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陵村外的荒原上，扬尘漫漫，地面出现一个深坑，一头背负神翼的凶虎双翅一张，震开尘霭，从坑底跳了上来。

    堕神虎双目血红，盯着前方，那里有一团庞大灵气的集合。

    这些灵气来自一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人员构成复杂，修为也良莠不齐。不过，他们的根都在这个地方，都是石陵村出身。

    上一场大战令各村精锐损失严重，为了弥补空缺的守备力量，洞天高层不得不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暂时补上缺口。

    这群人中，有久经战场的老手，对这种场面已经习惯了，没什么情绪波动；当然也有初出茅庐的新人，是上一代的天才人物，作为后备力量被抽调进队，面对场中肃杀的氛围，不少人感到头皮发麻。

    而情绪起伏，则会影响灵气的安定状态，当修士的某一情绪过于明显时，其无意识间散发出来的灵气，就会携带某种特质。

    虎族的灵敏嗅觉，则在堕神虎身上进一步升华，可以捕捉到周围灵气的细微变化。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情绪，紧张、畏惧……这些从弱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让这头大猫情绪高涨。

    它不自觉地伸出一条充斥着浓烈血腥气的舌头，舔了舔唇，好像已经迫不及待了似的。那是捕猎将启的信号！

    不远处，是一群光芒各异的人族强者，这些人肌体紧绷，握着武器，正在等待凶虎下一步动作。

    凶虎跃出深坑后，迈着猫步，慢吞吞地走了几步，但是，这看似平淡的步伐，却在瞬间拉近了几百米距离，如同空间跳跃般，来到一群石陵村强者的面前，紧接着一爪拍下去，竟同样产生了类似禁锢空间的效果，雷光闪烁之下，数朵血花溅起，队伍前排的人顿时倒了一片。

    这才一个照面而已，就有几个肉身强悍、且修有护体神功的修士喋血，惨死于虎爪之下。

    要知道，这几人的作用就是在前方充当肉盾，给后方那些法术造诣深的同道争取时间。可惜刚一接触，他们就跟纸糊的一样，金刚宝体直接破烂了！

    此时，后知后觉的人群才反应过来，张开结界，释放术法反击。

    “挡住他！”

    “掩护！”

    不过，这些都太晚了。

    堕神虎戏虐一笑，身形一闪，便从狂轰乱炸般的符文火雨中脱身出去，同时，其还隐匿了身形。

    身为打响开幕一击的先锋，堕神虎的强大毋庸置疑，尽管只是六境初期的生灵，可它身上流淌的神兽之血，却能令其媲美后期，甚至半步圆满的尘世战力。

    本来人族相较于其他种族，个体劣势就很明显了，同等境界下，一头大体型的凶兽就需要数十人联手才能制服。

    这在古早时期人族先民的洞窟壁画上，就已经有所体现，当时一头温顺的巨象，都需要壁画上有密密麻麻的火柴人，才能将之放倒，捕获。

    这头缭绕雷光的白虎，可要比吃草的长毛象难缠多了。

    “在哪里？”队伍中，一位手持巨剑的中年人一边戒备虚空，一边向附近的灵觉超常者问道。

    一名眉心开眼的赤发人脑门冒冷汗，紧张地感知着周围虚空的诡动，他语速很快，接连报出几个位置：“东南200米，石堆上方……西边……北……”

    他眉心那枚由金色能量构成的竖眼360度打转，速度太快了，看上去极其诡异。但即便如此，在报位置的过程中，仍有人突然惨呼遇害。

    “白影太多了，很多重叠在一起，都是空间陷阱。”

    “可恶！”持巨剑的中年人接连扑空，最后更是一剑劈裂了一座荒草丛生的土丘，结果那是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古坟，土丘裂开的瞬间，一股瘴气迎面扑来，中年人顿时脸色铁青，仓促后退。

    又被戏弄了……

    中年人懊恼不已。他名古岳，论修为，已是现如今的石陵村为数不多的大高手之一，处于第六境界的大后期，如果具体划分的话，他大概位于大境界的第八个台阶附近，离九阶圆满已经很近了，而且实战经验丰富。

    百年前的万仙宴，空前盛大，各大洞天福地尽皆与会，群英亮相，一时间震撼了人仙两界，在一场演武中，古岳碰上异族福地的一位奇才，虎头鹏身，号称食龙真君，战绩颇为耀眼。

    两人搏杀了一天一夜。

    战后，外界每每谈及古岳，都会提到“屠神者”的名号。

    因为，人们事后才知晓，那个鹏虎族天才，竟是一位出世的神子！其父乃上古金神，那头威名赫赫的白虎。

    正是这一经历，让中年人有了些底气在。不然，他也不敢只身去会那凶虎。

    “古兄，身后！”赤发人天眼照过，再次看到一条白影，于是用出最大声音，向古岳示警。

    厚重的黑色巨剑横落，宛若一堵城墙，将大地砸的摇晃，虚空中，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探出，指甲凛冽着寒光，简直比铡刀还要锋利，目标直指古岳的脖子。

    紧急关头，中年人极限挥剑，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击。

    “哼……”

    白虎目光冷冽，一击不成，它再次隐遁，没有选择硬碰硬。

    战前，四兽就已经得到知会了，它们的任务很简单，开路先锋，以及拖住四个村子。

    后方，一声惨叫传来。那是赤发人旁边的新人发出的，等周围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赤发人已经被一刀枭首了。

    “令人火大……

    好了，这下没有碍事的家伙了。”

    队伍正中央，一个额生独角的白发少年突兀现身，提着赤枭的头颅，十分嚣张的大笑起来：“哈哈哈……来呀，抓我啊。这次，换你们当猫了。”

    ……

    与此同时，火神村、灵墟村的外围，也在上演类似的画面。

    魔鸾化作妖媚的少女，真武龟变成憨憨的小胖子，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出手狠辣，在两个村子搅起无边风云。

    至于四大村中地位极其特殊的工匠村，老蛟龙没有过多停留。

    因为高层战力都集中到议事堂那边去了，老龙自恃身份，并未对村外的“低阶蚁虫”动手，只是留下一道分身灵，作为牵制和监视之用。

    高天之上，大结界的崩坏还在持续，在堕神虎破阵时撕裂的缺口处，一道法旨横空，释放惊人的神性波动，如刀剑般，绞杀并摧毁着那些愈合力强大的阵纹。

    这些都是神境强者留下的东西，纵有神灵法旨降临，也很难做到立刻毁去这些同阶的阵法。

    法旨两侧，立着两个杀气腾腾的身影，周身星芒笼罩，袍甲上亦流动星辉，如两尊玉人般，奉命守护在此。

    二人是神明麾下的星君，护持法旨来此，奉命开辟能容纳大量人员通过的通道，并维持这条通道的稳定。

    与不久前在寒露镇失联殒命的银发人，贪狼一样，他们都效力于漆黑巨宫之主。

    而此刻，巨宫深处的神座上，那位存在一只手支撑头颅，身体斜靠，就这样坐在上面，丝毫没有要显圣的意思。

    这时，仙盟的人也到了，他们带来大批人员，来自北方的各个大小门派，是这次行动的主力。

    仙盟的山人，作为“洞天攻击计划”的发起者，他的势力自然要当出人最多的大冤种。否则，他的合作者中，也不会有漆黑巨宫之主这等存在。

    “嗯？”老蛟龙心神一动，昂首观望，天空中，陆续飘来很多道黑影，密密麻麻，从地上看，大小如雨点般，朝着地上而来。

    敖旻腾空而起，龙躯暴涨，载着几道气息特殊的黑影，消失在了秘境深处。那里遗迹甚多，对侵入者而言，是最棘手，也是最需要盯防之地。

    他们要阻止祝融天的最高战力出关！

    几座暗红色土壤的矿山，树木稀少，缺乏生机，这里是火神村外的世界，魔鸾化成的少女在山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古代炼兵地旧址，旧时匠人们的营房，这片废弃之地在千年前翻新之后，就有了现在的火神村。

    这间村子被群山环绕，但却并不是什么山清水秀之地，相反，这里一片穷山恶水，那些矿山更是十分危险，经常会无缘裂开地缝，从下面喷出火焰，更有一些险地中出没有凶恶的火兽，或是插着不明原因被遗弃在那里的兵器，稍微靠近，便会遭遇不测。

    魔鸾和险恶的矿山环境，让火神村一众修士陷入了苦战。

    灵墟村，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按洞天福地取名的传统，一个村庄的名字，必然会和周边环境、或者历史拥有某种关联，就像曾为火神开辟的这个小世界，采用古火神之名，取名“祝融天”一样。既被赋予了“灵墟”之名，这个地方肯定有着了不得的前身。

    只有规模浩大的灵地，其荒废后的遗迹，才有资格称为“灵墟”。

    事实上，灵墟村周边，确实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原始山林，里面掩埋有湮灭在岁月中的修行圣地的遗迹。

    在火种点化智慧之前，在历史开始被文字记录之前，神明曾引导地上的生灵，建立起数不清的古国和文明。

    人们相信，无尽岁月前，这曾是一个仙界文明的中心，有强大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存在坐镇这里，接受各方势力的朝拜。

    那是一个强者出行，动辄骑着洪荒异种的文明。真武龟的祖上，就曾在这个文明接受奉祀，被称为“真武水君”，后来，这份信仰还差点发展成一个民间宗教，大有与龙王庙分庭抗礼的趋势，在水边还有那些旱地颇受欢迎。

    灵墟村诸强要面对的，是从遗迹中找到和先祖有关的物品后，突然战力飙升的小胖子！

    那是一块水宝，被刻成龟驮碑的形状，折射出粼粼波光，杀伤力惊人，六境之下的人根本无法接近那波纹。

    再加上这里古木参天，各种高大的植被长势繁茂，很容易掩匿行踪。真武龟藏身林间，利用那水宝，搞偷袭放冷箭，并且移动轨迹大有一副要靠近村子的迹象，这无疑使灵墟村的修仙者压力倍增。

    而重压，偏偏又会让心志不坚定的人露出破绽，破绽又招来伤亡，灵墟村诸强好像陷入一种怪圈中，越是畏首畏尾，越是伤亡惨重。

    要不是议事堂闻讯，有增援及时赶来，这会儿起码能靠几个上层战力顶着，不然，这头真武龟恐怕早进村了。

    “结阵，维持队形！”灵墟村的村长亲自指挥，聚拢剩下的修仙者，让他们结成战阵进行抵御。

    灵墟村背靠一片古老圣地的“墟”，在遗迹探索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靠山吃山，他们自然没少在这片原始山林中寻宝，这么多年下来，收获也是不小。

    其中，就有一些阵图，铭刻于石板上，被村人从一个树洞中得到。

    这些以飞禽走兽命名的阵法似乎拥有增幅灵力的功效，简单操练后，就能发挥出不俗的威力。

    “摆地龙阵！”挡住一波浪涛汹涌的攻势后，一位帽子上有副风镜，穿着精简的年老冒险者大喊道。

    灵墟村周边宝藏遍地，可谓是冒险者的天堂。而这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并且怎么看都和修士超凡脱俗的形象严重不符的老人，他名罗杰，退休的至宝级探险家，同时也是灵墟村第32任村长。

    别看他一副与此地氛围格格不入的样子，在大器晚成这块，罗村长可是拿捏死了！

    从凡人到站在冒险世界的顶点，老罗只用了四十年。

    而从只会简单运用灵气强化肉身的冒险者，到踩着元婴老祖的肩膀成为一代大拿，他只用了十五年……

    余下岁月里，老人将全部精力，投身于这片让传说中的大冒险者都寻之不得，最后癫狂了的灵墟，埋头探索，直到近日时局动荡，他才被请出，主持局面。

    现在，一群幸存者动身，像是紧急集合一样，快速找准自己的位置，从天上俯瞰的话，他们此刻的排兵布阵，犹如一头气息雄浑的蛮兽，给人一种土地般的坚实和厚重感。

    林间暗处，水波再起，一道骇人的波动扩散过来，令沿途许多巨木和大石都爆碎了，眨眼便至，轰的一声，冲击在众人结成的战阵上！

    顿时，地上的蛮兽图发光，氤氲出无数光点，紧接着有光幕出现，泛起土黄色的光晕，不断消弭着那股水光。

    期间，岩石破碎的声音不停地响起，仿佛外面真的结成了一层坚硬的岩石外壳，将众人包裹在里面一样。

    “砰！”

    最终，波纹散去，这波攻击被扛了下来，林中的真武龟面色微冷，随即遁去。只是灵墟村这边，也不是无损抗下，多个点位的人都出现了不适感，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虚浮，更有两名修为薄弱的新人，因为消耗过大而倒地。

    先前一群面色沮丧的强者见到这种结果后，顿时露出了笑容，这一刻，他们好像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毕竟，比起动辄三五人殒命的下场，“有人力竭倒地”这种结局已经很好了。

    眼看这群人有点飘飘然，又要变成一滩散沙，老人适时提醒道：“都不要大意，敌人不只这一个。”

    突然，罗老耳廓微动，多年来出生入死的探险经历，让他锻炼出了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五感远超常人。这一刻，他觉察到几里外的异动，窸窸窣窣，像是有一队人踩在落叶层上行走，他赶忙让众人噤声，道：“嘘……有人在接近，这嘈杂的脚步声是……”

    侧耳细听之后，老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坏了，是山匪！”

    ……

    仙盟下场了！

    对守护村子的人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仙盟由北方的山人建立，是一个联合了道洲北部众多修仙势力而组成的松散联盟，因为构成复杂，其麾下修仙者的战斗力也是高低不一。可以说，里面的人既有良材，也有蠢货，有近千年间新崛起的圣地参与其中，也有瓜皮一样的小门派，在这浑水摸鱼。

    一言以蔽之，良莠不齐，或是“杂牌军”，是很多洞天对仙盟的第一印象。就像是山上的土匪，一堆草包，却难说没有一两条真龙藏身。

    不过，即便这些老牌仙门势力的遗老遗少再看不起仙盟，有一点他们却无法否定，那就是……仙盟的人，是真滴多！

    尤其是此时，掌握人数优势的他们，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飘雪之地，工匠村。

    因为村子的选址毗邻现实中的雪山，环境受其影响，这个村子也就成了秘境中少有的寒冷之地。

    “救命啊，山匪进村了！”

    “大家快跑，村外失守了……”

    就在堕神虎等三兽发起进攻后的不久，一伙负伤的修仙者惊慌失措的逃回村里，挨家挨户拍门，他们像受刺激一样，叫开门后，一个劲让开门的村民快跑，重复几遍后，就会嘎嘎笑着，发疯一样跑开了。

    “没见过的面孔，是其他村的人吗？”

    这伙人在村里到处散播恐惧，不断说出一些骇人耸听的话。然而，村外夜空中不时亮起的，如同放烟花般，流光溢彩的场景，却让村民们将信将疑。

    那是修士斗法时才会出现的景色，符文碰撞后的余韵回荡在夜空，迸发出绚烂的光，美丽，也很残酷。

    这是拼上性命的战斗，总有一方落败，然后在对方的术法下化为劫灰。

    同时，高境界修士间的对抗，那种激烈程度，往往难以令人想象。这种存在可以自由号令天地间的灵气、精气等，为己所用，几乎有着无底洞一样使不完的灵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术法更可称之为“神通”，一旦施展，等若是神话照进了现实！

    程宅，砰砰的敲门声后，一位妇人来开了门。在先前的震动中，她撞破了头，因此样子有一些狼狈。

    “你是……？”

    老程的妻子不认识这个叫门的人。

    不过看穿着，这种仿古的道袍，材质是真的，程妇嫁到工匠村多年，眼力还是有的，这是冰蚕丝，价格高昂，凡俗世界中，只有皇亲国戚级别的人物才用得起，而且也不是无脑用，唯有出席正式场合时的服饰，才会用到少许冰蚕丝。

    毕竟这东西的韧性十分惊人，刀剑刺不穿，还无惧水火，织物中掺入少许，即可保证要人的安全。

    也就是修仙之人，凡间的金银财帛对其已无用，才愿挥霍大笔钱财，订制这样一件外袍。以诸洞天的底蕴，给所属的修士人手配一件冰蚕衣，应该不难。

    他应当是个修仙者……程妇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嫂子快跑吧，村外失守了，仙盟忒不是东西，带了一大窝异族奴隶打头阵，让它们当炮灰，自己在后方尽情施法，我们没有强援，根本挡不住……”

    南侧客房的窗户，一个脑袋冒了出来，下巴贴着窗沿子，在偷听屋外的对话。

    “喂小五，偷听别人谈话是不礼貌的。”

    屋内，一名满头包的青年走来，拎起这个贼兮兮的小东西：“你怎么醒这么快？我去拿个长明灯油的功夫，你就开始闯祸……”

    说着说着，秦飞羽像是琢磨过味来了似的，眼神突然不对了，他盯着这小东西，神色不善，质询道：“之前你该不会是一直在装睡吧？睡脸那么乖，都是做戏给我看，好把我支走，然后有别的打算。”

    “才、才没有，咻咻”

    小家伙心虚地吹起口哨，但是没吹响。

    “嗯？”秦飞羽的眼睛此时“和善”的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小秦叔叔，看外边……”

    “扯开话题是没用的，你以为我跟你师父认识多久了，这点小伎俩我怎么可能会上当？”

    “不是，外边真的有……”

    “哇啊！”突然，窗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声，透过窗棂上镶嵌的那些半透明的薄片，能看到一名男子捉住老程妻子的手腕，和个神经病一样，反复咕哝那几句话，力气很大，一顿拉扯，竟想将她拖走。

    “快……跟我们走……”

    “松开！”妇人拼命挣扎，她已经有些慌了，知道此人行为怪异，绝非良善之辈，很可能是山匪中的漏网之鱼，被他溜进村了，于是朝附近求救道：“来人啊，救命！”

    “娘亲！”听到呼喊声，南屋里，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猛地睁眼，刷的一下从火炕上爬起来，他四处张望，发觉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时候，立马就要撞破窗户冲出去！

    男孩叫程东东，是屋外妇人的孩子。

    关键时刻，还是秦飞羽眼疾手快，从背后抱住东东，没让他撞破窗户出去：“嘘，别出声！孩子，你冷静点，附近还有那人的同伙，你想把他们都引来，让你的弟弟妹妹也跟着遇到危险吗？”

    “……”东东挣扎了几下，闻言后不动了。望着一旁熟睡的几个幼童，他含着泪，陷入沉默。

    “呼……”小秦调整呼吸，因为，刚才拦人的时候，东东就和见着仇人似的，眼睛都红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他胳膊上咬出两个鲜红的齿印，疼的小秦直抽气。

    “听着，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这家伙师父说过的话，你亲眼见了，总该信一些吧。”秦飞羽指了指小五，提到之前幻境中两小只经历的那些事，“预言正在一点点应验。”

    小家伙今年七岁，像个漂亮的白瓷娃娃，很是水灵可爱，和同龄的女娃娃站一起，都没有丝毫违和。他摸了摸心口，回想起幻境中的凶险，感到有些后怕。

    自己执意要解读师父的留言出了事，若非当时东东在场，及时采取措施救了他，他很可能就死在里面了。

    现在，秦飞羽在话中提及的，正是小五用命带出来的，村子将要毁灭的预言……

    “洺洛并不仅是傀儡师，他很神秘，学识渊博，知晓很多事，像是活了很久。我与他相识超过十年，一路走来，却从未见过他的极限在哪儿……有时，那个人就像星空，深邃，又看不透。他对未来的展望永远是悲观的，不过，偶尔也会看到希望和光。”

    其实，秦飞羽很厌烦说教，包括一些大道理，千篇一律，磨得人耳朵起茧子。不分场合的说，还会得罪人。

    他是在市井和冷眼下长大的，对于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不屑一顾。

    尤其在这种场合，他更不愿去开这个口……只是，他也隐约猜到了，外面的人，极有可能是仙盟的修士！

    透过螭骨镜投映在天穹上的镜像，他目睹了河谷的崩塌，以及守在那里的争渡者一脉的惨状。

    其深知，这次的对手非同小可，而进攻仙境府邸，也不会像以往那样，雷声大雨点小，打着玩玩，打不穿就撤了。

    虽然各大村落同时遇袭，再加上高层下达的那令人迷惑的指令，现在各处都很混乱。但因为天上的镜光尚在，分屏显示着四大村和一些重地的概况，信息传递并未受阻，所以洞天的底层修士和普通人，也能很快掌握一部分情况。

    小秦知道，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代表仙盟已经介入。保护村子的防线，恐怕已是一堵漏风的墙。

    在村里散播假消息的负伤修士，基本能断定，就是村外漏进来的“山匪”。

    那个地方人员构成复杂，三教九流混迹，什么人都有，底层修士中还特别不缺人渣和恶党。

    这些渣滓，可不会懂得对弱者手软！

    他们只会辣手摧花，以及制造悲剧！

    虽然理解母亲遇到危险，东东于此刻的心情，但小秦还是相对理智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冲上去，然后白白将命送掉！

    四大村妇孺的境界，多停留于古称“筑基”的第二境。

    而他们要面对的，将是四境之上的敌人。

    两个大境界，等于云泥之别。这种差距，可不是简单的一句“欧啦”，和热血上头就能弥补的！

    突然，他神色一凛，觉察到外面事态严重之后，立刻把东东推给小家伙照顾，自己则是破窗而出，一股灵气如火焰般，在他体内某处爆发，蕴生出一股庞大的力量，冲击向其四肢百骸。

    那一刻，秦飞羽是绚烂的，就像是红尘中忽然显圣的仙人，上一秒还平平无奇，下一瞬却爆发出无比惊人的异象！

    他身周流光点点，宛若披上了一层晶莹的纱，霞光道道，瑞彩千条，仿佛群星就在其项背间，炽盛而耀眼！

    他动作很快，撞破木窗后一个健步冲到那名陌生修士的跟前，不由分说，直接闪亮亮的大拳头伺候！

    “噗……啊！”

    碎牙伴着血水喷出，这缠满灵气的一拳，威力不容小觑。

    那名拖拽东东母亲的男子惨叫着飞起，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道强风糊脸，下一刻，他的视角就开始天旋地转，其身体宛若一个被抽打的陀螺，旋转着，在空中划过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砰……”

    那人重摔在地，左脸肿的跟个馒头似的，嘴里沫子不断，一个劲地朝外冒血水和津液的混合物。

    他翻了好一会白眼，才终于缓过来。

    秦飞羽看了眼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对方的猪头，一时间感到有些诧异。他太清楚自身的斤两了，修行荒废了五六年，到现在灵气的运转都很生涩，宛若在沙地上推雪橇，阻力大的令他头麻。

    而且这也不是玄法，只是一种武技，将储元后的灵气压缩成风的形态，缠绕于体表，然后一口气释放出去。他调动了灵气不假，但这股质和量都庞大到超出灵气、甚至是灵力范畴的高纯度能量，绝非属于他。

    这是“炁”，长老层面的人物，凡人眼中的“仙人”，这类存在催动神通、仙术等高阶术法时，才会用到这种力量。

    毫无疑问，用如此高阶的能量来发动一二境修士的武技，等于牛刀杀鸡，威力当然会大到没边！

    不过这些，秦飞羽显然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了。

    暗中，一口黑洞开在了村子某处。此时，一个男子的背影，长发及腰，刚刚熄灭了手中火焰。临走前，他微微叹气，终是割舍不了，决定回头看一眼，望向了某处，几百米外，程宅，小五就在那里。

    男子的目光温柔如水，好像穿越了千家万巷，暂停了时间，不被一切有形之物遮挡，最终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墙壁开裂的屋子里，那个盘膝坐在炕边，正在安慰人的清秀男孩，他的弟子，他的孩子……洺洛思绪万千，七年前，本该离开洞天的他，在雪山上捡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不知是出于可怜，还是人性本应如此，他抱走了这个小家伙，并将他抚养长大。

    早在十年前，洺洛就预知了这场劫难，那时，他本该斩断和这里的牵绊，从洞天覆灭的悲剧中独善其身。

    可惜，“因果”二字，妙不可言。他虽努力过，却终归无法从漩涡中抽身。

    从捡到小五的那一刻起，男人就已明白，这场劫，他是躲不过了。

    突然，正在劝慰玩伴放宽心，那位小叔叔很厉害，“伯母一定会没事的”的小家伙心神一动，立马伸长脖子，四处观望起来。

    “怎么了，忽然站起来，你在找什么？”东东红着眼眶问他。

    循着那股奇妙的感应，小五霍然回头，看着后方，喃喃道：“我好像……看见师父了，他在村里，麻雀家附近有个积灰的仓库，他就在那儿！”

    ……

    老程家的院子，那个被一拳打飞的仙盟修士恢复神智，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脸肿的如同猪头。

    当那颗不怎么清澈的眼珠转了半天，终于看清了是谁打的他时，这名修士顿时发出老鸦般的嘶吼声：“是你？！”

    “我们认识？”秦飞羽搭腔的间隙，不忘用眼神示意妇人，让她快些离开这里。

    “村东头有密道，是几个孩子王搞出来的，直通外界的一片雪松林，那附近没有敌人扎营，快走。”小秦低声告知逃生通道的位置。

    方才，他脑海中凭空出现一个声音，告诉他东边有一条可供逃走的密道。

    秦飞羽虽感到狐疑，但此时有出路，总比没有强吧！管不了这么多了。

    妇人犟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老程叮嘱俺了，你是客人，远道而来，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你的安全。”

    “……磨磨蹭蹭，嘀嘀咕咕，你们是有多不把我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仙盟的修士恼了。

    他怒极反笑，发出“咯咯咯”的瘆人怪笑，而且一件怪事发生了，他的影子竟似有生命般，悉数蜷缩到其脚下，形成一滩黑乎乎的东西。

    紧接着，那滩圆形影子再度生变，朝着他身前的位置延伸，若长蛇般，眨眼就变成了一条漆黑的裂缝。

    裂缝下，有黑泥一样的物质在涌动，很快，两个浑身是刺的生物冒头，从那缝隙中钻了出来。

    这是两株拥有自我意识的植物，形如矮树，浑身长满荆棘般的枝条，仅有的几片叶子浑圆，上面结有符文，光泽嫩绿，萦绕着不俗的大道气息。并且，其根须如人脚，行动起来非常灵活。

    “刺棘树？”凭借少年时随人周游大陆的经验，秦飞羽立刻判断出了眼前强敌的身份。

    一年，他跟随商队，进入道洲中部，那里古国林立，以人皇为首，人族为尊，存在许多古老的人族世家，相对地，一些低等种族，还有势微的族群在这里饱受摧残和迫害。

    那些深宅大院中的下人，通常是异族，处境很惨，被当成奴隶使唤。

    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光鲜亮丽的市肆，其另一面，竟是贩卖奴隶的黑市，像石奴、树族、猫人族、天狐族……等，都成了受人追捧的商品。

    除了论笼兜售的奴隶商人，还有一些品相较好的异族，被搬上拍卖会，榨尽全部价值。

    各种成精的古树，因为拥有一定战力，能充当打手，在一些炸街的纨绔公子身边十分常见。

    刺棘树，便是树奴中的一个常见品种。

    “嘎哈哈，瞧你那脸色，跟树奴的食物一样，面如土色啊。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驱使影子的男子咧嘴，他很满意小秦此刻的表情。

    在其看来，这两头树奴力气大，肉搏猛，还会简单的灵术，都快抵上一个三境初期的修士了，用来在村里炸一些一二境的小鱼苗，肯定足矣。

    他得意洋洋，彻底露出嘴脸：“嘎嘎嘎，你早干嘛去了，打本座那一拳的威风劲上哪了？想让我原谅你……先把那美妇呈上来，再跪着磕头到本座满意了，然后交代清楚我那真灵的位置，本座可以考虑，给你留点肉块。”

    说完，仙盟的男子催动脚下影子，让两株一人多高的刺棘树从黑泥中解放出来，向着两人扑去！

    “呜呜”

    两头树奴贴地而行，卷起一阵烟幕，面对这一棘手状况，秦飞羽瞳孔微缩，不愧是通人智的精怪，居然一开始就搞障眼法，企图奇袭目标。

    烟幕中，偶尔会闪过点点碧光。小秦瞅准机会，主动冲入烟中发难，双手缠绕灵气，率先对上其中一只。

    只见那头树奴一身刺枝齐张，宛若刺猬般，仗着一身毒刺，直挺挺的朝秦飞羽撞去。

    在道洲，这种树遍布野外，能分泌微毒，会麻痹人的神经。

    这也是其肉搏的仰仗所在，令对手产生忌惮，施展不开拳脚。

    小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提前做了防备，甩手就是一片灵火，焰色深赤，张手的刹那，一股热浪瞬间爆开，炙烤的周围空间都发生了扭曲。

    五行相性中，火是克木的，树木精怪，自然也逃不开怕火的天性。

    这火焰藉由术法发出，是借天地之精凝聚的灵火，温度高到能融化铁水，是工匠村村民的拿手绝技，一般的水很难扑灭。

    焰浪爆开，果然，树奴见到有火焰，便像见了蛇蝎一样，唯恐避之不及，眼瞅就要刹不住了，它急中生智，利用伸出去的枝条，模仿鸟翼，改变风向，最终急转弯，撞进一旁的烟幕里。

    小秦估摸着身上多出来的灵气，觉得锻铁术哪怕一直烧着，也能支撑一段时间。于是，他便壮着胆子，以灵火开路，在烟幕里搜寻。

    前方，碧绿的符文亮起，三四团暗绿色的毒液飞出，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毒液竟从反方向射来，目标直指秦飞羽的后心。

    狡诈！

    这是与刺棘树交过手的人，被问及感受时，说得最多的词。

    大剂量的毒树汁如果接触皮肤，很快就会让人的脏器麻痹，罢工瘫痪。倘若中毒的是关乎生命活动的器官，却得不到救治的话，中毒者很快就会丧命。

    “糟糕，来不及了……”秦飞羽的思绪快速波动。

    疏于练功的他，虽然有了高阶修士的灵气加持，但殊不知有句古话叫做“反应跟不上意识”，在脑子里，他已经有了应对，可以卡着极限距离，侧身躲过，可在现实中，他的肉体却很难做出这样的反应。

    “哧——”

    最终，他用了笨办法，将那海量的灵气全部转移到背部，砌成坚壁，进行防御。

    在哧哧声中，约有四分之一的灵气被消耗。

    小秦皱眉，觉得不是办法，他这是在仰仗外力，终非长远之法。假如对方再多来几次，他的灵气很快就会被耗光。

    简单取舍之后，他拒绝坐以待毙。

    以少量灵气护住重要部位，他重燃灵火，主动杀入烟幕深处。

    “砰砰砰……”

    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过后，很快，一头树奴嗷嗷叫着，狼狈地逃出烟幕，它全身树皮都是焦黑的。

    不多时，烟幕中溅起一片血液，一颗染血的木疙瘩滚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树奴的头颅，被秦飞羽斩下，扔到其主子面前！