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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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私奔

    昨天夜里,陆爱丽一直没有睡踏实,除了有人吵闹之外,还一直在做着噩梦。俞根生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应该是一夜没有睡吧,陆爱丽长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俞根生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像妈妈抚摸自己的孩子。要是不从家里跑出来,或许真的会一直做他的妈妈了。

    “醒了。”俞根生也醒了过来,从凳子上站起来,“我去外面端盆水,给你洗洗脸。”

    俞根生出去了,病室内只剩了陆爱丽一个人,她翻了个身,朝窗外看去,窗外是一面墙,虽然不高,却把太阳的光亮给遮去了一多半,让房间外阴半暗,空气也不是那么流畅,总是有一股发霉的潮味。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屋顶的墙角处荫湿了一片,一块墙皮脱落下来,露出灰色的沙石,像一个面容狰狞的鬼脸。室内的所有物件都静静地放在原位,很肃穆的样子,没有一丝响声,医生用桌,用椅,桌上的书本纸张,似乎还有一支笔,晃动的窗纱,手术台,白色的盒子,里面应该是锋利的手术刀、镊子、钳子,划开人的肌肤,会把人像某一个机器一样,拆开,清洗,修理,然后再组装。自己就是下一个被修理的机器,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机器还能否修好,能否正常运转。

    陆爱丽想着,她发现,房间内有脚步声,从走路轻重可以判断出,来的并不是俞根生,这个人走路很轻,像是踮着脚尖在走路,蹑手蹑脚的朝床边走过来。陆爱丽有些紧张,会是谁呢?那个人影越来越大,很快就来到床边,陆爱丽感到自己被罩在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下,把自己吞噬。

    “啊。”陆爱丽呼喊了一声,想让俞根生赶快回来,但发出的声音的很低,声波甚至传不出这张病床。

    “哦,你醒着呢。”那个影子说话了。

    从声音陆爱丽判断出,来的人是顾医生。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吐。她感到这个影子已经扒光了自己身上的一切,像吸血鬼一样吮吸着自己体内的血,让自己变成装饰他的一张皮。

    “再好好休息一上午,下午我们动手术。”声音很柔婉,“动完手术之后,你就会好了。”

    陆爱丽哼了声,好,还会好得了吗?她告诉俞根生,不要在这儿动手术,但俞根生一直在坚持己见,无论怎么说,他都以各种理由坚持,而且都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心,都是对自己的爱。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说服他,把自己捆绑在案板上,像一头待宰杀的猪。

    “大夫来了。”俞根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水。

    “哦,打水去了。我来告诉你一声,手术改在下午做了。”

    “你不是说上午做吗?为什么改成下午了?”俞根生似乎很是不满。

    “嗯,我们还要为她做一番检查,看看她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作手术。”

    “还要检查?”

    “哦,就是量量体温,看看血压。一会儿会有位医师前来做的。”

    “不管什么时候做,你们都要保证安全啊。”俞根生叮嘱医生道。

    “这个你放心,我们是专门做这类手术的,以前做过很多起,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你就放心吧。”

    陆爱丽听到那脚步声远去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俞根生放下水盆,拿一个毛巾沾湿。

    “来,我给你擦擦脸。你看,你的脸都是汗。闭上眼,我给你擦擦。”

    陆爱丽很听话的闭上了眼。俞根生拿湿毛巾在脸上来回擦拭了几次。“你看,漂亮了吧。我的丽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即使生病,也是最漂亮的。”

    陆爱丽朝俞根生笑笑,算是对他夸赞的奖赏。

    “笑了,笑了,好长时间没看见你笑了。”俞根生也高兴了起来。“我去换盆水,再把你的身子擦一擦。”

    陆爱丽伸手抓住要走的俞根生,轻声说,“不要走,我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你看。”俞根生伸过一条胳膊,露出健壮结实的肌肉来,“我会保护你的。不怕。”

    “我是说……手术。”

    “手术有什么可怕的,要打上麻药针,也不疼的。”

    “我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医生说了,他会保证安全的。”俞根生说,“好了,好了,别说话了,我出去再打盆水去。”

    俞根生出去了,陆爱丽无奈地又闭上了眼。说服他,让陆爱丽感到了无能为力,有什么办法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感情是复杂的,是爱,还是不爱,她也说不清了。当初是爱的,自从不得不嫁给俞父之后,她又是恨的,不仅恨俞父,也恨俞根生。俞根生要是当初早与自己订下婚约,而不是急着去德国留学,自己还会嫁给俞父吗?当然,她更恨俞父,这个半百老头,竟然恬不知耻地逼父亲把自己嫁给他,夺去自己洁贞,让自己与本来相爱的人无法在一起。有几次夜里,她曾经拿起剪刀,想对着床上的人狠狠地刺下去,然而,她胆怯了;有时又想拿一根带子悬在梁上,把自己吊在上面,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她又无法割舍这世间的万物,她还想能够看上自己相爱的人一眼。于是,她忍了下来,打碎自己的牙往肚子里咽。心里充满着恨,她想报复,想给这毁灭她青春的人以打击,然而,却找不到任何办法,直到俞根生收到信之后从德国赶回来。

    其实,她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俞根生写的信,她不能确定俞根生是否会因为自己而放弃在德国的留学而赶回国内,她只能听天由命。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俞根生竟真的回来了。

    在俞家的后园内,时隔一年多之后,两人再次相遇,是那样尴尬,两人都沉默不语良久,不知道说些什么。按照伦常,俞根生应该叫自己娘,而不能再称为丽。丽是遥远的称呼。陆爱丽看到俞根生憔悴不堪,头发长时间未理,蓬头垢面,根本不像一个刚从德国留学回来的留学生,倒像是一个乞丐。两眼灰暗无光,眉头紧锁,直楞楞地盯住陆爱丽。

    “为什么会这样?”俞根生发出灵魂般地拷问,为防止为他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但却很是严厉,像是一头老虎在向对手发起攻击之前的闷吼。

    “你问你爹啊。”陆爱丽只是简单地从嘴中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和你的关系?”

    “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订有婚约吗?”陆爱丽依然在冷冷地说道。

    俞根生不再说话了,很久,终于低下头,叹道,“都是我的错。我走之前,把我们的事情办好就好了。”俞根生脸上显出深深地悲哀之色,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我会弥补自己的这个错误的。”他似乎是在发誓。

    “怎么弥补,我现在已经是你后妈了。”陆爱丽露出一丝调侃的语气,苦笑道。

    “我要把你从他身边带走,我们在一起。”俞根生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怕社会上的风言风语,你不怕戴上乱伦的帽子?”

    “我不怕。”

    陆爱丽是害怕的,是担心的。她知道,如果迈出这一步,就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贴上乱伦的标签,接受社会最严厉的道德审判。每当俞根生乘机找到自己的时候,她都有些犹豫,原先她曾想见他最后一面之后就告别这个世界,然而,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再也无法鼓起自杀的勇气。或者说,她还要做最后一件事,就是要让俞父痛不欲生,要让他为自己的强娶自己永远背上老婆被儿子抢走的骂名,接受社会的嘲笑和讥讽。

    此时,目的似乎达到了。然而,好象俞父并不在意。昨天还在报纸上登出寻找俞根生的启事,声明不再追究此事。这确乎出乎陆爱丽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俞父为怒不可遏,会到处寻找他儿子与自己,闹得社会风风雨雨,让家庭的丑闻传遍天下。然而,这俞父竟然默默地忍受了下来,不仅没有声张,反而表示要原谅儿子。这实在是常人所无法想到的。陆爱丽知道,自己的报复落空了。那一刻,她掉了泪。她突然发现,人各有其命,是无法强求的,一切都是老天爷最好的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来,我为你擦擦身子。”陆爱丽又看到了俞根生坚定的脸,浮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