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夜游使交班，都会趁人齐的时候，凑到一块玩竹牌。

    这交班的一个时辰，被市井之徒称作“暗夜时辰”，即便是不许夜出的坊市也有人趁机冒险夜出活动——被关进监牢的机率会大大减少。

    而这些外出冒死寻财或者寻凶的人只是少数。

    所以不管怎么看，长安城夜里仍是一片死寂，唯有几处未有宵禁的坊市亮着大灯，莺莺燕燕不绝于耳。而南城之中几处没有宵禁的所在，都是燕不名半公开控制的妓院，酒楼。

    今日三爷大公子宴请门下诸君，燕不名并非三爷门下，然而也算半个东道主，所以穿着朴素的锦织短衫坐在次席陪酒。

    “小燕，太平狱这事，你有内幕消息吗？”宰相家二公子林放凑到燕不名身前，“你现在可是大家的情报点。”

    “我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伍叁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在我也没有头绪。”燕不名把酒杯凑到嘴边，小呡一口，“今天大公子请客，咱们还是喝酒，不聊公事。”

    “这也不算是什么公事，大家都知道皇上找这把刀可找疯了，咱们这是为皇上办事。”林放笑道，“千岁身体现在怎么样了？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他。”

    “好了很多。”燕不名不想再搭话，冷冷道，“不该问的事情学会闭嘴，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林放也自知无趣，燕不名背靠千岁，千岁背靠圣上，今日更不是他的主场，便只能讪讪端着酒杯走到一旁。

    燕不名心中怅然，其实这北卫官场与前世的职场也差不了多少，一样无趣，每个人都想从他身上搞出点儿东西。

    觥筹交错，众人脸上挂着假笑，交换彼此可以交换利益。

    他只是独自坐着喝酒，等待一个该来却还没来的人。

    “小李公来了？！”纷纷扰扰间，有人声音响起，似乎陡然投入了一两沉默，所有人停下了交谈，看向大门的方向。

    主位上的李甫也停下了筷子，望向门外，燕不名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低头思索。

    小李公，便是李家太子，当今圣上的长子，因为特殊的身份，皇城内外的贵戚亲族私下里都叫他“小李公”。

    明面上，还是叫他太子。不过他似乎对这个浑名也不是很反感，一些同在东宫读过书的王公贵戚，也就叫他“小李公”了。

    “太子爷。”

    “太子晚间康健。”

    “太子晚上好。”

    ……………………

    人群熙攘，众人端着酒杯，都往太子所在涌去，礼敬自饮。太子轻轻点头，算是应是。

    “好哥哥，怎么来也不说一声？”李甫等到太子走近，才站起身来，举起酒杯，遥遥敬道，“早点给你准备酒席也好，这顿简餐……”

    “国家战事缠身，李甫，你怎敢如此骄奢铺排？”李弘晓冷哼一声，清冷的眸子有些许怒意。

    “太子爷息怒。”燕不名站起身来，刚好侧身挡在两人中间，遮住太子的视线，“今日是王爷宴请门客，大公子只是代劳而已。”

    李甫使了个眼色，林放也走到了燕不名身边。

    “难得看到太子哥哥出宫，坐下喝两杯吧。”林放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杯，立马有侍奉的小斯把杯子倒满，“太子哥哥，赏脸喝一杯？”

    “不必了。燕不名，你为何也在此？”李弘晓没有伸手，林放的手便僵在半空中。

    李弘晓淡淡看了林放一眼，林放才敢把举着的酒放下，他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神却紧盯着燕不名，仿佛在说，你可得好好解释一下！

    “太子爷，今日你微服私访，来到此处，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燕不名不慌不忙，笑容可掬，“前日拜见天子，皇上身体仍然如同青壮之年，不日圣上将御驾亲征，太子不在东宫之内准备休养，准备随驾，来这里做什么？”

    “哼。”李弘晓冷哼一声，没有接话，也没有再说什么，仍是定定看着燕不名，燕不名低眉耷眼，让开一个身位，他便看向李甫。

    那“大公子”李甫高高地举着酒杯，笑容灿烂。

    “太子哥哥，喝一杯？”

    “不必了。燕不名，你跟我走，今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李弘晓瞥了李甫一眼，转身便走。

    燕不名回头对李甫做了个表情，连忙应是，跟在太子身后，亦步亦趋。

    “过刚易折。”待得“小李公”走远，李甫眯着眼睛，随手折断一根筷子，笑容阴森，“我倒要看看，你坐那个位置能到几时。”

    车马停在坊外，二人上车，对坐。马车咣咣而走，似乎是去往内城。

    一只乌鸦停在酒馆的屋檐，望着天，怪叫一声，扬长而去，燕不名撩开帘子，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向下耷拉一会儿，立马又恢复正常。

    “太子爷，此时每一刻都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走漏风声，要是不可靠？”燕不名压低声音，看向车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燕总领，都是亲信。”李弘晓此时卸下心防，坐在右手位，面色霎时由冷白变得通红，颤抖道，“千岁说要我来找你，如果没有这一出，还不知道能不能拖过今夜。”

    “静妃。那边还不知道？”

    “不知道，消息封锁在宁心宫内，只说是风寒，每日都是我娘亲侍奉，在侧室生的火。”

    “那就好。”燕不名前世一向很冷静，即便是带着针孔摄像头下矿山也没有浑身冒汗，此时却有些慌张，手心渗出汗珠，“我最多能拖三日，封锁消息，严查死守，如果超过了十个人知道，就很危险。”

    “只有五个人，都是亲信，御医也直接住在我的寝宫之内，我从昨天傍晚便守着。”李弘晓说道，“总领，接下来。”

    “我先见过圣上，再做定夺。”燕不名看着李弘晓的眼睛，“你要相信千岁，更要相信我。”

    “好。”李弘晓下意识紧紧抓住燕不名的手，整个马车里都热气腾腾，蒸起汗雾，一路无话。

    马车直往静宁宫走，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