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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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成气候

    潘智谦原是万永良在武安军中的旧部,为人耿直不知变通,始终不得赏识。直到遇着万永良。

    万永良调任,潘智谦自己找到他,决意要跟着过去,做他的亲军。可清海军哪儿那么容易去?

    虽都是每月五百钱并两石粮食,春冬两季多几匹绸绢棉。可清海军和平海军靠着海港,富得流油。钱不多,但粮食、布匹可分个三六九等,上好的,可能换不少银钱。是以个个削尖脑袋,想进清海军。

    万永良晓得里面的弯弯绕绕,这调令,要么自己得有钱进贡,要么背后得有人撑腰。他试着给镇国公去了封信。

    无任何回音,只怕这么小的事,镇国公不愿插手。直到一年后,潘智谦得一纸调令,来到他麾下。

    潘智谦一来,交接完文书,行李都不曾放下,更不提见一见自个儿的手下。硬是站在万永良门外,一直等到他才罢休。万永良白日里公事公办,到了晚间,让他去了十千脚店一聚。

    “你小子撞了什么大运?谁调你过来?”

    潘智谦被万永良说得一愣:“老大,不是您调我的吗?”

    “嘿嘿,算你小子还有良心。”万永良不动声色,避开了他的话:“你一关西路人,怕是吃不惯广南的点心。这家毕罗做得不错。”

    “老大,这清海军的军营真气派!”潘智谦甩开膀子吃:“难怪这么难进。”

    “调你之前,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一顿饭,万永良仔仔细细问过。除了他给镇国公写的那封信,并没有其他途径能调潘智谦过来。

    潘智谦这个级别的,本不需动用枢密院。他这份调函,却是兵马司并枢密院一共发下。

    里面密密麻麻列了十几个将领的调动,基本都是荆广和闽浙两地。再留心细看,潘智谦的前任,调去了福建路平海军。而类似这样,清海军去淮南路天安军的也不少。

    清海军富贵,进来难,请人走更难。那只能给人选个更好的去处。平海军和天安军,只怕与清海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这到底是镇国公伸了手,还是各方势力牵制的结果?

    万永良留了心。清海军每一个将领调整,他暗暗缕了又缕。

    宣平十六年,他万永良赴任清海军,任军都指挥使。

    同年,西北永清军谢梓坚、杜剑辉,到任清海军二营指挥使和四营副指挥使。

    宣平十七年,荆湖路武安军潘智谦,调任清海军一营指挥使。

    宣平十八年初,闽建路平海军白禹明,调任清海军五营副指挥使。

    清海军,一共才五营。

    至于清海军三营,那是副指挥使温安旭一步步走上来的地方。

    万永良冷眼瞧了两年。因潘智谦这一批将领的调换,底下位置十分松动。

    先是谢梓坚和杜剑辉,两人不显山不露水,将底下的十将、将虞候等,悄悄换了个遍。

    他知道镇国公的三弟,郭乘骥一直在永清军中。可谢梓坚和杜剑辉到底是不是郭乘骥的人,他也摸不准。

    潘智谦到了之后,在万永良的默许下,与谢梓坚和杜剑辉一道,轮着将三个营诸将领,彻底都换了人。比如,二营的押官,升到一营做将承局。而四营的将虞候,升到二营做了十将。

    就连温安旭的嫡亲三营,都被他们提了两个副将。毕竟,有官可升,温安旭总不能阻人升官。

    这些调整,报去荆广兵马司,厢都指挥使骆江明,次次都是大笔一挥,无一不准。

    若说蜡像上峰,骆江明才真正算得上蜡像。不仅不多管事,脾气还软。

    万永良初到荆湖路,便想见见这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骆指挥使。

    骆江明比他大了一辈有余,据说是忠国公门下出身,当初还给忠国公牵过马。当年战场上,丢了两根脚趾。

    可人称骆江明,蜡像拐子。不过借着当年军功,摆在哪儿,只等再过几年告老还乡。

    骆江明其实不瘸不拐,只因丢了脚趾,骑不得马。不能上马的将领,确实像是瘸了。

    骆江明脾气软,软到什么程度呢?底下将士开盘赌他丢的是哪只脚趾,他知道了,也不过一笑。

    待万永良一步步做到了武安军的副都指挥使,终于有机会见着骆江明。

    那是年节前的杀猪大会。说是杀猪,其实鸡鸭鹅无数,荆湖路的各色鱼都一长溜儿挂了出来。其实就是军营自个儿置办年货。

    各营都铆足了劲儿一较高下。毕竟,无干戈的安稳日子,兵卒的精力需要释放,而上头也乐得让他们斗一斗,涨涨士气。

    骆江明已过了六十,站出来,瘸是不瘸,但佝偻着身子,与一般老翁无异。

    他和气地与万永良等打过招呼:“你们忙,我随便看看。”

    随即往各处,或烧烧火,或搭把手,简直就是个伙夫。还是个年老体力不济的伙夫。

    骆江明混在各营间,兵卒都不知他是谁,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老头你哪一营的?”

    “老头你去搬些柴来,火不够。”

    “老头会使刀吗?那猪杀起来可费劲儿得很!”

    也有那机灵有眼力劲儿的,瞧着骆江明穿着不同,便客气些。

    “靠边儿些,看伤着您老人家。”

    “老翁要哪一处的肉?我与您留着!”

    营地里人多牲口多,各处还烧着热水驾着锅炉。万永良不远不近跟着,他确实对骆江明好奇,他也确实怕伤着这已年过耳顺的老翁。

    共二十多头猪,每次拉出来几只,各营牵去处理。也不知谁不小心,猪栏没关好,整个营地当即乱成一团。

    眼看几只猪已撞翻热锅,万永良顾不得瞧有没有烫伤人,想着赶紧将骆江明护回屋内。

    可他转身一瞧,哪儿还有什么老头!骆江明几步上前取了案板上的刀,手腕一扭,刀刃藏于袖口。

    也不知他怎么走的,几息便靠近一只两百多斤的猪身旁。正巧兵卒于正面赶着它,猪往他身边转了半步,发现不对,再想掉转头,骆江明已手起刀落划伤猪腿,再顺势将猪翻倒。

    他身旁两个兵卒趁机压住猪身,拿麻绳捆上。

    “过来!”

    万永良猛地惊醒,这老头,不,骆江明,是朝自己说话。疾步跟上。而骆江明身边那两个兵卒,是他自己带来的亲卫。

    万永良自己都没想到,一场杀猪大会,最后竟用了兵法布阵,狼奔豕突,捉几只猪。

    自那之后,万永良哪怕见着骆江明的名字,都不自觉挺直腰。这可不是一个软脾气,好说话,等着告老的老头!

    今年初,白禹明到任后不久,便是章柏流赴广南府知州。章柏流夫人白氏,与白禹明同族,同属广南梅岭白家。

    清海军的气候,怕是要成了。

    万永良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郭清到了这广南路。直到郭清给了他那另外半面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