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店长推开玻璃门，郑滋滋紧跟其后。

    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她蹙了蹙眉头，揉了揉鼻子，低着头尽量把不安隐藏，眼睛却忍不住张望。

    接待台前，左右各有两阵营。

    郑滋滋瞥了一眼，右边显然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跟自己一样笔挺的工服，戴着工牌，还保持着站军姿呢。

    而左边的一行人，是相当随意了。

    靠着墙边啃面包的，有说有笑的，还有把玩着手中的工牌。

    即便见到店长进门，依然嬉皮笑脸。

    留心细看，他们的衣领大多发黄变形，皱巴巴的衬衣，郑滋滋依此推断，这便是“老人”组了。

    懒散的销售团队，旧区里阴暗潮湿的破旧门店。

    跟从前的总部大楼销售部比起来，让郑滋滋感觉无所适从。

    强烈的对比下，让她越发觉得，必须尽快做出成绩申请调岗，离开这里才是正道。

    黄店长往前一站，郑滋滋走到新人队伍里。

    与此同时，“老人”组也稍微收敛了些。

    “大家早上好。”

    “好，好，好。”

    声音洪亮而有力。

    许久没有这样的声势了。

    早会问候是从培训营就有的规矩，上级问候，员工统一回答，以高喊口号的方式提高团队士气。

    听起来像是一队精兵出征前的呐喊助威。

    这动静惹得街坊邻里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稀奇地就像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一家房地产中介门店。

    每周开早会是固定的，老员工却总以各种缘由请假。

    黄店长是总部空降的管理人员，虽说业务能力自然很好，但是管理能力还是有待提高。

    至少在面对经验丰富的老中介人，那是一个也没能管住啊。

    若不是总公司放话会派人到门店督察日常，恐怕早会也开不成的。

    黄店长背着双手说：“同事们，我给大家说两个事……”

    老员工抢话：“什么好消息，店长要请吃饭吗？”

    一阵哄笑。

    黄店长板了板脸，语气低沉地说：“上一年，全市门店就数我们店业绩最差了。总部下达通知，接下来的两个月如果还是没达标，门店就要关了……”

    没等店长说完，“老人”们就牵头开始七嘴八舌了。

    “我刚买新房，孩子才几个月大。这让我怎么办?”

    “倒闭的话，能不能调去其他门店啊？”

    “不是吧，刚来报道就准备失业？”

    现场被带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苦况一一交代。

    郑滋滋站在角落，仿如眼前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干系。

    与其说是一个门店在开早会热烈地讨论，倒更像是清晨的酒楼喝早茶的热闹。

    聊着一些家长里短，夹杂着抱怨世道不公。

    美中不足大概就是眼前缺壶好茶和几笼点心了。

    黄店长清了清嗓子，试图压制失控的场面：“咳咳……还有一个好消息，欢迎新同事们上岗。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的，一起渡过难关，预祝各位天天爆单！”

    话毕，得到的是稀稀疏疏的掌声，气氛略为尴尬。

    黄店长抿了抿嘴唇，接着说：“新同事先来自我介绍，然后可以自行组队。两人一组，在OA系统发名单给我。”

    逐一作自我介绍后，新同事又在几个老员工的带领下，再次融入讨论团体里了。

    店长交代了几句转身走进办公室了。

    唯独郑滋滋依旧在角落，一动不动的。

    人们都说，干房产中介这行肯定要懂一点心理学。

    洞察人心的老前辈们借着分享工作经验为由，声情并茂地演绎中介人的故事。

    从中介经纪人的艰苦经历到辉煌一时的业绩，让这帮不谙世事的新人们动了恻隐之心，两眼含泪直呼敬佩。

    至于那些故事，多少还是存在着艺术加工的。

    “我时常会晕倒，以后你们多见谅。我患有低血糖。但房源我特别熟悉，只是身体……往后扫楼就得靠你们了。尤其是这位男同事，肌肉结实，帅气聪明，以后跟哥一组，保证你学到东西。”

    说话的是位脸色红润的男同事，郑滋滋看得一脸无奈。

    患有低血糖竟是这般脸颊粉红？

    还要小男生包揽工作，果然房地产中介脸皮就是要够厚。

    大概也只有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才相信这种鬼话。

    还有这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同事，突然坐到椅子上。

    弯下腰，揉了揉膝盖，温声细语道：“我更惨，膝盖骨质增生。若不是为了工作，谁想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的。但是你们以后有政策问题找我便是，加上你们都这么机灵，肯定没问题。”

    要从陌生人快速变成熟人，最有效的方法是说出你的故事。

    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刚从大学毕业的新人和“老人”这两个本不熟悉的团体，瞬间熟络起来。

    通过“尽诉病情”和相互安抚，彼此关系拉近了。

    甚至老员工们已经替新同事安排好了分组和分岗了。

    早就听出老员工的心思，郑滋滋独自站在角落嗤笑了一声。

    分组的事情，她甚至没放在心上，反正她一个人也是可以做出业绩的。

    心里只有暗暗盘算着该如何尽快开单，再到爆单成为销冠。

    有了好的业绩，才可以争取拿到店长的推荐信调到总部……

    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认得我吗？我们同班的。”

    郑滋滋转头往下看，是个小女生，比自己矮了半个身子。

    一头利落的短发，面目犁黑，稚气未脱的样子，像极了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孩。

    突然蹦在她面前，眼睛眨巴眨巴地，不禁让人想起宫崎骏的电影《千与千寻》里的小煤球。

    “啊！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叫文清，培训营的同班同学，我想和你组队。”

    “为什么？”

    郑滋滋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在培训时认真上课，习惯了一个人。

    没想过组队的她，对于这种热情主动的请求，内心是十分抗拒的。

    正当她要开口拒绝时，文清环抱着她的手臂，一脸真诚地说：“因为……你聪明又好看啊。”

    我聪明，好看！有眼光。

    自古赞美得人心啊！

    这颗“小煤球”使的这招，意外地打到郑滋滋的心坎里去了。

    没想到，这颗“小煤球”心思挺缜密的，竟然看透了郑滋滋表面高冷，却抵挡不住赞美。

    郑滋滋道：“我好看，是没错。但聪明你又怎知？”

    “诶我也不想参与他们，现场来看只有我们懂前辈们的目的了。”

    文清掩着嘴巴，生怕众人听见自己说的话。

    遇上知己，内心的喜悦驱使下郑滋滋微笑着点了点头，算同意了。

    一个人的能力有限的，而一个团队的力量是无可估量的。

    在史前，人是群居动物，就已经是集体狩猎。

    人类还是社会性的动物，会因为孤独感引发莫名的焦虑。

    因此，需要社交，需要朋友。

    这个看似毫无心机的“小孩子”却有着这样的洞察力，这让郑滋滋对文清的好感度瞬间就像火箭冲破天际一样直线上升。

    甚至都要往浩瀚的宇宙飞速奔去了。

    两个心思相似的女孩子，虽然有着最萌身高差，还是成了好朋友。

    文清问郑滋滋：“你为什么一定要考到协理证书？就算没有也是可以做房产中介啊。”

    郑滋滋答：“的确是这样，可是房产中介只是我的起点。我还要更努力，考证是个台阶，这样才能接近我的目标。你呢？”

    “我就想做个快乐的中介吧。”

    家庭优渥的文清并不喜欢回家，家人忙于工作，从小她就读的是寄宿学校。

    近年来，她哥哥在外地结婚，买了房子，生了俩孩子。

    家里的老人自然是照顾孙子为重，直接搬去哥哥的城市了。

    只有她一人习惯了这个城市，不愿意搬走。

    于是，冷清的家里总是她一个人吃饭。

    上班跟郑滋滋见多了，索性约上一起出去吃饭，休假日文清时常到郑家过夜。

    遇上郑滋滋在家学习，文清带上电脑，买来食材。

    然后郑滋滋给做饭，美其名曰给当学习监督员。

    饭后，各自活动。

    文清看着电脑说：“滋滋，这剧太甜了。”

    郑滋滋：“嗯。”

    文清说：“别敷衍我。就知道搞事业，你现在就是个缺乏爱情滋润的工作狂。”

    郑滋滋依然低头看着书，说：“我挺享受的呀。”

    文清回应一个假笑，对着电脑一顿操作：“你现在极度需要恋爱的甜蜜平衡生活。等等哈，我记得关注过一个叫兔大师的博主，可准了。最近他的网店在卖姻缘符，听说招桃花一绝，我马上下单送给你。”

    “感谢，暂时没有这样的需求。”

    “不，你需要。我已经下单了，等着收货。”

    文清下单后，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件大事，咭咭地笑起来。

    还不停叮嘱永远要记着自己是她的红娘。

    郑滋滋没有办法，自己的闺蜜自己宠呗。

    停下翻书的手，眯眯眼，咧开了嘴，频频点头附和。

    翌日，快递送达。快递员扫了一眼地址，往前台一放就匆匆离去。

    “谁的快递？说多少次不要把私人物品放前台。”

    “孙经理，我看了收件人，这不是我们店的，估计是派错了。”

    “哦。那么参加安居园踩盘学习的新房经纪，到齐了吗？出发吧。”

    这位梳着大背头，一身深蓝色西装的孙经理，叫孙毅。

    他是顶遨房地产中介公司的最年轻的销售经理。

    平常并不在这里办公，最近为了解业绩下滑的状况，才频繁来巡查业务。

    顶遨是今年发展较快的公司，门店就在天锐对面。

    单是看门面，天锐是紫白配色，而顶遨是明亮的绿白配色，后者给人更专业的感觉。

    办公室里，女同事苏玥正在聊着电话。

    “前两天看见他加班，我问他女朋友不生气吗？他亲口说没有女朋友的。”

    “真的？那我还有没有机会？”

    “今天孙经到你们门店巡查，你加把劲，刷一波存在感。”

    “好，拜拜。”

    电话的另一边是顶遨总公司销售部后勤的黄利玫，是孙毅的下属。

    工作能力一般，倒是很爱八卦，简直就是公司的小道消息库。

    挂掉电话后，因为打听到孙毅的感情状况，苏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从上班就开始在工位上化全妆，一抹红唇分外妖娆。

    拿起小镜子端详许久才到茶水间端出一杯花茶。

    挺了挺胸，就在孙毅旁边坐下了。

    孙毅一言不发且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屏幕。

    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跃动。

    “今天好闷热啊，对吧，您喝点茶。”

    “你一大早在聊电话，就不打算干点正事？”

    “我……”

    “聊闲话，声音太大会影响其他同事。花心思在我这儿，还不如打CALL盘客，扫楼找房源。你的业绩任务还差一套房就可以达标了。”

    苏玥已经羞愧得脸红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

    突如其来的一场狂风暴雨把正想离去的孙毅赶回店里，在前台坐下。

    目光无意中看向面前的快递盒，收件人是zi，还有电话号码。

    也许是出于好心，他发了一条短信：“你好，你的快递送错了，在顶遨房地产中介门店的前台。”

    刚发出信息，雨便停了。

    没等来回复，孙毅便接到公司电话急着走了。

    晚上，刚到家的孙毅收到了郑滋滋的回复：“感谢。我忙了一天才看到。”

    再过了一会，孙毅又收到一条短信：“我找不到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孙毅回：“抱歉，我发了短信就离开了。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郑滋滋：“好友送的兔大师姻缘符，也不知是不是很贵。”

    孙毅回复：“需要帮你找？”

    郑滋滋：“算了，你也只是路过。”

    孙毅：“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地属于你。这样想会不会开心一些？”

    郑滋滋回复：“也不必惋惜。你看亦舒？”

    孙毅：“亦舒的书，不太适合一个男人，刚好想起经典语录里有过这么一句。”

    郑滋滋：“嗯，谢谢你好人。”

    不知怎地，这个小小的快递盒子竟然能让孙毅记挂在心。

    第二天回到门店，问了好几个人。

    但也奇怪，没有人知道快递是怎样无缘无故地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