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重整河山复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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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章 揭露崇祯(上)

    郭金台从百泉轩出来,一面走回自己的住处,一面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他隐隐有些兴奋,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只觉得这常走的山路,似乎也明媚了许多,阳光透过树梢,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就像是跳动的音符落在了他的心上,轻盈而喜悦。

    “先生,您回来了。”书童恕己站在门口,远远望见郭金台,急忙迎上前来打招呼,看样子一直在等他。

    “出什么事了?”郭金台心知有事,急忙问道。

    恕己今年十三岁,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机灵,左右看看没人,低声说道:“严老爷遣了严洪来,说是不便久留,放下一封书信便匆匆走了。”

    严老爷指的是严起恒,他很赏识郭金台,常常为郭金台屡征不起感到遗憾,这次奉堵胤锡之命前往梧州,又动了劝郭金台出山的心思,想要带他一起去,但又因为自己明朝官员的身份,不便亲自前来长沙,所以径直去了郭金台的湘潭老家,只派家仆严洪送来一封书信,请郭金台回乡一叙。

    郭金台看罢书信,想了想,对恕己吩咐道:“你去收拾一下行装,再去跟书院里的师友们打个招呼,就说来了家书,咱们要回家一趟。我去百泉轩辞行,回来咱们就走。”

    说完,他回身又往百泉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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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自成没想到郭金台竟会去而复返,不由得奇怪道:“幼隗怎么又回来了?”

    郭金台却并不辞行,而是正色问道:“陛下,金台有一事不明,已经萦绕心中很久了,今日冒昧相问,不知陛下能否以实相告?”

    “你说说看。”

    “金台记得去年二月底,陛下曾经发布诏书,其中有‘君非甚暗’一语,不知是不是真心话?”

    永昌元年(崇祯十七年,1644)二月,李自成在攻克太原向北京进军途中,发布了揭露明朝腐败,敦促崇祯投降的诏书,其中的确有“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等语,郭金台问的就是这句话。

    “怎么可能是真心话?”李自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朕的那件诏书是敦促朱由检(崇祯帝)投降的。既然让人投降,就不能把人骂得太坏吧?真要骂成死有余辜的桀纣之君,谁还敢投降?所谓‘君非甚暗’云云,不过是策略罢了。”

    郭金台与李自成交往日久,每每被李自成独到的见解所折服,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他言必有中的印象,听了这话,不由得无颜落色,喃喃自语道:“毅宗皇帝在位十七年,不迩声色,忧劝惕励,殚心治理,竟连‘非甚暗’三个字都换不来吗?”

    李自成见郭金台神色有异,不敢再拿话来刺激他,急忙从御案后走出来,扶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又向门外大喊道:“来人!”

    秦喜应声走了进来,李自成吩咐道:“给郭先生倒杯茶来——不,倒杯酒来!去跟窦婕妤要那种西洋来的红葡萄酒,可以安神。”

    秦喜答应一声,匆匆走出了房间。

    郭金台苦笑道:“多谢陛下赐酒,但陛下能跟金台说说吗?为什么我毅宗皇帝在陛下的眼里地位那么低?如果陛下不告诉金台,即使是再好的酒给金台喝了,也难安金台之神。”

    李自成也苦笑道:“朕怕打破了你心目中的形象,你撑不住。”

    郭金台嘿然不语,过了许久,直到秦喜用托盘托了一个圆肚绿玻璃瓶和两只水晶酒杯进来,才说道:“该破的早晚要破,就像这水晶杯,岂有一万年不破的道理?陛下,您还是说吧,金台挺得住。”

    李自成从秦喜手里接过托盘,放到太师椅之间的几案上,欲进故退道:“朕与朱由检斗了十几年,好几次陷于绝境,几乎身死,连祖坟都被他刨了,只怕会言语激烈,还是不听为好。”

    郭金台叹息道:“这一点金台倒是料到了,陛下但说无妨。不过,如果陛下能够稍微口下留情,金台将感激不尽。”

    李自成点点头,在挨着郭金台的太师椅里坐下,给郭金台倒了一杯酒,理了理思路,缓缓说道:“幼隗你说朱由检勤政,朕也承认他勤政,可是朕也不得不说,明朝亡就亡在了他的勤政上。”

    勤政是崇祯皇帝最值得夸耀的一点,李自成一开口就直指要害,而且说得那么惊世骇俗——亡就亡在了他的勤政上——令郭金台大感意外,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别的不说,你数一数他当朝十七年,换了多少个宰相?”李自成摇头道:“足足五十个!几乎是一年三个,平均四个月换一个!这是不是太儿戏了?勤政勤得不是地方啊!就算开个药铺,或者开个绸缎庄,这么频繁地换掌柜的,也得黄了吧?什么国家经得起这样折腾?智仅中才以下,越忙越乱,本是自不待言。垂拱而治或是幸事。”

    事实无从反驳,郭金台只得强辞甩锅道:“总归是诸臣事君不诚。”

    “也许吧,”李自成嗤笑道:“但要说四个月就能看出来不诚,那他应该算得上是火眼金睛了。可这火眼金睛早怎么不灵呢?那些宰相又不是一步登天的,早不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了多少个四个月了,他那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些人事君不诚?还是说看是看出来了,却偏要把他们按到宰相的交椅上?可见他并非火眼金睛,只是急功近利、朝令夕改罢了。试问:刻薄寡恩,有功不赏;求全责备,小过大惩;事前轻信自用,事中多疑妄断,事后塞责诿过,这样的君主是明是暗?是国君还是国贼?反过来对群臣来说,不干不错,少干少错,多干多错,越干越错,一次两次不知道,时间长了,谁还会尽心国事?十七年来,朝政每下愈况,一年不如一年,真的都是臣子的原因,他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自谓‘非亡国之君’,其可得乎?让朕说,恰恰相反!凡事都有个因果,种下什么因,就该得个什么果。孟子曰:‘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景阳钟响,诸臣罔闻;停柩朝门,群僚不顾,岂不亦宜乎?亏他还有勇气说什么‘诸臣误朕’!死到临头仍不知自省,下再多的罪己诏也只是言不由衷。”

    句句属实!郭金台被怼得头晕目眩,无力道:“减膳撤乐总不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