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锅酸汤鱼噻。”

    “三号桌，再加一份葱油烙饼！”

    正午时分，秦飞羽的小店里吵吵嚷嚷，生意还算红火。他姑且雇了三个帮工，可每到中午客流量最大之时，店里的人手还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六号桌，客人等得不耐烦了，老板快一点啊。”雇来的伙计如此催促道，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后厨的活全由老板一人包揽，客满时的上菜速度如同龟爬，让他这个小二等得那叫一个急啊。

    “♪~”秦飞羽专心烧菜，虽然顶着一对黑眼圈，但他哼起小曲，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好像已经忘掉了昨晚的糟心事。

    然而，好景不长。

    某个积灰的犄角旮旯里，一枚纸团和一块木牌被扔在这里。此时，随着“某位存在”的苏醒，缠绕暗金纹路的陈旧木牌忽然发光，灵性一闪，出现在后厨。

    顷刻间，上一秒还在火灶上颠勺的秦飞羽，下一秒就被瞬间传送，带着他的锅铲，现身在覆盖冰雪的大峡谷深处。

    “……”他对着空气炒了两下，眨眨眼，像是怀疑自己在做梦一样，脸上那欢快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峡谷下是一条溪涧，周围尚有绿意，并不寒冷。一名从头到脚，都被粗布长袍包裹的修行者自溪水中起身，通体无尘，向他索要前往各洞天的“通关文牒”。

    秦飞羽的脸，瞬间黑了。

    这一幕画面简直似曾相识，就在十二时辰前，他才被两名老者这样盘问过！

    “善哉，原来是洺洛居士的手谕，虽然不知道给诸位仙人送凡间吃食究竟有何用意，但感觉很高深的样子。你过去吧，莫要耽误仙人们的大事。”

    秦老板垮着张脸，又被迫害一番，走了遍流程，而后面如死灰地回到了那个“梦开始的地方”——洺洛的二层小楼。

    房子前面的空地开辟有菜畦，洞天福地中气候温润，田里的菜苗已经生长的初具规模，青翠欲滴，为这里增添了许多生机与活力。

    菜田边上，置放杂物的小木屋旁，则堆放了一些烧火用的柴薪。空地中央，昨天走过的石子路就在面前。

    但说实话，秦飞羽很不想再踏前一步了。直觉告诉他，前方将是一去无返的魔窟！

    只是，有金色木牌跟着，事情的发展哪能如他所愿？

    从木牌自主发光、凌空飘浮的那一刻起，秦老板就已经像只被线提着的木偶一样，落入某位操偶师的“魔掌”之中了……

    这时，“门铃”响了。

    几十个被透明丝线串联在一块的铃铛共鸣，刹那就将屋内那只沉睡半日之久的“神兽”给唤了出来！

    “师——父——！！”一个跑步带风的小小身影出现，风风火火的撞开房门，一蹦三尺高，一副要飞扑入师傅怀抱的样子……

    结果，小家伙着陆点没找好，柔软的身躯仿佛面团一般，直接噗的一下，像只八爪鱼似的糊在了秦飞羽的脸上。

    秦：“……”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被一个浑身奶味的小男娃糊脸，而且在那股突然到来的冲击之下，重心不稳，险些当场翻车，变成人形拱桥。

    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秦老板向来以此自勉。可谁会料到有一天，他竟会因为一个不到五十斤沉的孩子，差点压折了腰！

    这如果传出去，该教他情何以堪……

    更搞的是，此时还有一枚通体金纹的木牌在他周围飘来飘去，十分碍眼不说，木牌上的光还不停地闪烁，仿佛一个被逗乐了的人，在那里笑的捧腹打滚。如是种种……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秦飞羽现在的脸色，大概黑如锅底。

    “洺、洛——！”秦老板心里火啊，早知道会受此屈辱，他昨晚就该翻脸的，仙人了不起啊？会吞吐点天精地髓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就在秦飞羽还在为此感到恼火的时候，一道稚嫩的童声，将他拉回到现实里：

    “嗅嗅……这种气味，淡淡鱼腥、油烟、葱香……唔，和师父身上散发的木料清香不符呢。”

    小家伙长相很秀气，发丝长长的，有点像个留着短发的小丫头，大眼睛眨呀眨，清澈而水灵。

    他犹如一只树袋熊，环抱住秦老板的脑袋，骑在他的肩上，表情呆滞了一下，但是很快，这种呆萌和脸上的疑惑就变成了诧异。

    他埋进秦飞羽的发间，小鼻子翕动，狠狠吸了一口……似乎没有那种邋遢的味道。

    小家伙惊讶道：“咦，你不是师父？！”

    秦飞羽面色微冷，像抱猫一样，叉起小家伙的咯吱窝，将其从自己身上抱下来，然后蹲下身，整理好情绪，对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说道：“我和令师哪里像了，烧成灰都不可能一样！小五，小孩子说话要诚实，说谎是要被黑瞎子叼走的。”

    当着孩子的面，他不可能把话说太重。

    不过，现在的秦老板对那这位老东家可没有半分好感。如果被说跟那人撞脸，他宁可寻一处悬崖跳下去，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奇遇。

    这时，半空中有金色光华闪过，那古旧不堪的木牌飞来，浮现一道虚影，飘在秦飞羽身前。

    熟悉的气息传来，小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一名男子的光影浮现于木牌顶端，很诡异，像是祖先的牌位突然显灵了一般，虽然在动，但却寂静无声。

    只是，小家伙却像听懂了一样，凑近那虚像，频频点头，应道：“嗯嗯……”

    “师父你说……”

    “……诶？这样啊……”

    “功课才没有懈怠，那个木偶这么简单，早就让小五漂亮的完成了。”

    “……哈啊，送饭的叔叔？……嘘，他在呢，黑着脸好可怕。

    咦？让他接通信……好吧。”

    “？”秦飞羽一脸茫然，看着自说自话的小家伙将浮空的木牌往前一推，送至他面前，感到云里雾里的。

    曾经有一则流传于北海之滨的童话，说小海绵和派总与一只海螺对话，奇迹频现，让一旁的章鱼哥看傻眼了。

    现在，秦老板就有点无语的重现了章鱼哥的视角……

    是的，别说声音，就连那道虚影，他都得眯起眼来才能看到个大概。让他与空气对话？简直强人所难。

    “叔叔说他看不到师父。”

    见秦飞羽一副十分困扰的样子，小家伙主动当起了信使，想替师尊传话。

    “……”

    很短暂的交流过后，木牌不再发光，灵力内敛，坠落到地面。

    小五似乎有些失落，他拾起木牌，将那头的消息简单复述：“师父说北方有仙人栖息的秘境陆续遭逢厄难，一场阴谋正在酝酿，苟延残喘的仙人即将坠入红尘，失去俯视众生的倚仗……”

    “说重点！”秦飞羽皱眉，隐隐有了一丝担忧。翻阅这些年里失去的记忆，他找到一些惊人的发现！

    虽说末法降临已是千年的事了，大小修士，枯竭年代该历的劫也都历了，尤其最近三百年间，天地环境略有缓和，“末法成尘，行将远去”的说法不知从何时起广为流传，似乎灵气复苏、仙界重启已是指日可待。

    但……大约一百年前，有外界散修惊怒交加地发现，这二百年间稍有起色的修炼环境，竟出现萎靡不振、甚至是倒退的态势，那些恢复过来的灵气，有半数以上被人以逆天手段攫取，补入各地的洞天福地之中。

    二百年间，逐渐充裕的各种天地能量，几乎与凡俗中崛起的修士无缘，致使他们的道行与寿数，在达到一层“天花板”后，再难精进寸许。

    反观诸洞天，人杰地灵，在大劫中保全底蕴的它们，简直等于活着的“神话”，威压压盖一切凡间生灵！

    这无疑造成了老牌仙界势力与后起凡间山门的对立，如今二者中人势同水火，爆发冲突是迟早的事。

    当联想到一些可能，秦飞羽的神情瞬间变得很严肃，说话口气也难免会加重一些。人族又是讲究长幼尊卑的种族，各种礼法融入骨髓，成为影响一个族群的传承记忆。夫子的戒尺、老父的家法以及训斥……大人们一旦声色俱厉起来，难免会吓到小孩子。

    显然，小五并不例外。

    面对突然严厉的“秦叔叔”，小家伙明显没有心理准备，他被震住，瑟缩了一下，随后弱弱嘟囔了一句：“……师父说北边的一位山人联合北域诸雄，有与各大雪山秘境开战的打算，其中一支联军正在附近徘徊。”

    “重点……”秦飞羽说顺嘴了，虽然这样说着，但他摸着下巴，心中暗道一句“怪不得”，难怪店里最近凭空多了一些“怪人”，还有紧盯他的异样视线。

    原来有探子混进镇上了！

    所谓山人，是指滞留在凡俗的修仙者对目前修为达到“战力天花板”的那一小撮强者的称呼，因为洞天将外界的修仙门派戏虐地称之为“山头”，暗讽他们不自量力，就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绿林草莽，自然，各派的领袖、掌门也就被冠以“山人”之称。

    起初，红尘中的散修还对此感到很愤怒。

    不过，山人也有隐士之类的美义，经人释读，加上足够美好的寓意之后，便逐渐被各派修士给接受了。

    道洲凡修中的巨擎，莫过于十大山人。他们如十座巍巍巨岳，镇压在凡间，令道洲各地的那些秘境福地不敢太过造次。

    “洺洛特意搞一次加密通话，就为了传递这些情报？不像他啊。”秦飞羽将视线落在那人的小徒弟身上，黑着脸，眼神不善。

    这其实是无意识的举动。主要是秦老板这两日被折腾的实在太厉害，身心俱疲，没做好表情管理所致。

    可在小家伙看来，那副“凶恶面相”确实让他害怕不已。这个小可怜儿眼角含泪，像只无助的幼崽，委屈巴巴地说道：“……师父说，外面危险。在情况变得明朗之前，让我跟着你，呆在家哪儿也不要去。”

    小家伙说话时腿都在轻颤，若非有师父的信物在场，给予了些许安全感，小五恐怕已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怕得转身逃掉了。

    “哈？又想让我当免费保姆吗，开什么玩……”秦飞羽眉毛一挑，刚准备发作，结果话到了嘴边，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家伙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以他和老东家的关系，这样驳斥几句，可能也没什么。但是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这么说，未免有些过了。

    “……”望着蹲在地上小声抽泣的男孩，秦老板沉下脸去，标致的五官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就这样持续了数息，紧接着一张灿烂而温柔的笑脸从阴影下浮现，如同光芒四射的骄阳，驱散了笼罩他面庞的阴霾。

    职业假笑！

    这是秦飞羽锻炼多年，引以为傲的生存技能。随时随地，不论心情好坏都能一秒转换的阳光笑脸，是还曾是个打工仔的他连续三年被评为“最佳员工”的秘诀！

    “别哭，我是在凶你师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他有些手法粗鲁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把毛都揉乱了，整得小五瞬间无语。

    “宠物养久了还有感情呢……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替你师父把本该由他受的罪，通通遭了一遍，早就培养出……”

    随着脑中禁制的全面解封，一些六七年前的带娃窘境也被秦飞羽所忆起，特别是一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能嗅到淡淡的尿骚气！

    “……感情。”

    秦老板默默站起身，仰头望天，虽然依旧在微笑，但那个笑容却散发冷意。

    然而内心当中，秦飞羽却在捂脸泪奔……

    他实在编不下去了！谁说人类幼崽可爱的，翻阅记忆，这小兔崽子嘬奶嘴那会儿，给他留下的全是“非常有味道”的回忆。

    小家伙蹲在原地，将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臂弯里，抽涕了一下，随后偷偷用衣服蹭掉眼泪。

    “小叔叔……真的没有责怪小五？”他慢慢抬起头，眼角微红，委屈的小模样十分惹人怜。

    秦飞羽的手掌很温暖，从那些糟糕回忆中反应过来，直接上演川剧变脸，和熙的笑脸很亲切，让人觉得暖洋洋的。他很坚决地说道：“绝无此事，要责怪也是怪你师父，我可以指天立誓。”

    “……好吧。”小五撇撇嘴。虽然被人摸头让他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感，就好像直觉告诉他，这位“小秦叔叔”可以被依赖一样。但……摸摸头长不高，师父也曾这样告诫他。

    小家伙皱着一张小苦瓜脸，即使相信自己有长高的潜力，可一想到师父的那张乌鸦嘴……小五怕了！他立马伸手拍掉那只停留在头顶、把自己摸乱毛的大爪子，然后：“咕噜噜——”

    他小嘴微张，当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肚子在叫时，那张白净可捏的团子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

    “啊……不是的，我没有……”小家伙急忙为自己辩解，但似乎因为没打好腹稿的缘故，他有些语言混乱。

    “咕”

    “咕噜……”

    这些从他饿扁了的肚子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如同仲夏夜的蛙鸣，哪怕小五拼命掩盖，也不能阻止它们的出现。

    而在一旁，秦飞羽一副想笑又不敢的样子，道：“饿了是吗，噗……没事，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强忍笑意，说道：“来吃饭吧，洺洛那家伙确实令人火大，他是没得吃。不过嘛……我姑且抽出时间，给你烧了午饭，喏，就装在昨天那个食盒里。”

    小五脸蛋通红，低着头，大眼撇向另一边，明显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连耳朵根子都红了，滋滋冒热气。

    他轻轻嗯了一声，权当是“知道了”。

    “开饭！”秦飞羽嘿嘿一笑，其实他也有点饿了，这下正好开餐。他下意识地往身后摸索，在饭馆的后厨，那个方位有一个不用了的灶台，可以临时搁些杂物，他记得食盒被他随手放在那儿了，伸手就能拿到。

    然而……

    当一口大锅被端上来时，无论是小五，还是秦飞羽，他们都先是一怔，而后，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