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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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儿子

    大伯娘突然叫他们:“乔姐儿,蔓姐儿,快别在那儿爬着了,阴地里的暑气毒着呢。”

    乔姐儿吐了吐舌头,章蔓清强装镇静。她们的话肯定大伯娘一字不漏都听着呢,看乔姐儿越说越多,赶紧叫停。

    此时李嬷嬷也进来屈身行礼,说章节南和郭清知道先生的家人在此,要过来行礼。大伯娘想了想,隔着屏风,就算何栩在也没什么。

    李嬷嬷便引了二人进来,在屏风另一侧给伯娘行了弟子礼。大伯娘略欠了欠身回礼,何栩和乔姐儿、蔓清都起身,恭敬回了礼。

    何栩规矩地低下头,乔姐儿却睁大眼睛看着屏风那边的身影,这二人她早就见过,现在隔着屏风,只觉得身量似是高了许多。

    听见她大伯娘说:“今日见两位哥儿,没有准备。两条徽墨,也知道哥儿不缺这个,不过拿着练字吧。”

    章蔓清看着大伯娘变戏法似的从仆妇手里接过墨条,心里感叹,宗妇果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遇到她开始,后又被挪到楼上雅间,这大伯娘怕是已差人赶紧去备几份礼了。

    大哥他们略谦虚了几句,便离开了房间。这边大伯娘和表姐也收拾妥当,乔姐儿跟章蔓清嘱咐了再嘱咐,中秋那日她们一定要凑在一起过。章蔓清求之不得,信誓旦旦,连小指头与她都勾了再勾。

    乔姐儿族学里的小姐妹不少,只是都不似章蔓清这样耐心,且兴致勃勃地听她说话。而章蔓清觉着,乔姐儿是她在这世间唯一不用花心思说话的人。两人分别地依依不舍,旁边李嬷嬷都笑了,姑娘好歹有个孩子样了,夫人也是,才七岁就让她跟着理家。

    广南府城大致是以府衙为中线,分成东西两侧,城门也由此而设,亦有南门。因城西靠近燕荔湖,沿着西江出去便是城外,再往西走便是港口了。豪商巨贾聚集之地,货栈客店,就连各番国所来的船上买办都汇聚此处。

    像王弥远这样的官宦人家,自然不愿意住城西。他刚到广南路市舶司时,在城东赁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到了才半年,便将隔得不远的另一处更为阔大华贵的宅子买了下来,带着他两个妾室住了进去。

    此时王弥远的书房里,坐着徐既明。

    “账册都理清楚了?”

    徐既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答:“理清楚了,原始册子都按照惯例,交给了裕盛典当行。”

    王弥远还是眉头紧皱,族兄王濯夕来信,让他千万提防魏王。可信里语焉不详,是怎么个提防法?他最怕的,还是官家借魏王的手。其余,无论是魏王还是太子,不都是兄弟相争能者胜出罢了,若官家要让魏王来做这磨刀石,他们也不介意练练手。

    徐既明见王弥远无话,心下也是忐忑。裕盛那边他只知道陆掌柜似是泉州人,但如何会在广南经营典当行,又和王弥远什么渊源,他一无所知。其实,他也是有心不知道,毕竟,知道得越少自己越安全。

    可他账上的功夫确是了得,不声不响这两年也看出来,钱的流出倒了几倒,但大致有两个去处。一个他还是看不清楚,可另一个已经够他不寒而栗了。再加上时不时抽走的牛皮、角筋,徐既明略想一想便惊恐万分。

    年前已着手安排族里广置祭产祀田,还有义庄和赡族田。只是他这儿子,若是资质平平倒也罢了,偏偏天资卓越。他们搬回广南路也才一年时,说下场试一试,随即拿了个秀才回来。

    眼看着现在日日用功,备考秋闱,七月里一身热痱也不懈怠。妻子苏氏心疼,想给他多买些冰祛暑,他坚持不用,说是酷暑严寒能让人头脑清醒,终究,秋闱春闱时候,可没人如此周到伺候。

    三月时候听说魏王被官家赶出京城,要来广南路,而新任广南知府章柏流又是忠国公家的,与魏王有着那么一点情分。徐既明似看到一线生机,外来的活水,怎么都比死水一潭强。

    及至镇国公府的郭清也被撵来了广南,还住进了章府,徐既明又犯了嘀咕。谁知道这贵人们都打的什么主意?他家这人单势孤,不但靠不上去,只怕被人当块肥肉吞了还不自知。

    只得与白氏商量了,徐徐图之。打听到清湾镇的何言树做了章府两位公子的教席,白氏便敲了板,迅速给儿子订下何言树哥哥的女儿这门亲事。她倒是想直接找上何言树呢,奈何他女儿何乔实在太小。

    两人沉默半晌,各有心事。王弥远终于出声:“账册那头,拜托可量兄。”

    “提举言重了。”徐既明起身应下。他这个上官,永远儒雅谦逊,一贯以字相称。

    王弥远见魏王自己并不来市舶司,身边一个长史,京城传来的消息,原是兵部员外郎,武将恩荫出身。他便打定了主意,账册这边,只要他们把住让人查不出东西,自然无事。是以私下见了徐既明几次,问的都是账面的事。

    “令郎明年秋闱可是要下场一试?”王弥远语气和善关切。

    “是,不过是少年心性,无知无畏。在这文气不如两浙的广南路,他便张狂了。若真下场,也不过是个添头罢了。”徐既明赶忙谦虚两句。

    王弥远呵呵一笑:“后生可畏,我看极好!”

    还不等徐既明再说,王弥远已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过谦,抿了口茶,道:“令郎一事,我与族兄王濯夕提过了。他会留意明年的主考官。若是过了秋闱,让孩子往京城去考春闱吧。我识得翰林院伺读董珮,学问文章都不错,让其帮着教导。他又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准的门生。”

    王弥远的一番话,明里暗里的意思他都明白,心里惶恐不安。他们家,搭上他就够了,可不能把儿子再添进去。

    这事也不是不能回转,儿子上不上榜没把握,让其落榜还不容易么。此事须得与夫人商量。当下也没多说,只一味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