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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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樊楼雅间

    徐既明从王弥远的府里出来,往自家回去。他家宅子是祖上就置下的,位于城南,那里大多聚集着本地的富庶人家。其妻苏氏,三邑人,亦是广南路的大商贾,潮海林氏是这十几年冒头的,而苏家跟梅岭白家一样,可富了几代人了。

    天下初定时,徐既明祖上将一个锡矿先了出来,当时广南知府程庭景帮他们脱了商籍,还给徐既明这一辈要了个恩荫的名额。他也争气,二十不到就考中了秀才,预备恩荫补官。

    两家巨富,徐既明又眼看着就是官身,苏氏嫁给他的时候,那也是十里红妆轰动全城。前几任都点的是别处的县衙小官,咱转各地年纪大了,便想着离家近些。自己儿子读书颇有天分,眼看着青出于蓝胜于蓝,更想安安稳稳地让儿子读书,考出来比恩荫的强。

    从随州枣阳县一任满了,回京述职,便开始求门路使银子。宣平十四年的元宵夜,年前就已经返京的徐既明依然不知道下一任要往何处。可徐家与建兴城里的樊楼有些交情。

    樊楼原本叫矾楼,各路商家买办聚集此地交易白矾之地。徐家坐拥锡矿,与其余矿石交易略有涉及,樊楼里便有一席之地。

    每次徐既明回到京城,樊楼掌柜总与他留上一间雅间,供他会客之用。

    樊楼雅间之俏,比樊楼每日限量出售的眉寿酒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时值上元节前后,灯烛晃耀歌舞风流,自是京城第一去处!

    今夜徐既明在樊楼的雅间,悄悄留给了礼部侍郎王濯夕。

    在京西路时王濯夕就是徐既明的上官,沂州王氏徐既明是晓得的,世家大族当朝为官的同支旁支不知凡几。对于无背景又是恩荫出身的徐既明,从来秉持着谨小慎微处处与人方便的原则,对于上官的要求,能花银子解决的他一定挺身而出。

    毕竟,他们家又不缺银子。

    王濯夕为求将从四品布政使司的“从”字拿掉,使了好大劲儿,据说从京西路的宁国公府那儿求到了京城贵妃那里。

    宣平十一年的时候,贵妃的儿子四岁,聪慧可人,肖似先皇,官家疼爱有加,准备早早封为燕王。

    王濯夕便找到徐既明,让其想办法寻几件奇珍异宝做贺礼。

    徐既明便托关系从海上淘来了几个物件,其中有三佛齐来的婆律膏,便是龙脑香。

    其余两样,一是外雕壮丽山水的犀角杯,白多黑少,质细如玉,逆光下看莹润朱红,甚为罕见。而另外一样,是一幅画,画工十分粗糙,与象牙画轴头和绫绢镶料格格不入。其特别之处就在于,是一幅航海堪舆图。

    宣平十年后广开海运,亦设广南市舶司。这幅堪舆图,难得可贵又时机巧妙。

    王濯夕自此入了官家眼,两年后就调回京城做了正四品的礼部侍郎。

    当时徐既明寻给王濯夕的三样东西,虽说王濯夕明面上只送出了堪舆图一样,余下两样,龙脑拿来窖了茶,趁贵妃生日时候送了进去。另一样留在手边,时时把玩。

    待徐既明回京述职时,王濯夕已就任一年有余。徐既明来求他,他也不好推辞,只让他等。

    徐既明也明白,只说樊楼订了雅间,自己陪家人不得空,白白浪费了可惜。王濯夕毫不客气地要了过来。

    要论花天酒地恣意享乐,同是礼部的郭怀信当仁不让。王濯夕到了礼部没几日,便与郭怀信一见如故。郭怀信无家无累,随叫随到之余还手头散漫,哪儿的宴席都少不了他。

    元宵夜,王濯夕便拉着他到了樊楼。

    刚进雅间,郭怀信就瞪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个遍,再冲王濯夕嚷:“九阳兄,这位置的雅间可难得!”

    徐既明跟王濯夕说雅间空置,王濯夕也没多想,哪儿知道是如此阔朗,且正冲着鳌山方向,一夜鱼龙舞尽收眼底。同来的翰林院侍读董珮和通政使司右参议陈景,都咂舌赞叹。

    几人趣味相投,平日里颇说得来。而陈景属宁国公一族,都知道跟燕王亲近得很。燕王俭省克己,不似贵妃奢华享受。王濯夕碍着这一层,还是将徐既明及他所求之事托盘而出。

    其实,不论王濯夕说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的俸禄可在上元节夜订不到樊楼的雅间。别处的酒楼正店,都说是非富即贵方能预订,而樊楼,那是得又富又贵。

    他们几个,贵是贵了,只不过是清贵,倒是郭怀信平日里结帐的次数最多。

    几人听了徐既明求广南路一职,陈景先说:“广南路偏远,若只求回去倒是不难。可他现在是知县,正七品了吧?”

    王濯夕点头,难就难在这。仕途上两个台阶,一是从七品往上,另一个是从四品往上。若是越过去了,前者算是摆脱了小吏未入流,而后者熬熬年份,做一封疆大吏也能盼一盼了。

    郭怀信问:“这个徐既明是哪家的?怎么没听说过?”

    “他祖上是商户,献了一座锡矿,父亲那一代才脱了籍,求了个恩荫让他入仕。”

    “锡矿?那可是巨富!”

    郭怀信嚷嚷,余者都啧啧称是。这样根基浅,又无门路,家资丰厚,可不就是条肥鱼。这雅间,用就用了。

    还是郭怀信心思灵动:“祖上即是商户,他若账面清,哪儿给他寻个管账的活儿不就行了。”

    “瞧你说的轻巧,户部又不是你家的。”王濯夕鄙夷。

    户部这些年牢牢握在太子手中,当初王濯夕想回京,贵妃始终没办法给他在户部寻个位置。

    “会算账,又不止户部。”郭怀信一边喝酒咂着嘴,一边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陈景,当下不动声色。

    上元节后寻着王濯夕,只说了一句:“前几日的折子里,广南路市舶司似有空缺。”

    王濯夕眼睛一亮:“当真?”

    市舶司可是金山银海,若他们的人能进市舶司,可便利得很。

    陈景颌首,道:“你们族里的王弥远,你可识得?”

    王濯夕想了想,才记起是哪一房的。陈景见他点头,继续说:

    “他点了这一任的广南路市舶司提举使。你知道,负责收支钱物的,多是副提举。这个徐既明,可能胜任?”

    王濯夕明白话里的意思。略一思忖,便将徐既明替他寻燕王加封时的贺礼一事告之,这是个圆滑世故的。何况徐家无靠山无祖荫,手里万贯家财可难保长久。这些道理,想必他一点即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