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饭呢？

    秦老板的眼神中充满迷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么大一个食盒，份量充足，里面饭菜都不带重样的，丰富程度堪称是“满汉全席·青春版”，如此重要之物，自己怎么会忘……

    忘……

    “哔（一种植物）！”秦老板一拍脑壳，原本处在发懵状态的他刹那就明白了，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他是在做菜时，被发光的金书木牌突然“绑架”，移形换位，被人以超凡手段给直接挪到了那座大峡谷，被迫梅开二度，再次“走流程”进入这个洞天的。

    这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很突然，如电光石火一般，速度快到凌驾于思维之上，让他来不及有所反应，人就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那种状态下，秦飞羽就像案板上的肉一样，只能任凭宰割，除了躺平，别的什么也做不到。

    更别提在术法马上就要生效的极限时间里，肉体替意识做出判断，然后动作快如闪电的抓起食盒一并带走！

    这种逆大天的操作，他要是能办到的话，还用得着在这个数九寒天的苦地开饭馆糊口吗？

    他要有这身手，直接去那些巨都林立的人族大域，找个冤大头家族，给他们当供奉、客卿，端着“铁饭碗”它不香吗？

    就连地上这口大黑锅，都是他被传送走时手上抓着的家伙，不然也带不到这里来。

    “香啊，那可太香了……嘿嘿……”秦飞羽忍不住擦口水，好像真的嗅到一股烧热油脂与淀粉植物互相碰撞而生出的香气，再加上野兽特有的腥臊。

    这是……！

    秦老板馋的眼睛都直了，这不是他的“梦中情人”——山芋烧肉吗！？

    很快，他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幻觉，身为厨子，他对吃的一向很敏感，尤其在饥饿状态下，他的五感会比平常强上几倍！

    “师父说，有人给小五带了午饭……”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中像是又要有泪花泛起，模样委屈地看向他。

    “啊……嗯，”秦飞羽略微有些焦躁的挠挠头，明明不是他的错，可小东西这样看他，反倒让他产生一股莫名的负罪感。

    他提议道：“不如……先用储备粮将就一下？你师父临出远门前，总要给你留下足够的储备食物吧。

    相信我的厨艺，哪怕只是些难以下咽的干菜和肉干，我也能招待你一顿好的。”

    “都吃光了。”说到储备粮，小家伙顿时来了委屈，道：“他原本说一个月就回来……”

    结果，家师远行，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大半年都杳无音信。

    至于事先预备下的那些食物，也确实只够吃一个月的，很早就吃完了。

    小家伙泪眼汪汪，剩下的日子里，家里不说弹尽粮绝，那也差不多了，鬼知道他一个瘦弱的孩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能顺利活到现在，想必一定过程辛酸。

    “这……”秦飞羽哑火了，看到这一幕后，触景生情，鼻子发酸，令他一时语塞，他也有过颠沛流离的童年，道洲的神仙为了一点灵气都能打生打死，凡人的国度就更是这样，直到二十多年前，战火才从这片土地上慢慢退散。

    只是，战乱造成的影响，是旷日持久的……瘟疫、饥荒、兽患等，接踵而至，大地宛若倒退回了洪荒时代。

    “哼，也罢。当初一饭之恩，现在两清了！”秦老板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他不说没问过小家伙，能否像上次那样，通过那个流逸着符文气息的洞口，把自己嗖的一下送回去？

    虽然这样有点家门口野餐的既视感，但拿上食盒后再回来，午饭问题就解决了。

    “好像可以……”小家伙闻言兴奋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像被冷水浇头似的，兴致缺缺了：“不行，小五办不到。”

    “离开村子的通关文书只有两份，师父应该都给你了，那是单向通行的一次性消耗品，和师父的虚影通话，已经把这枚文书中的灵气消耗殆尽了。”小五捡起地上裂开了的木牌，递给秦飞羽。

    至少从外观上，这东西已经没救了，灵性全无，如在地下埋藏数千年的古物，如今直接“见光死”，破损严重。

    估计再下去一会，应该就要自然风化了。

    秦老板冥思苦想：“来的路上我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村民好像都有一小洼自留地，栽了些没怎么见过的菜……不如我们去偷几个番薯？火烤之后很香的哦。”

    “不要，师父说不道德。”

    “那……”

    “不要！”

    ……

    他一连提了好几种方案，结果都被小家伙否决。

    秦飞羽满脸黑线！

    在可选择的余地不多的情况下，这明明很简单了，最糟的一个，只要脸皮肯厚一点，午饭就有了！

    唉……只可惜这孩子面皮薄，三观又太正，提议通通报销了。

    “啧，明明做师父的是个人渣，怎么养出来的徒弟却这么‘圣人’……”秦飞羽满面愁容，看来，这顿饭还得另寻门路。

    可是，还能有啥好办法？但凡能出得去，带这小子去高档酒楼里搓一顿他都愿意。

    尽管……那是熟人的酒楼，他这“关系户”若肯赏脸，去了几乎可以吃白食，不过，碍于一部分难以启齿的过往，秦飞羽并不是很想去就是了。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午饭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秦老板感到压力山大！

    关键是，造成目前这一僵局的元凶，还在眼巴巴看他，像极了一只向父母乞食的雏燕，这可把秦飞羽气的，脸都黑透了：“这小混蛋的嘴那么刁，骨头也硬挺，一点生存能力都没有就开始宁折不弯……真不知道没粮的那半年里，他靠什么活下来的……”

    他试着问这小家伙：“呐，我都有点好奇了，你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不点，是怎么撑过这半年的？”

    “哼哼，”说起这个，小东西来劲了。小五一脸骄傲，挺起他的小胸脯，鼻梁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好像要讲述一段属于自己的英雄往事一般，道：“师父他……”

    突然，“咕——”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演讲”，很洪亮，根正苗红，是真正拥有“高风亮节”的人的肚子，才会在“污浊世道”中发出的声音。

    “咕噜”

    小东西很无助，大眼圆溜溜，衬托的自己很无辜一样。

    他将目光投向秦飞羽。

    秦，这名年轻人极为不厚道地笑出了声，然后摊手说道：“不是我，别小瞧一个靠谱成年人的抗饿能力，以前跟你师父结伴同行那会儿，连着饿几天肚子是常有的事。”

    “呃…”

    小家伙张了张嘴，慌忙看了一眼肚皮，当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又一次出糗之后，瞬间涨红了脸，连忙伸手捂住，然后“滋滋滋”，像个烧开的茶壶一样，全身都红透了，最后竟羞的半天说不出话。

    “喂，你站住……”

    或许是觉得太丢人，这小东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嗖的一声跑掉了。那速度，快得让人惊讶！

    原地留下一阵风吹过，秦老板傻眼了。这……是一头雷豹的幼崽吗？爆发力也太惊人了吧！

    他一阵咂舌。

    当然，秦飞羽也是人，他的动态视力远没有好到能捕捉小家伙在掉头就跑的一瞬间，腕部手环发出青色微光的画面。在修仙者眼中，那是风系灵力的体现。

    不过，这小子消失很快，回来时亦是神速。

    他呆呆望着洺洛的房子，那个内部情况错综复杂的机关小楼里，没多久就传来一阵如同在拆家一样的声响，乒铃乓啷，好像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他并未等太久，便见到那小东西抱着两个厚厚的笔记，从二楼的某个房间一路跑下来，气还没喘匀呢，就挤到秦飞羽跟前，举高怀里的书本，急火火说道：“……师父说万一食物耗尽的话，就用这本攻略书来破局。”

    “哦？是吗，你师父还有这种技能，挺稀罕的。”那两本笔记厚度惊人，摞起来能有半胸高，比辞海的厚度还夸张。秦飞羽定睛一看，打头的一本，其褐色封页上赫然写了几枚歪歪扭扭的狗爬字，顿时让他老脸一红……这这、这不是他记录食谱的本子吗？！

    “多亏了师父的菜谱，小五仔细研读后，厨艺快速增长，又有村里几位婆婆婶婶帮扶，这才在食物吃光后不至于饿死。”小家伙向他炫耀地说道，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的自己感到无比骄傲。

    “……”然而，听到小家的这番话，秦老板心里五味杂陈的，那本食谱几乎可以算作他的黑历史，虽然内容没啥问题，是些烧菜的心得体会，但那上面的字……巨丑。

    他的字本就十分潦草，因为是成人后才有机会接触读写的关系，底子贼差，所以即便临摹了许多字帖，他的字也依然歪歪扭扭，就跟三岁小孩写的一样，根本拿不出手。

    再加上那本笔记是他随手为之的东西，笔迹就更是如脱缰野马一般，彻底放飞了自我……现在想来，那简直是一本写满了被诅咒的文字的魔典！

    “……那种小孩涂鸦一样的字，真亏你能看懂。”他极其小声地嘀咕道。

    不过，见这小子似乎对他的低语有所反应，秦飞羽连忙噤声，随后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耳朵怎么这么灵”。

    小五翻开食谱，眼看一股十分不详的黑气就要从那笔记中出来了，秦老板眼疾手快，赶紧把书按住，道：“我们还是别管这本书了，眼下不是没材料嘛，食谱教的再好，也难为无米之炊。”

    他把目光瞄向压在下面的那本深红封面的笔记。

    “我记得你师父蹭饭挺有一手……”秦飞羽半开玩笑地说道，“会给你留下这方面的攻略本也说不定哦。”

    这本笔记比他的黑历史食谱要厚上一些，上手能有两三斤重。打开后，在扉页，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食神……指南？

    这书名，看的小秦心里一咯噔。喂喂，那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不会真把他的蹭饭功力整理成册，打算传给徒弟吧？！

    在硬着头皮了解了几页情况之后，秦飞羽那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一些。

    精美的插画，详细的注解以及一针见血的点评，与其说这是一本蹭饭指南，倒不如说是一本美食家的鉴赏笔记！

    “哦哦，这家的猪头肉有点东西啊。

    炖的又香又糯，口感肥而不腻，连我都馋了，嘶溜。”

    “还有这个香煎鱼腩，竟然用的梭梭鱼，奢侈。梭梭鱼在古代是献给帝王的贡品，属于不可多得的珍馐，小煎一下都能端上仙人的餐桌。”

    “啊！这道蒸菜也很完美……哦哦哦！不愧是匠人出身，这手稿插图……画的也太逼真了吧！”

    秦飞羽啧啧称奇，都痴迷了。

    虽然一开始他是想借演技，将小家伙的注意力从他的黑历史上移开。但作为厨子，他又一向无法抵抗美食的诱惑，于是，他还没等开演，自己就先沉沦了。

    不过，这疯狂是值得的。

    果不其然，小家伙被他的话吸引了，对深红笔记上的内容产生好奇，不再去纠结那本“黑历史”食谱。

    他乌溜溜的大眼转来转去，仿佛在和翻书保持同一个频率似的，然而在看了几页内容之后，他忽然惊讶道：“咦？这不是邵奶奶家的猪头肉吗？”

    “她每到这个时期都会煮一颗大猪头，闻着可香了，会分给大家吃。听说是为了贴春膘，吃了身上暖暖的，就不怕从雪山那里刮过来的寒风了。”在道北雪山，历来有“春寒如刀，剐在肉上”的说法。

    童言无忌，当小五指着那幅猪头的插图，回忆着上个月吃到过的美味时，上一秒还在对这本“美食鉴赏”赞不绝口的秦飞羽，下一秒却像吃了苍蝇般，神色微僵，旋即迅速黑下脸去。

    原来在每条美食评鉴下面，虽然不起眼，但确实有一行小字，标明了可以蹭吃到这道菜的时间地点，甚至还贴心列举了几条必定蹭吃成功的小技巧。

    “厚……厚颜无耻！”秦老板勃然大怒。

    ……

    不久后。

    “小秦叔叔快点，小五快饿死了，决定好了没有？”小家伙指着书上的两幅图，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咕嘿……那就选老程好了，他家今天的菜够硬，肉多！”盯着书上诱人的介绍，小秦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擦着口水，最终拍案定夺：

    炭火烤猪，就决定是你了！

    “洺洛啊，抱歉，是我一直错怪你了……”他的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下来，随后直呼：“蹭饭这东西，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