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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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散场

    荔香楼里,乐声琳琅,畅醉高歌。

    头三选出,三人分别给王提举与廖同知见了礼。他们贺过了三人,王弥远默默退了几步。

    只见魏王殷殷切切立于学子中央,端的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他左侧的何家子弟何贵悟,亦是玉树临风品貌俊逸的模样。

    唉,这生得好,确实占便宜。

    王弥远还未走远,又被王爷叫了回来:“若论诗词文章,京东路的陈氏之外,便是王提举的沂州王氏了。”

    被郑以驰点到,王弥远只得一步步挪回来。

    不见云腴,王弥远心里七上八下。可众人之中,他也只能压下不安,周旋应酬。

    待三人的诗句抄录美人灯上,荔香楼嘱人放于湖上。荔香楼二层临湖一面,窗户全部打开。

    除却大灯,数盏小灯也陆续放了出来。月华清辉,花灯如繁星落河。众人都往湖面望去,又是一阵美词佳对。

    可让荔香楼今夜盛会,地方志上定有一笔的,却是片刻之后那声闷响。

    响声不大,荔香楼内歌舞喧哗,其实不大听得清。可这声响与溶溶月色柔光团圆,实在格格不入。

    “这怎么听着似爆竹?”陈予望先嚷了出来:“你们广南路有中秋夜放爆竹的习俗?”

    他一贯的思路清奇。被他问住的何贵悟,满心纳闷,只觉这声响突兀无比。今夜楼内贵人不少,陈予望这一问,众人都朝他看过来。

    何贵悟见王爷气定神闲,似不大愿意理会陈予望的发问,便也实打实地答:“并无,”

    随即转了话头:“倒是听族里长辈说过,京西路的打铁树,比爆竹更为壮观。”

    “打铁树?”陈予望立刻来了兴致:“就是打铁花吧?那是每年开春时祭祀时才有。前几年工部也不知谁提的,春节之后弄了一场。还有烟花爆竹,做成了龙穿花,确实好看!”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奉承其渊博,搞得陈予望甚是得意,细致入微地描述什么是龙穿花。

    郑以驰虽不明那声响如何,却也见远处不多时便安稳如常。他眼瞧着王弥远脸色越来越不好,更是笃定。

    “龙穿花倒还罢了,每年三月金明池开池,那才是真热闹。王提举可曾看过?”

    “不曾,”王弥远先是心不在焉地下意识答了句,随即发现是魏王问话。即便王爷今晚微服,恭敬还是得恭敬的。于是赶紧找补:

    “当年去建兴城春闱时候,倒是赶上过,只一心惦记着春闱的事,便错过了。”

    “怪道王提举学问好呢,一心都在学问上。”郑以驰摇着手中的折扇,划了一圈:“今夜学子众多,王提举可曾听着秋闱的事?”

    每年秋闱应在八月初,因前些日子广南水漫,官家准了广南延后一月。

    荔香楼今夜要应考的学子何其多,一个“秋闱”足以吸引所有目光,全都竖着耳朵听。

    王提举先是一愣,这个王爷,出了名的闲散富贵,什么时候关心政务了?他有些回过味来,今夜,魏王是要将他置于火上烤。

    “这十五一过,各位就该往鄂州贡院赶过去了。”

    “提举可知,今年主考官为何还没消息?”问话的是旁边鹿鸣书院的山长林谦。

    广南路各大家大族,豪商巨贾,哪个在建兴城没有眼线。荆湖路远,若主考由官家钦命,那早就该出发往这一路来了。

    可至今毫无消息,难道真由当地官员担此重任?

    “我听说,今夜万卷斋卖文附官员履历?”王弥远一副片叶不沾身的模样,避重就轻,却意味深长,不绝如缕。

    这只滑不留手的老泥鳅,还想把火烧回来。

    郑以驰腹诽归腹诽,还是谦和有度:“不过商家卖货的手段,拙劣得很。”

    听不着什么干货,又岔开了话,各人纷纷议论起履历上的人。

    远处候着的茗雪见自家老爷脱不得身,倒是松了口气。

    那声响他也听着了,可不见云腴,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又走不开,毕竟,万一老爷要找人时,他不在,那他是不想活了。现在老爷不得空问,他倒是乐意。

    可一来二去依然不见云腴,茗雪不敢再干等。叫了小厮余甘去瞧瞧什么事,速去速回。

    待王弥远应酬一番,逮着空转进小阁子换衣裳,茗雪硬着头皮上前禀报:

    “云腴还没回来。寻了余甘去瞧,回来说是船斜了,还没翻,好像在卸货。”

    王弥远大惊:“卸货?”第一声惊呼出来,赶紧压低声音:“往哪儿卸?谁去卸的?”

    “余甘看不清,也没见着云腴。听岸上的人说,”茗雪也知不好,可实在无法,咬牙答:“说是市舶司的船要翻,便又找了几条船来,先将货物送回去。”

    市舶司?今夜市舶司的人几乎都在此间,谁还敢动他的货?王爷倒是敢,可是……

    “霍大呢?货怎么会好好的?”

    茗雪将头埋得更低了:“小的不知。小的这就着人再去问。”

    至于货物散落水面,众人皆知是牛皮筋角一事,他不愿提。何必呢,这是云腴的差事,他何必讨骂。

    王弥远气得想将手中的茶盏扔出去,可顾及外间诸人,他仍是按下了脾气。

    “回府!”

    王提举一走,便陆续有人离开。

    郑以驰冷眼瞧见,也不多问,继续赏他的景听他的曲。

    荔香楼里人群疏散了些,云山趁着王爷身边无旁人,低声禀报:“郭二爷那边传话回来,都妥当了。他先送章家姑娘回府。”

    郑以驰像是点了点头,又像是伴着月琴咿呀打着拍子。斜眼瞧见陈孔雀,躺在玲珑怀里,揪着谢好喂酒,快活无比。

    郭清带着车子,一直进了大门,才叫醒章蔓清。而蒋嬷嬷和“夏荷”,连面都没露,直接跟着车子转回王府。

    歇了一觉,章蔓清赶紧随郭清一同去隔壁府衙。

    她先去看了父亲,母亲白氏似一夜老了许多。三位大夫一筹莫展。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倒是吴生年说了句,烧有退的迹象。

    缺医少药的现在,章蔓清只觉有力无处使。连发烧,都只能靠郎中的经验。

    她不知该留下来尽孝,还是去大哥那边看有何发现。正犹豫着,瞧见耳房里,吴生年自己也在喝汤药。

    “吴世医辛苦了,”章蔓清恭敬地施礼:“世医身体安康?”

    吴生年刚喝了药,拿帕子按了按唇,见章蔓清问,赶紧起身答话:“章姑娘客气。老身积年痰症,重倒是不重,只是停不得药而已。”

    “世医的药随身带着?可要人再取些来?”

    “不必劳烦,这些都是家人备下,今日送来的,且够了。”

    章蔓清听后,又福了一福,辛苦费心等客气话。

    转身,问了嬷嬷,知道大哥在工房,便往工房走去。

    工房不可入,大哥、郭清,还有俞师爷,都在门前的院子里。章蔓清进去时,见俞师爷就着昏暗的烛火,在纸上给他们写着什么。

    章蔓清顾不得,胡乱福了福,冲着大哥问:“今日吴世医家里来人送东西?”

    章节南见妹妹有些急,不明就里:“是。”

    “送进府里的?”

    “送进府邸后角门,并未入府衙。”

    “大哥,我是说,是送到我们章府?他们知道吴世医在咱们这?”

    章节南明白,昨夜事情出得急,他与郭清分别去寻郎中。郭清嘱咐了不露身份,他便没提,也只说是海商病得急。

    他转身差人,让长空来答话。长空是郭清的人,自昨夜便留给了章节南。

    长空进来,利落地给各位揖了揖,道:“今日约戌时后,吴家小厮送了包东西到后角门,问吴世医可在此?”

    长空扫了眼章节南:“说昨夜去请吴世医,他家里人瞧见马车的印记,是国公府。”

    “戌时?咱们什么时辰到燕荔湖的?”章蔓清转头问郭清。

    “约酉时刚过。”

    郭清答完,俞师爷又开始眯着眼,捏着他那不多的胡须。

    他继续说:“小的想着爷,还有章爷的吩咐,原准备将人和东西都扣下。可这样恐怕更不妥。便收了东西,只说吴世医现已去了安仁堂,过会儿帮着送去。然后命人跟着这个小厮。”

    “可跟到了?”章蔓清急急问。

    长空瞄了瞄郭清,见他垂了垂眼,便答:“来人十分谨慎,绕了大半个城,往燕荔湖方向去时,跟丢了。”

    “真是吴家人?”章蔓清又问:“这药倒是都对,吴世医已经在喝了。”

    “不得吩咐,不敢贸然上吴家印证。”长空斟酌着答:“只是,吴世医常喝的药,怕是不难知道。”

    俞师爷看着泄气的章蔓清,饶有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