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医生说了两句话之后，陆爱丽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中，陆爱丽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神奇地好了起来，就像回到了少女时代一样。她欣喜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切都是完好如初。她兴奋地跳了起来，欢笑着，奔跑出病房，跑出医院，迎着风，头上有飞鸟伴飞，身旁有走兽陪跑，她不知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只是一路跑去，但心中似乎也存在一个模模糊糊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母亲就在前方等着自己，她要把自己一肚子的话讲给她听。

    “你干什么去？”突然，在一个交叉路口，闪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她的路。陆爱丽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父亲。她有些纳闷，怎么会遇见他呢？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她注意到，父亲有些老了。

    “去找母亲。”陆爱丽冷冷地答道。

    “你的母亲早不在了，你忘记了吗？”

    “你胡说，我的母亲她一直在。”

    “那她在哪儿呢？”

    “就在前边。”

    “前面是一块坟地，是乱死岗，她怎么能在那儿呢？你还还是跟我回去吧。”父亲伸出手为，想抓住陆爱丽的胳膊。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陆爱丽本能把胳膊放到了身后，没有让父亲抓住，“跟你回去，你还会把我嫁给那个有钱的老头。你真做得出来，为了自己的生意，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像猪牛一样卖给一个老头，你的心不痛吗？”

    从前，陆爱丽对自己的父亲尊重有回，从来没有顶抗过父亲，更甭说责备的话了。但此次，陆爱丽不知哪来的勇气，把长时间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说完之后，陆爱丽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

    “孩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父亲突然大哭了起来，眼泪如河水一样不断地从眼睛中流出来，哭得有些昏天黑地，边哭边说，“你知道，要不是俞根生父亲的那一笔钱，咱家早就破产了，还要欠一屁股债，一辈子也还不完。要不是那一笔钱，你和我都要喝西北风。你愿意这样吗？你希望你父亲这样吗？”

    “纯粹是在演戏。”陆爱丽心想。眼泪并没有换来陆爱丽的同情，反而对自己的父亲更加反感了，她仍在责问：“那你就要牺牲我的幸福吗？我可是你的女儿啊。”

    “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你别再演戏了。”但在心底，陆爱丽的还是软了一下。她想原谅他，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所受到的伤害并没有完全弥合，她还要一段时间来疗伤。在这一段时间内，她不想再见到他。“你走吧，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你真的不跟我走？”

    “我要去找母亲。”

    “走吧。”父亲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眼露凶光，“俞根生的父亲找过我好几回了，让我把你带回去。否则，他就要我提前归还他借给我的钱。我上哪儿弄这些钱去啊，你再帮帮你的父亲吧！”父亲又哀求了。

    “那我更不会回去了，你还想让我回到那老头的身边？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你还想着把我送回去，有你这么狠心的父亲吗？”陆爱丽也声色俱厉起来，“你一个人回去吧，别再来烦我。”

    “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回去。”父亲说着，伸出手来又要抓陆爱丽的胳膊。

    陆爱丽一把推开父亲的手，父亲抓空了，因为用力太大，一头扑倒在地上。而地突然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悬崖，父亲便一直坠下去，一直大声呼喊，“你别走，别走，快跟我回去，回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陆爱丽朝悬崖下面望了望，下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父亲也不知掉落到什么地方了。她心中不免也生了恻隐之心，但很快就平静了：让我回去，休想，我还得找母亲呢。

    母亲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呢？站在一块空地，陆爱丽四处寻望，却只见荒草漫地，坟莹累累，枯村老藤，残阳夕照，竟然没有一个人影。陆爱丽想哭：母亲呢？怎么找不着了呢？

    “丽，我帮你找吧。”无助的时候，俞根生站到了面前，让陆爱丽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你帮帮我，你看看她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啊。”

    俞根生在草莽中寻找着，一个一个墓碑地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名字。然而，他只是在寻找，却总不说找到了。

    天色很晚了，似乎还要下雨，陆爱丽变得焦躁起来。

    “明天再找吧。你看，天晚了，还要下雨。”俞根生说。

    “不。今天一定要找到。明天，我就没有时间了。”陆爱丽一口拒绝。

    “明天没时间？你要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快找吧。”陆爱丽在草丛中行走着，草丛中，不时有跳出一两个蟾蜍，还有满身花纹的长蛇咝咝地滑行过去，猫头鹰站在一个枯树枝上，咕咕地叫着，两只眼睛发出鬼样的光。

    陆爱丽害怕了，她紧紧地抓住俞根生的手。然而，她发现，俞根生的手竟然是冰凉冰凉的，如同冰块。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陆爱丽大吃一惊。

    “我的血不再流动了，心脏也不能再为提供能量，所以就凉了。”俞根生回答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怎么会这样？”

    “没事，一会儿就好的。”俞根生依然面无表情，“咦，你看这儿有块碑，上面写了什么字。”

    “上面是空的，没有字。”

    “无字碑？”

    “会不会是母亲啊？母亲的墓碑上好象就没有字。”陆爱丽脑中充满了疑问，她无法确定是还是不是，站在那儿有些犹豫。倏地，墓裂开了一条缝隙，慢慢变大，最后竟像打开了一扇通往地下的门。陆爱丽探头往下看了看，下面竟然像一座辉煌的宫殿，一道走廊直连下方。陆爱丽迈步想进去，被俞根生拦住了。

    “你不能下去。”

    “为什么不能下去？母亲可能在下边。”

    “下去了就上不来了，你没看到走廊是悬空的吗？”

    “那怎么办？”

    俞根生想了想，说：“我先下去看看，如果没问题，你再去。”

    “那你也要注意着点。”

    俞根生答应着，走到那扇门口，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走了下去。陆爱丽盯住他，有些紧张，担心会有什么事发生。果然，那扇门突然间关闭了，一切都消失了。陆爱丽大惊失色，连忙俯身下去，想找到那扇门，再把那门打开，而手所碰之处却只是冰凉的泥土。哪有什么宫殿啊，只是一座孤坟。

    “生，你在哪里啊，你不要把我抛在这儿不管啊。”陆爱丽呼唤着。雨开始下了起来，滴落在脸上。陆爱丽知道，自己不能在留在这儿了，她要往前赶。或许，母亲本来就不在这儿，而是在远方。

    “你往哪儿跑？”路边上又冒出来一个人，拦住了陆爱丽的去路。陆爱丽一看，不是旁人，竟然是俞根生的父亲俞才茂。

    陆爱丽先是一惊，有些害怕，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怕他干什么，又不是在俞家，现在是在荒草野地，他要拦我，我就跟他拼命。她想。

    “跟我回去吧。”俞才茂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并没有了昔日的趾高气扬的样子，这让陆爱丽心中产生了一种胜利者的感觉。

    “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陆爱丽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你们年轻，不懂理，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把过去的事情忘掉，翻过一篇，我不再计较，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你看，怎么样？我们再像以前一样，好吗？”

    “以前一样？呵，是你把我当成你泄欲的工具吧。”陆爱丽冷笑道，“事都已经发生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能做到，我还不能做到呢。你就死了这一份心吧。”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你是喜欢我的年轻和美貌吧？”

    “为了娶你，你知道我借给你父亲多少钱吗？要没有我这笔钱，你知道你父亲的下场会有多惨吗？要不是我借给他钱，拉他一把，他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你不要提他，我是我，他是他，他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你也太任性了。你不为你父亲考虑，也要该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吧？”

    陆爱丽有些愣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怎么知道的？她有些迷惑了。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你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陆爱丽想起，不错，自己是怀孕了，并和根生决定，打掉这孩子，自己正躺在医院，准备做手术呢？现在怎么跑出来了呢，不做手术了吗？哦，想起来了，自己跑出来，是准备去找自己的母亲的。

    “我不要这孩子。”陆爱丽大声地对俞才茂喊道。

    “你不要孩子，你也会没命的。”

    “没命我也不要这孩子。”说话时，陆爱丽感到自己的肚子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突然蠕动了，似乎还开始生长，慢慢地越来越大。很快，肚皮开始突起，像一个慢慢吹起的气球。陆爱丽惊恐地看着肚皮慢慢隆起，用手使劲地捶打着小腹，想阻止它的生长。

    俞才茂站在一旁，脸上突然露出怪笑。

    “你弄不掉的，还是认命吧，跟我回去吧。”

    “我就是不认命，我就是不回去……”陆爱丽呼喊着。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就要胀破了，她担心孩子就要破肚而出了。她赶紧用手死死地压住，往里面使劲挤压。而里面的东西却似乎非要冲破肚皮不可，同样用劲地往外冲。陆爱丽感到无法阻拦，心中只是喊着俞根生的名字，需要他的时候，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怎么不见了呢，帮自己一把呢？陆爱丽感到一丝绝望，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拦肚子里的东西要冲出来的可能，只能无助地等待着，等待着。突然，“怦”地一声，肚皮胀破了，一个鲜红的球状的东西从肚子中喷薄而出，掉落到草地上。陆爱丽俯下身子去看，地上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摊血迹。

    “呀，出血了，赶快堵住啊。”一个惊恐万状地声音传来。陆爱丽感觉，这个声音很熟，她突然记起，这声音并不是别人发出的，而是自己住院的梁大夫。

    陆爱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