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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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驻军军营

    城西梁家大宅。

    钟老夫人的院子虽偏些,胜在够大。她礼佛后,院墙往外伸了伸,又将一小块燕荔湖边一小块地圈了进来,做了个小佛堂。

    刘嬷嬷脸色青灰,疾步进佛堂时候差点绊一跤。

    “夫人,那船,”刘嬷嬷年纪大了,好容易喘过口气,赶紧说:“没沉。货,被卸下来了。”

    钟老夫人手中的蜜珀佛珠停了下来,拧眉问:“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刘嬷嬷吸了几口气,定了心神,回话:

    “石哥儿遣了人来,说穿搁浅后,霍大下船前点了引信。可不知怎么着,并没炸开。”

    “市舶司的船,谁敢去卸?”

    “说是王爷的长史。那个吴师爷,像是被人架下来的。还有,”刘嬷嬷担心地说:“一箱货,不知怎的,散落出来,众人都瞧见了。”

    钟老夫人站起来,叹了口气:“这个王弥远,治家无能。他那些人里,怕是都被渗成筛子了。”

    踱了几步,终老夫人站定,放下手中佛珠,问:“章知州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昨夜听说是章府的车,石哥儿便派人去探了话。吴生年应该还在章府。”

    钟老夫人嘱咐要盯着章家,石哥儿原本不在意,直到章家姑娘出现在燕荔湖。

    钟老夫人听了,皱了皱眉:“可见着吴生年了?”

    “应该没有。”

    钟老夫人思忖片刻,谨慎地说:“既不让吴生年离开,便是还需要郎中在身边。只怕,还有救。”

    “夫人,咱们要不要……”

    刘嬷嬷欲言又止,钟老夫人抬头等她说下去。

    “要不要,您看,要不要给梁家提个醒?”

    钟老夫人眼里一丝决绝,鼻子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广南城外,魏王别业。

    直到寅时将过,魏王的车子才进了别业。

    王爷若外宿,关防上太繁琐,陈予望是知道的。与玲珑黏糊了半晌,到底舍不得。郑以驰走的时候,陈予望怕是已眠在玲珑的屋里。

    先见了赵修平。

    “谢长史跟着货,准备走水路进清海军库房。”

    见王爷点了点头,只说:“先生今夜辛苦了,早些歇着。明日还要劳烦您。”

    赵修平知道王爷指的是徐既明给的那些账册,略谦了谦,见无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他这腿上的痹症,夜里便难受,确实撑不住了。

    云山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赵修平。待他出了门,云山上前替王爷沐浴更衣。这一天一夜,王爷也就车上迷了那么一会儿。

    收拾妥当,郑以驰散发敞衣躺在罗汉床上。

    云山绞着头发,旁边清影伫立禀报:“先头帘影递了话,那人,由月影跟着,与秀娘一道送过去。”

    见王爷嗯了一声,他继续道:“帘影说他与航帮,往码头碰碰运气。”

    “怎么个碰法?”

    “那个麦大海用一坛子咸鱼砸在跑了的人船上,说是,那味道好认的很。”

    郑以驰没吭声,这,还真是碰运气。

    云山绞好头发,王爷也没起身,他便拿起篾子通头发。

    清影从袖笼里拿出几张纸:“这是蒋嬷嬷带回来的,说是郭少爷让交与王爷。”

    郑以驰依然没起身,接过纸张,先扫了一眼,没看清。再定睛一瞧,嚯的猛起身。云山反应不及,篾子拽着头发。

    云山一边不停地告罪,一边上前帮着将篾子取下来。郑以驰根本顾不得疼。他坐在罗汉床上,盯着那些数字一动不动。

    片刻,他问:“这是谁写的?”

    清影郑重地答:“蒋嬷嬷说,是章府二姑娘。要不,让蒋嬷嬷来回话?”

    郑以驰点点头。

    蒋嬷嬷带着差事回来,早就备着王爷唤,不曾睡下。不多一会儿,便进来书房。

    “嬷嬷说,这是章家那个丫头写的?”

    “回王爷,是。婢备的笔墨,在旁瞧见她一笔一画写的。”

    “她做什么写这些?”

    蒋嬷嬷迟疑地说:“当时,说是市舶司的船太大太沉,章姑娘要了船的图纸,写写算算。”

    郑以驰再想问什么,到底没再说话。只等明日郭清来了,便清楚。

    清海军也驻在城外,只不过在广南城以东,紧挨着驿站。

    万指挥使万永良今日本该沐休,可他却没走。

    清海军的军营,最初也跟其余驻军一般,都是用竹板茅草搭制而成。倒也不是特立独行,只是工部的规定,一间军营造价不得超四贯钱,是以军营多数简陋异常。

    可十几年间年间,尤其近七八年,广开海运增设海港,广南路上的清海军军营,可谓鸟枪换炮面目一新。

    当了兵,都能有一间营房。若无家累,也够用了。可若有妻孩,便十分逼仄。

    军中诸官员,或赁或买,在广南城中都有宅院。他们在军营住所本就比士兵大些,既然不用,多数也都给了有家眷的兵卒。是以到清海军当兵,那可是相当不错的。

    重商擅商的广南府人,早市都开到了营地边上,最靠近驿站那一头。而营房一隅,除却住房,小摊档,卖货郎,紧挨着外面的早市,脚店,甚至邸店,连成了片。

    清海军这个军营,几乎是广南城边上一个小镇,日日热闹非凡。

    今日仲秋,天还未透亮,早就熙熙攘攘。城门一开,贩夫走卒,还有往城中凑热闹的,途径此处,总要歇歇脚。而城中往外采买的,到此喝口茶,吃了早饭,刚刚好。

    广南府城内诸般好,只一样,太贵!不易居啊,哪儿有这里的便宜。

    万永良进了十千脚店。

    罗大夫妇两个经营着这间脚店,平日里都是卯时三刻开门,迎来城门开后头一批客人。忙至午后,歇上一个多时辰,酉时再做晚市。

    罗大媳妇茶饭做得好,量大还管饱,是以他家生意总是比别处好些。

    开门不多时,万永良前脚刚进去,就发现连座儿都没有。

    罗大看着憨厚,其实眼神活络。收拾碗筷时眼角瞧见了万永良,赶紧上前:

    “万指挥使,今日这么早!”

    一面说,一面将他引进来:“墙角挨着店门,还有个空座。只不过,得和旁人共用一桌。”

    说罢,抱歉地笑笑,握着手里看不清颜色的抹布,将手里竹筷擦了又擦。

    万永良笑笑:“瞧你这劲儿头,生意好成这样!同桌有什么要紧,就是那咸豉和水饭快些上。”

    罗大快活地应了声。万永良还没坐下,又赶紧加一句:“毕罗还有吧?记得给我留一份。”

    万永良兴远人,荆广路待了十多年,仍是好一口北地吃食。

    坐了一会儿,万永良发现,整个脚店里面十之七八,全是来军中库房买酒的。

    今日中秋佳节,本就是市新酒的日子。各大酒坊自昨夜起,陆续将酒运送至驻军管辖的酒库。

    一坛子酒,清海军便能收百三的税钱。军中流传一句话,酒库一开,黄金万两!

    军中文书,还有略懂账务的,今日全被万永良的副手,军都副指挥使温安旭抓去市酒。

    “小陆子,你再这么鬼画符我就糊你脸上!”

    “程押官,您就将就着看吧,俺们写字要是都能当先生了,还来当什么兵!”

    “滚你个兔崽子!”

    “您是兔祖宗!”

    一阵拳脚烟土,人人喜笑颜开。今年年节时的军饷,可就指着这酒水了。这般抓壮丁的活,大伙儿可愿意得很呢。

    两年前万永良赴任前,温安旭颇愁了一阵子。他一个本地厢军,废了多大的劲使了许多钱银,才一步步走上现在的位置。

    眼前就是回本的机会,若上峰是个不懂浑俗和光的,再要搏个廉正高洁的好名声,他可就太为难了。是以万永良甫一到任,他借着果贱伤民,看一看万永良的行事风格。

    万永良果然着了道,被传出以公器扬名后,十分谨慎。事不关己不多说一个字。

    自那之后,温安旭对这个蜡像般的上峰,满意得不能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