里,就完成了第一遍收割。划口要深浅合适,划深了把大烟葫芦划漏了,烟浆就流进烟葫芦里,划浅了则出不来。收割完第一遍烟浆后,隔一段时间再重新划口收割第二遍、第三遍,一个好的割烟手能多割出不少烟浆。把烟浆收回来倒进桶内或缸内暂存,待烟浆变成黄色稠状物后再把它放入长约三尺、宽约两尺、高约两寸的长方形磁盘里(叫大烟盘子),摊匀拿到太阳底下去晒。经过阳光下晾晒烟浆由黄色变成黑褐色,里面水份逐渐蒸发凝固成干泥状,就成了大烟土,再把它切成大酱块子那样的方块,就可以拿去卖了。大烟土只能卖给德惠县大烟专卖所,收入确实高于种粮食。

    女人们割完三遍浆后,黑当家的想大烟葫芦头肯定有割漏的,浆都流进葫芦头里,另外葫芦头上还有刀没划到的地方,浆不可能全被割出来,葫芦头里应该还有烟浆。他让女人们把大烟葫芦头全摘回来,放到大铁锅里用水煮,煮到黄色时捞出来,这时锅里的汤变成了黑褐色。再继续用小火熬这些汤,最后汤变成了粘糊状,再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最终也得到了和大烟土差不多一样的东西。黑当家的拿这些东西到德惠大烟专卖所去卖,收烟的人说这是烟膏,不是烟土,给的价格比较低。他没有全卖,拿一些回家留着自己用。黑当家的一开始把这些烟膏当药用,当自己有个头疼脑热、肚子疼或身子酸乏无力的时候吃一点,吃完后病立马就好了,精神头也一下子好起来。时间一长他一天不吃就没有精神头,身子也酸软难受,从那以后早晨起来吃一块大烟膏是他每天必须做的一件事。后来大烟膏吃少了不管用,吃多了他还害怕被药死,就改用大烟灯抽。把家里的烟膏抽没了就到大烟馆去买,抽着抽着抽大烟膏感觉不过瘾,就改成了抽大烟土,他成了大家沟芙蓉轩里的常客。黑当家的把大烟土卖给德惠大烟专卖所是一个价,再到大家沟芙蓉轩去抽就远远不是这个价了,不知道要翻多少倍。他抽光了卖大烟土的钱,抽光了家里人挣来的劳敬钱,也抽光了家里的过河钱,最后只好变卖那两垧地填进了大烟枪里。他把自己也抽成了面如土色、骨瘦如柴的人,走在外面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倒,更不用说上山下地去干活了。

    干不了活他想到了倒卖大烟土。新京的大烟土比德惠县便宜,他到新京找门路买到大烟土,分成小块用油纸包好吞进肚子里,坐火车回到大家沟后再找地方拉出来,留一点自己抽,剩下的卖给芙蓉轩,这样他能捞个自己白抽烟。倒卖几次后火车上的二鬼子列车员记住了他,看他大烟鬼的样子,来回坐火车还空着手,猜想他可能是倒卖毒品,可搜遍他全身却什么都没搜到,就扣住他到站不让下车,过了两站地才把他撵下来。结果在回家的路上他肚子里的油纸包破了,大烟土把他药死了。家里人好不容易找到他,把他尸体拉回来。他这种死法其他股黑家人不让他进祖坟地,他没有葬身之地,还是清水沟村的刘正本信佛做善事,舍出自家离黑家不远处泉溪北侧的一块山坡地作为坟地,家人这才把他埋葬了。在这之后黑家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屋漏偏逢连天雨,康德七年七月的一天,黑家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了。这天,黑当家的大孙子从农安县的姐姐家回来,半夜时分突然发病,开始时喊冷,身上压两床棉被还冷得直打哆嗦。家里人一摸身上,热得烫手,挨到早上,连忙去找吴大先生。吴大先生到的时候孩子已经烧抽了,他忙叫黑家人找来烧酒,用烧酒在孩子前胸后背、手心脚心、太阳穴上揉搓,过了一会儿,孩子醒过来,烧也退了一些。吴大先生想这孩子可能是感染了风寒,就开了几服药,告诉黑家人如何煎服。第二天一大早,黑家人又急匆匆来找吴大先生,说昨天已经按吴大先生的医嘱给孩子吃了药,孩子的病一点没见好,反而更严重了,昨天半夜又烧抽了,抹烧酒也不退烧。孩子他娘也发烧了。求吴大先生再去给看看。吴大先生急忙来到黑家,见孩子躺在炕上,身子不时抽搐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些小黑点,再掀开被子和衣服,见孩子肚皮上也渗出了一片血点。吴大先生忙问这孩子去过哪?黑家人说孩子前两天去了农安姐姐家,姐姐家那里不少人得了病,姐姐就把他赶紧撵回来啦,到家里半夜就发了病。吴大先生一听变了脸色,又去看了看孩子他娘,孩子他娘的症状和孩子昨天差不多。吴大先生对黑家人说:“这可能是传染病,咱们这叫窝子病,这病很蝎虎,吃我的药不管用,我看就把他俩隔离吧。你们家人得多注意点,离病人远一些,没啥事就别出门啦。”说完就急忙忙离开黑家。

    在回家的路上吴大先生碰到了村东头孙当家的。孙当家的让他到屋里坐,他忙说:“不了,我刚从老黑家回来,他们家的大小子和他娘都病了,我看好像是窝子病。这个病蝎虎,传染快,只要一挨上就能传染,你快回家告诉家里人,让他们没事别出门啦,这事儿马虎不得。”孙当家的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让他到家里坐了,问他:“你怎么看出是窝子病?”吴大先生说:“这孩子刚从农安他姐家回来,说农安很多人都得病了,是他姐把他撵回来的,回到家里当晚就得了病,还给他娘招上了,我看他的样子有点像瘟疫。我听我师父说过三十年前哈尔滨瘟人的时候得病的人浑身长黑斑,全身渗血,这孩子现在就是这样。”孙当家的听了感觉浑身发冷,忙不迭地说:“这事你是不是得和关屯长说一声?”吴大先生回到:“我现在不就正想到关屯长那去嘛!”

    吴大先生走到陆家大门口时碰到了谷德升,他又把这些话跟谷德升说了一遍,谷德升高声说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就反身进院关上了大门。吴大先生急急忙忙去报告关双泉,关屯长听说后立即通知全村人要闭门闭户,没事不要出门。

    第二天,黑家的院子里传出哭声,母子俩前后脚死了。虽然村里人知道关屯长不让出门,但还是有几户老户人家出人帮助料理丧事,只不过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黑家没有准备,两具尸体在外屋地一前一后放着,穿着平时的衣服,脸上盖一块白布。有胆大的人掀开白布,见尸体的脸上满是一块块黑斑,脖子上也是一片黑血点,惨不忍睹。黑家人还想做棺材,众人劝他们丧事简办,把死者屋里的两口大板柜当做棺材,打开柜隔,把娘俩分别装殓进去。娘俩也葬在了刘正本舍出的那块坟地里。

    办完丧事后黑家几个在刘家当伙计的人回清水沟去上工,刘正本把他们拦在村外,告诉他们再回家歇两天,歇工期间不扣劳敬。

    从黑家娘俩死后开始,这种病陆续传染开了,先是黑家的人先后发病,隔一两天就死一个。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不敢再去帮忙,而是把大门紧闭,大人小孩很少出门,村子里很难见到人影。没有人帮忙,黑家只能是自己发送,开始时还用大木柜、大木头箱子作棺材装殓死尸,后来木柜、木头箱子用没了,就用秫杆打个帘子,把尸体一卷抬到坟地里挖坑一埋了事。到最后黑家没了动静,人们猜想院子里的人可能是死绝了,但没人敢去看,还是住得最近的孙家人晚上去把大门从外边钉上了。

    钉上了大门也没能挡住病向外传播,村子里其他人家也有人陆陆续续染病死亡。可能是从黑家吸取了教训注意防护,也可能是听信了吴大先生的话隔离了病人,或者是这种病的传染性越来越小,得病的人家再没有像黑家那样全家死绝的,但村子里染病死亡的人一直稀稀拉拉没断。死人的人家都没有大办丧事,而是简简单单地把死人草草埋葬。人们认为瘟死的人不能进祖坟地,就不约而同把死人都埋到刘正本舍给黑家的那块坟地里,这块地变成了乱葬岗子。

    传染病没有停止,吴大先生敲着锣在村子里喊:“各家各户都到村外去躲躲吧!别恋家啦,保命要紧!村子里没人就把瘟神饿死啦,瘟神饿死了咱们村就太平了,到那时候大家再回来。”村子里大多数人信任吴大先生,就纷纷到村外庄稼地里搭窝棚居住。

    谷德升领着家里的壮实劳力扛着一些木杆、拿着锹镐工具上了南山,他选择在狐狸洞沟外平坦的地方搭了一个窝棚。狐狸洞沟是山水冲出来的大沟,因为沟里有狐狸洞所以得名。大沟临近南洼地,沟前有一眼小泉,水量虽然不大,但足够一家人吃用。窝棚搭完后谷德升回家去接家人,谷八奶奶不愿意离开家,她说:“我不去!我都这么大岁数啦,腿脚还不好,我不怕死!哪都不去了,要死就死在家里头,你们都去吧,我看家。”谷德升说:“娘哎,这不是你一个人怕死不怕死的事,是咱们一大家子人的事,窝子病,一人得病全家人就全完了。再说家也不用看,现在人死活都顾不上谁还能偷东西。”谷德才也说:“娘啊,你去吧,你去还能经管点庄子,我在家看家。我在家还能给你们做饭送饭,咱们也不能把锅灶都搬去,还不知道得在外边躲多少天哪,全家人得吃饭呐,再说了家里的鸡鸭鹅狗猪马也得有个人喂。我不去了,我在胡子窝里已经住够窝棚了。”谷德升听到老兄弟提起胡子窝的事脸色一沉,但也不好说别的,只好说:“那也行,老兄弟你在家吧,你在家给我们做饭送饭,还能经管一下家里的牲畜。做饭不用整别的,天天馇点粥就行,带点咸菜,省着你到外面去摘菜。等一会我在咱们家门口挂上艾蒿,有艾蒿瘟神就不进门啦。你可千万别出门!”谷德才说:“我不出门怎么给你们送饭?”谷德升说:“你送饭的时候看外面没人再出门,路上碰见人躲着点走,快去快回。”谷德才点点头。谷八奶奶听见他们哥俩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同意到外面去躲瘟神,一家人暂时住进了窝棚。

    家里岁数大一点的人都忧心忡忡,他们惦心家,惦心家里的牲畜,更惦心天天来回送饭的谷德才。而家里的晚辈们却放松了,他们不用被管着去干活,也不用被逼着去挑水扫院子,更不用担心贪玩被当家人责骂,而是理所当然的在窝棚附近游荡,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谷作祐更是高兴,他跟着几个叔叔今天去打乌米,明天到地里掰几穗苞米烤着吃,还抓过蚂蚱烧着吃。打乌米他最服三叔谷振江,三叔个子高看得准,不用手摸一劈一个准,每次去都能用乌米把裤腰沿子围一圈。谷德升告诉孙子,打乌米时看不准千万不要扒高粱包子,扒高粱包子灌进雨水就长不出高粱穗,扒一个高粱包子就相当于糟蹋了半斤高粱,农民糟蹋粮食是要遭报应的。还说自己选择在这个沟口搭窝棚就是为了不占用庄稼地,在庄稼地里搭窝棚就要毁掉一大片庄稼,他舍不得没有成熟的庄稼。

    一天早上起来谷作祐嚷嚷说:“昨天半夜我到窝棚外边去尿尿,看见狐狸洞沟里有人往天上扔火球,一窜一窜的,能扔两丈高,不知道谁这么有能耐。”谷振江说:“你那是眼睛不好使看花眼了,再不就是扒瞎,这沟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谁能去扔火球?”谷杨氏接话说:“你才扒瞎呢,不明白就别瞎说!那准是狐仙在那里炼丹哪。狐仙把丹含在嘴里,炼丹的时候向天上吐,然后再用嘴接住。仙丹得炼五百年才能看见火球,炼的年头越多火球越大,飞得也越高,直到一千年才能把仙丹炼成。我大孙子看见火球那么大,飞得那么高,那就是狐仙要把仙丹炼成了。一般人看不到狐仙炼丹,要是能看到那都是有缘份的人,我大孙子能看到是我大孙子有福。那年有个人看见狐仙炼丹,喊了一声把狐仙吓跑了,仙丹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吃了,从那以后他就没得过病。明白的人说那仙丹还没炼到时候,要是炼成了谁捡到吃了就能长生不老。我告诉你们没事别往沟里跑,别想好事儿寻思能捡到仙丹吃,现在不能影响狐仙炼丹,让它把仙丹练成了咱们村里的病就好了。”谷振江问:“大娘那仙丹长什么样?”谷杨氏说:“和中药丸子差不多。”谷作祐听奶奶话,不敢再到狐狸洞沟里去玩。谷振江不信邪,晚上拉着四弟去沟里偷看狐狸炼丹,守了一晚上也没看到。白天再到沟里去找,发现狐狸洞口摆着几个馒头,边上插着几根香头。谷振江说:“什么是仙丹?这就是仙丹!这几天天天喝粥,都忘了馒头是什么味儿啦,咱们把它吃了吧!”谷振河不敢吃,谷振江一个人吃了五个馒头。

    几天后谷德才送饭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说吴大先生死了。谷家人特别吃惊,纷纷询问是怎么死的,谷德才说也是得这个病死的。谷振洋说:“吴大先生这个人也真是的,他一辈子给这个看病给那个看病,反倒看不好自己的病。告诉这个出去躲那个出去躲,自己反倒不出去躲,结果把命丢了。他怎么对别人明白对自己糊涂呢!”谷德升哼了一声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那怎么叫对别人明白对自己糊涂呢?吴大先生早就知道这个病蝎虎,没有药能治。他让别人躲自己不躲那是他不想躲吗?他是怕村里人得别的病,自己不在村子里没人能治,现在外边的大夫谁也不敢到咱们村里来,他得在村子里守着。吴大先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寿。”

    谷八奶奶问谷德才:“他死了后事怎么办?他家有没有预备?”谷德才说:“那预备啥呀,他才多大岁数,死得又这么突然,我估计他家也得像别人家一样整个狗头碰棺材,装上埋到乱葬岗子就算完事了。”谷八奶奶对谷德升说:“老大,把我那寿木舍给吴大先生吧!吴大先生是个好人,这么多年在村子里谁家有个病灾的招呼一声就去,从来不摆谱,其他的事也是能帮忙就帮忙。这次还是人家发现老黑家有窝子病就告诉了你,咱们才防备着没招上,要是没有人家咱们家就可能摊上啦,第一个就得要我这条老命,备不住现在我的头七都烧完了,他是咱们家的恩人。他是个好人,不能让他这么寒酸地走,咱们帮不了他的命,就帮他一口棺材吧。”谷德升面露难色,他问:“娘,你舍得啊?”谷八奶奶说:“舍得!有啥舍不得的?有舍才有得,我现在舍给他,将来你们再给我做!正好你还信佛,舍给他寿木就当着你做好事啦,做一件好事儿比你成天念阿弥陀佛强。”谷八奶奶的红松大寿木是她不到七十岁的时候三个儿子给她预备的,是三六九的:棺材底三寸厚,棺材帮六寸厚,棺材天有九寸厚,前高后低,棺材头是鹰膀式的,空棺材四个人都抬不动。整个棺材漆得暗红铮亮,棺材帮上还画了二十四孝,谷德升每年都用桐油油一遍,保养得非常好。谷八奶奶非常喜欢这口棺材,几次要躺进去试一试,但都被晚辈拦住了。谷德升听娘说得有情有理,不好反对,只好同意了。谷八奶奶笑着说:“我要试那寿木你们都不让,要是让我试了我不就占上啦!”

    谷八奶奶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去帮助吴家发送吴大先生,八大户村的其他人家也都出人到吴家帮忙。大家知道是谷八奶奶把自己的寿木舍给了吴大先生,有人拍着棺材问谷德升:“这么好的棺木你们家老太太没占上,她舍得吗?”谷德升高声回答:“我们家老太太说了,舍得舍得,舍人一口棺材胜造七级浮屠。”

    吴大先生是这场瘟疫死的最后一个人,他死后疫情就结束了。关帝庙的刘老道说这是吴大先生到玉皇大帝那里去求情,玉皇大帝被吴大先生的真情感动了,就召回了瘟神赵公明,这场瘟疫才结束了。听到的人说:“刘老道你可真能胡诌八扯,谁不知道赵公明是财神,你怎么说他是瘟神?”刘老道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赵公明原来是瘟神,是姜子牙后来又把他封为了财神,他两样都管!人们只知道他是财神,却不知道他还是瘟神。他刚成仙时黑脸长胡子,手持铁鞭骑着黑虎,一点不像现在财神爷的样子。玉皇大帝把他封为瘟神,命令他领着十万鬼兵到人间抓人,就像现在的警察一样,人称赵公元帅。殷纣王和周武王打仗时闻太师请他去和姜子牙对阵,他一铁鞭打死了姜子牙。姜子牙起死回生后找来很多神仙,都被他打死了,他这么厉害,就因为他是瘟神。姜子牙没招了,去找师傅元始天尊,元始天尊告诉姜子牙拜灯可以把他拜死,姜子牙就拜了二十一天灯才把他拜死了。后来姜子牙封神时把他封为财神,而自己守在灯笼杆下以便随时拜灯,防止他起贪心。”那人问:“他都把姜子牙打死过,姜子牙怎么还把他封为这么好的神?”刘老道说:“姜子牙封神不是自己想封什么就封什么,他得公正一些,防止神仙们造反。赵公明在成仙之前当过伐木工人,他聪明能干,深得林场主喜欢,林场主把他提拔为林场的头。后来他自己做起了木材买卖,由于会干,很快就发了家,挣了老鼻子钱啦。钱一多求借的人就多,他是有求必应,只要有钱就往出借。有一个人借了他很多钱,作买卖赔了还不上他,他就让那个人还了他一双筷子。你说这样仗义疏财的人姜子牙能不封他作财神吗!”

    在这场瘟疫中,八大户村上沟黑家死了二十多口人,整个村子死亡有四十多口人,乱葬岗子里的坟包连成了一片。下沟的关屯长家没有死人,他在瘟病刚一开始的时候就大门紧闭,不让人进出,还在院子周围撒上了白灰,他家躲过了这一劫。清水沟村也没死人,刘正本安排人挖断了清水沟村和八大户村的通道,不让村里人外出,也不让村外人进来,清水沟村也躲过了这一劫。

    瘟疫过后,有人议论说这场瘟疫是日本人下的毒,是日本人把带毒的耗子放到村子里,也可能是飞机把耗子扔到村子里。关屯长说:“净扯淡,你们谁看过日本人到咱们村里来过?谁看过日本人飞机在咱们村子上飞过?这场瘟病明明是黑家大小子从农安带回来的,怎么能赖到日本人头上!”那人反问道:“那农安的瘟病是从哪来的?”关屯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